第46章
兩日後, 宮宴。
因為賀子初安排了府軍的緣故,姬響進不了衛家的大門,只能堵在宮門口等着。
身為燕王的姬響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輸給了賀子初哪裏?!
十五年前, 瓊華郡主本來就是要許給他的, 他也一心歡喜的等待抱得美人歸, 誰知……
确切的說, 姬響至今還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心愛的表妹就被賀子初勾搭走了。
衛府的馬車停在宮門外, 姬響很殷勤的一路小跑了過來, 半點沒有親王的架子。
衛韻下了馬車,姬響盯着她的眉眼看,瞧見了她額心的桃花妝,他心神一蕩, “表……”
“表妹”二字被他咽了下去, 又說, “你來了。”
聲線溫柔的不行。
衛韻的點頭。
因着她母親是先帝庶公主的緣故,她身上也流着元氏皇族的血, 可衛韻對皇族中人當真沒甚好感。
不過, 姬響并未參與當年慎北王府的案子, 也算是自己的故人,衛韻以故人之禮待他, “給燕王請安。”
她福了福身。
姬響頓時渾身不自在,他可不敢受衛韻的禮,無論她是不是又要嫁給賀子初了, 她能歸來,他都甚是歡喜。
“別……無需多禮。”
姬響盯着她的眉眼,很想拉過來抱抱,也想告訴衛韻,這十五年,不僅僅只有一個賀子初念着她。
各路官員以及家眷陸陸續續抵達宮門外,衛韻也打算入宮,姬響不便多說什麽,只好暫時作罷。
行走在宮道上,衛璟斜睨了他家妹妹,很鄭重的問,“阿韻,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他方才怎麽瞧着燕王在自家妹妹面前,像是龜孫子一樣。
衛韻面向前方,目光望着不遠處的騰龍浮雕,狗皇帝毀了她的家,她就奪了他的江山!她瓊華郡主素來有仇加倍報!
“也不多。”少女尚且稚嫩的嗓音,淡淡道了聲。
衛璟唇角一抽,“???”這是在低調的炫耀麽?
什麽叫也不多?!
他還至今沒有婚配呢?
妹妹的桃花倒是開的旺盛。
兄妹兩人走了幾步,衛韻突然駐足,她仰頭看着衛璟,笑着說,“大哥,等過陣子,你就娶妻吧,早日生個孩子。”
衛璟,“……”
**
宮宴上,官員以及家眷基本都到齊了。
帝後二人落座,衆人起身行禮。
衛韻掃了一眼女席這邊,她的冤家們皆在。
長公主、褚夫人……還有被她劃破臉的丹陽縣主,不過想來長公主一定是費了心思,竟然給丹陽郡主醫治的差不多了,若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有疤痕。
歌舞結束,很快又重新上了酒菜。
“長公主殿下,你這氣色怎的不太好?”衛韻先打開了話匣子。
長公主身子一抖,畢竟在她看來,衛韻就是一個死過的人,即便她此刻活生生的坐在自己不遠處,可長公主還是忍不住一陣通體發寒,甚至是顫栗。
長公主不答話,衛韻笑了笑,又問及了褚夫人,“大姑姐,你這臉色也不太好看吶。”
“大姑姐”三個字令得褚夫人毛骨悚然。
但聽在外人眼中并不覺得有什麽,畢竟衛韻即将嫁給賀子初,屆時褚夫人就是她的大姑姐。
然而,褚夫人一聽到這三個字,就想起了瓊華郡主。
而且,此刻的衛韻,哪裏是什麽嬌軟的衛家小娘子,就是楚韻!
褚夫人後背溢出冷汗,不知為何,即便衛韻手無縛雞之力,且這裏又是皇宮大內,帝王在此鎮守,怎可能出現什麽鬼祟?!但褚夫人還是如坐針氈。
丹陽縣主見衛韻風光無限,容色更勝從前,她着實不明白,她已經用了最名貴的胭脂水粉,怎的就是不及衛韻,“放肆!區區一個衛家女,我母親與褚夫人,其實你能這般無禮的?!”
丹陽縣主占着自己的身份,從來都是有恃無恐,衛韻小臉一沉,“我無禮?我看無禮的人,是你這個小輩吧!”
按着輩份,丹陽郡主還得喊她一聲表姑,可不就是小輩麽。
衛韻此言一出,長公主像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刺激,竟是一口血噴了出來,引起一陣恐慌。
元帝原本今日要給褚辰與丹陽縣主賜婚,見此景,對長公主的突然病發,他倒是可見其成,但面上只能道:“來人!還不快傳禦醫!”
“母親!母親您這是怎的了?!”丹陽縣主吓到了,喊了幾聲長公主,立刻對衛韻低喝,“一定是你!是你對我母親做了什麽!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衛韻輕輕一笑,也不顧及在場諸人,說,“縣主這般無禮驕縱,我估摸着,長公主殿下是你給活活氣吐血了。”
女席上,一慣被丹陽郡主壓着一頭的貴女們忍不住抿唇偷笑。
這個丹陽縣主,以往都是目中無人,沒想到今天會讓衛韻給收拾了。
長公主還尚有意識,她拉住了丹陽縣主,眼神防備的望向了衛韻,她總覺得,衛韻遲早要弄死她們母女兩,她自己死不足惜,但是女兒不能有事。
“夠了!丹陽!不準再說了!”長公主低喝了一聲,對元帝,“皇上,我無事,無需宣禦醫。”
元帝看了看長公主,又看了看一直沉默的鎮國公,突然覺得事情變的有意思了。
這對夫妻兩人鬧了罅隙,對元帝而言,當然是好事。
元帝按着事先的計劃給褚辰與丹陽縣主賜了婚,立侍太監剛剛宣讀賜婚聖旨,一直神情呆滞的褚辰突然站起身來,“皇上,臣不同意這門婚事!”
又鬧起來了!
元帝內心歡喜。
他恨不能看見這些權臣鬧的越歡越好。
帝王金口玉言,聖旨一出,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褚辰态度決絕,褚夫人見齊國公毫不動容,只好自己從席位上起身,行至中軸線上,跪地磕頭,“皇上喜怒,褚辰只是一時口無遮攔,望皇上念在褚辰此番立了戰功的份上,莫要降罪于他。”
褚辰飲了酒,确切的說,他這幾日就不曾清醒過。
什麽勞什子欺君之罪,根本不是他所關心的事,又說,“皇上,臣不能娶丹陽!臣有未婚妻!”
元帝就期待着這一刻的好戲,他又看向了賀子初與衛韻,極力克制了面上的笑意,深沉道:“今日是宮宴到此為止,都散了吧。”
他的帝王之術,就是讓臣子們相互制衡,而他自己從不插一手。
當初便是利用了鎮國公等人除去了慎北王。
元帝為自己的智慧深感驕傲,他離席之前,卻是沒有看見,女席上一少女仇恨陰狠的眼神……
**
衛韻出了宮門,賀子初在等着他。
但她同時也看見了另一道目光。
是褚辰。
他爛醉如泥,身子都站不穩,被齊國公府的仆從扶着,一手搭在馬車上,遙遙、癡癡的看着她。
衛韻怔了怔。
她自诩不欠誰人的,可對這個熱血少年總有些難以言表的情緒。
可齊國公府欠了她的!即便褚辰無罪,她與褚辰就連竹馬之情也沒了,衛韻移開視線,徑直走向賀子初。
褚辰握了握拳,什麽也不顧,只想沖過去将他喜歡的姑娘拉回來。
褚夫人這時下令,“還不快把世子爺扶上車!”
爛醉的褚辰覺得自己像個無能的木偶。
他無法決定自己的婚事,也無法決定他的命運,而控制他這個木偶的人,就是生養了他的母親,一個他這輩子都不能殺了的人!
齊國公府的馬車剛離開,賀子初就伸手将衛韻拉近了些。
衛璟就在一旁,看着衛韻被賀子初護在跟前的樣子,他實在是忍不住,“咳咳,侯爺,時辰已不早,我要帶阿韻回家了。”
賀子初,“……”他和阿韻的事,與旁人何幹?!
**
褚辰與丹陽縣主的婚事定下來,原本褚夫人應該達成所願了,然而,自宮宴之後,褚辰一直将自己關在房內,每日必定伶仃大醉,仿佛徹底廢了。
心腹在褚夫人身側道:“夫人,解鈴還須系鈴人,若不……請衛小娘子勸勸世子?”
褚夫人聞言,不知是哪根筋抽了,擡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心腹臉上,“混賬!誰讓提及那人的!不準提!誰也不準提她!”
褚夫人神情憔悴,夜夜被噩夢所擾。
這時,一婢子戰戰兢兢的走了過來,低垂着腦袋,道:“夫人,衛家小娘子派人遞了帖子上門,說要邀您去吃茶。”
褚夫人一怔,不明白衛韻又要做什麽。
她不去找衛韻,衛韻倒是自己找上門來了。
思忖片刻,褚夫人還是決定去會會衛韻,另行之前道:“叫上幾個信得過的下人,立刻與我一道出門。”
**
褚夫人帶着近十個仆從,氣勢洶洶的上了茶樓。
褚辰是她最疼愛的兒子,也是她的驕傲,是她的希望。
而如今,她出類拔萃的兒子已經淪落到了日日借酒消愁的境地,褚夫人将這一切都歸結于衛韻。
見衛韻妝容精致的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吹風,褚夫人恨不能撕爛她漂亮的臉蛋。
在褚夫人看來,衛韻生得又妖又媚,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端莊,她就是一個蠱惑男人心的妖精,本不該活在這世上!
“你找我有何事?”
褚夫人問。
衛韻神情慵懶,拍了拍巴掌,随即幾個蒙面男子陸陸續續走了過來,将褚夫人與她的人都圍困了起來。
褚夫人當即臉色大驚,她知道瓊華郡主膽大,卻是沒有料到這一出,“你、你想幹什麽?我好歹也是命婦,堂堂齊國公夫人!你妄想加害于我!”
衛韻輕笑,唇角溢出一抹諷刺的弧度,又壞又美,她這樣人會讓人覺之害怕,但又讓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大姑姐,這麽些年過去了,你還真是半點沒長進。”
楊勇蒙着面,他眼神癡癡的看着衛韻,這就是他家郡主,如假包換!十五年前沒能為郡主死了,十五年後,他可以為郡主赴湯蹈火!
褚夫人強行穩住,“你到底想怎麽樣?!”
衛韻臉上的笑意淡去,她還是少女的模樣,但眼中的果斷強勢之色尤為明顯,像是盛開在懸崖峭壁的野薔薇——好看,但又生了刺。
“看在子初的份上,我今日給你機會說出當年實情。”
褚夫人做最後的掙紮,裝作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衛韻好看的桃花眼驟然一冷,“當年不是子初殺了我,是麽?嗯?”
她身子前傾,一條腿搭在了圈椅上,樣子肆意狂發,但也美的驚人,是那種透着危險的邪性美。
褚夫人的身子開始哆嗦,“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你現在就讓你的人退下!否則我也不是好惹的!”
衛韻歪着小臉,說,“你身邊這些仆從,往日作惡多端,其中幾人還是老面孔,當初在武安侯府也對我下過手,既然大姑姐你不願意配合,那讓我來教教你怎麽做人吧。”
言罷,她眼神示意了蒙着面的楊勇,看似漫不經心的交代,“國公夫人一刻鐘不說實話,你就給我殺一人。”
“是!郡主!”楊勇,頓時熱血沸騰。
倘若當初王爺也這般果決狠辣,又何故被誅全族!
你若不狠,別人就狠。
人間本是肉弱強食。
褚夫人重用的仆從,皆是她身邊的老人,故此,衛韻當場就認出了幾人,她不會濫殺無辜,但該殺之人,她也不會手軟。
“啊——”
楊勇拔劍,直接刺.穿褚夫人身側的婆子,他是麒麟衛,京城大小事宜沒有他不知道的。褚夫人身邊都是什麽貨色的人,他也十分清楚。
故此,這一劍,他便挑了一個最心黑的惡毒婆子下手。
頓時血濺當場,婆子慘叫了一聲,再無氣息,屍體就倒在了褚夫人腳下,血順着地板漫延,沒入縫隙。
“你、你……你殺了人?! 天子腳下,豈容你這般放肆!”褚夫人顫顫巍巍,說話已經再打哆嗦。
衛韻“呵呵呵”低笑了幾聲,聲線悅耳極了。
“真好笑,殺人對你來說難道不是尋常事麽?”衛韻反問,“你屢次殺我時,怎麽沒說天下腳下不可放肆啊。接下來一刻鐘之內,你可得好生想想如何回答我的問題。”
方才楊勇那一劍就是殺雞儆猴。
褚夫人身邊的仆從都吓傻了,絕對不會認為衛韻在開玩笑。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沙漏每動一次,便有人呼吸急促不穩。
“夫人……夫人……若不您就說了吧!”一婆子哀求道。
褚夫人站着沒動,可恨她今日帶的人手不夠多,無法應對在場持劍的黑衣人。
“夫人吶,老奴不想死啊……”
随着時間的推移,不斷有人開始哭求。
雅間充斥着濃郁的血腥味,方才被一劍捅死的婆子還睜着眼,死不瞑目。
“時間到了,動手吧。”衛韻擺擺小手,此刻的她就如同一朵美豔的食人花,極致的美,也極致的毒。
而實際上,即便今日不殺了褚夫人身邊的仆從,她也遲早會尋她們報仇。
楊勇得令,毫不猶豫,又殺了另一個婆子。
他記得這人叫王婆,當年還對他家郡主下過手。
死不足惜!
楊勇筆直的站立着,像上了戰場的将士,随時聽從他的女将軍的指揮。
第二個婆子倒下,褚夫人身後的仆從終于熬不住了,有人的衣裳下擺直接吓濕了,便有婆子當場跪地,“夫人您就說了吧!”
褚夫人的臉色白的像一張紙,不知是氣的,還是被吓的,她吐詞不順了,“你這個……你這個毒婦!”
衛韻又笑了,這次笑的更歡快,“要論起惡毒,我如何能比得上你呢?大姑姐可不要妄自菲薄,“毒婦”二字配你最合适,怎麽?你要看着你身邊這些忠心耿耿的走狗都死絕了才肯松口麽?我倒是不介意多殺幾個人,反正……你懂的,我這人一慣有仇必報。”
死到第四個人時,褚夫人的布鞋已經被鮮血沾濕了。
衛韻挑着桃花眼,“感受到了麽?這便是死亡,你當初如何害人,又是如何屢次殺我,你現在的一切感受,便是我彼時的感受。”
褚夫人,“……”
她已經抖如篩糠,她現在都懷疑,楚韻是借屍還魂,侵占了衛韻的身子,而并不是将衛韻和楚韻當做是同一人。
觸目驚心的鮮血刺激了褚夫人,人一旦繃到了極致,一點細微的情緒變化也能讓其奔潰。
“對!是我殺了你!就是我給你下了毒!子初回來喂你解藥,可惜已是回天乏術!哈哈哈哈,衛韻?楚韻?不管你是誰,我能殺你一次,也能殺你兩次!”褚夫人面目猙獰的咆哮。
楊勇腮幫子鼓動,手中長劍拔出,不得衛韻吩咐,他已經做好捅死褚夫人的準備。
衛韻做了手勢,讓楊勇不要輕舉妄動。
她突然想起來,在她的記憶之中,臨死之前,她被賀子初摟在懷裏,一直被他灌藥,他一個勁的說“對不起”。
原來是這樣……
雅間的門扇突然被人拉開,賀子初擰眉邁了進來,幽深的眸冰寒如千年積雪,他似乎漠不關心發生的一切,直接将衛韻拉了起來,摁入了懷裏,“對不起。”
他啞聲低低的說。
褚夫人像是瘋了,一會笑一會哭,一看見賀子初,立刻抱緊了自己的頭,發髻被攪亂,狼藉一片,“我殺了她!是我殺了她!”
衛韻擡頭,看見賀子初眼眶微紅。
賀子初也看着她,“阿韻,我替你殺了她。”
衛韻抓住了他的手,“不,我說過,我的仇,我自己報。”她是你的姐姐,我不想讓你手上沾染至親的血。
最終,衛韻還是沒有殺褚夫人,楊勇不解的問,“郡主,難道就這樣放過那惡婦?”
衛韻淡笑,“她瘋了,餘生皆是折磨,豈不是比活着更痛苦。”
楊勇後知後覺,是啊,有時候活着的人方才是最痛苦的。
**
京城這幾日發生了幾樁大事。
齊國公府夫人瘋了,人被找到時,正跪在亂葬崗哭嚎,一口一聲“再也不敢了……”
而且她身邊的仆從都是一劍刺穿身體,無一幸免。
除此之外,各路官員陸陸續續的出事,其中還有致仕已久的老臣子,一應在家中暴斃而亡。
一時間,京城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