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跟蹤

難得的休假日,季意卻要獨守空房,提前感受孤寡老人的生活。

他心中自然是不樂意的,面上卻不顯山露水半分。他是大人,是家長,在孩子面前要寬容大度。

“叔,我去找同學玩了。中午不回來吃飯。”少年嗓音清亮,邁着輕快的步伐走到玄關換鞋。

電視裏正在播放農業頻道的節目,一個皮膚黝黑的老農自豪地誇着自己種的西瓜又大又甜。季意坐在沙發上,手指摩挲着遙控按鈕,電視聲音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他問:“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季苒頭也不擡:“都有。”

聞言,季意攥緊了遙控器,嘴上淡淡“嗯”了聲,囑咐:“不許喝酒,早點回來。”

“知道。”

“那個,女同學……”

手機來了微信,季苒笑着回了信息,然後擡頭問:“什麽?”

季意:“……沒什麽。等車的時候注意安全。”

“嗯,我走了。”

關門聲響起,家裏陡然空蕩蕩起來,只剩電視節目制造的假熱鬧——老農切開西瓜,露出紅通通、汁液淋漓的西瓜瓤,種子又黑又亮。老農向記者介紹西瓜種子品種,以及種下後怎麽培養才能長成最好的秧苗,最後結出這麽大的西瓜。

季意近乎嫉妒地盯着電視裏的西瓜,心想你的西瓜長得那麽好,我的“西瓜”還沒長大就要被豬拱了!

季意恨恨關了電視,倒在沙發上眼睛發直。

季意父母早逝,由大他十幾歲的大哥拉拔大,好不容易成年,還沒來得及報答大哥的養育之恩,大哥大嫂竟在一場交通事故中雙雙英年早逝,只留下當時只有五歲的兒子季苒。

葬禮過後,親戚們都争着搶着要撫養季苒,無他原因,不過是季意大哥多年打拼留下的財産甚為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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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真心與金錢的較量中,最終季意力排衆議使用法律手段勝出。

就這樣,季意成為季苒的法定監護人,給予小侄子無微不至的照顧與關心,同時還要兼顧自己的學業,每天都累得半死。

但看着乖巧懂事的小侄子慢慢長大,聰明開朗愛笑,他打從心底覺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名義上季意是叔叔,實際上他早已将自己代入父親的角色,為了自己的孩子有良好的成長環境,他嘔心瀝血,他含辛茹苦,他心甘情願。

季苒也一直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性子爽朗活潑,但并不調皮;偶爾撒嬌,也很有分寸。正是因為這份懂事,讓季意一直有種錯覺:季苒是不會早戀的。

然而就在最近,季意被打臉了,他發現季苒可能早戀了。

為什麽是“可能”?那當然是還沒有找到鐵證。

但早戀的跡象是确确實實存在的,比如季苒月考成績下滑了,比如季苒偶爾會抱着手機露出甜蜜微笑,再比如洗衣服時發現季苒內褲上那啥多了,明顯是夜有所夢……

早戀的危害n年前就被廣大祖國的花朵驗證,基本上就是百草枯,誰碰誰枯萎。越長越壯、高歌猛進的那是變異品種的霸王花,太少了。季意估摸了下季苒的成績,認為季苒很難成為霸王花,于是他開始焦慮。

旁敲側擊只會打草驚蛇,直接問更是死路一條,總不能坐以待斃看着侄子誤入歧途慢慢枯萎,季意決定主動出擊,秘密調查。

季意坐起來,看了眼腕表,時間差不多了。

兩分鐘後,一個身穿黑色薄風衣,頭戴黑色鴨舌帽、墨鏡與口罩的可疑男子鬼鬼祟祟從門裏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剛幹完一票的小偷。

路過的貴婦狐疑地看着他,漂亮的博美犬汪汪吠起來,貴婦連忙拉緊牽引繩,滿臉驚恐地帶着寵物匆匆離開,她可不想惹到“歹徒”。

季意:“……”

電梯裏有一對年輕夫妻說說笑笑,女人嬌滴滴地倒在丈夫肩頭撒嬌:“我就要那個包包嘛,給我買給我買,好不好嘛~”

丈夫被磨得沒辦法,剛要答應,電梯“叮”一聲打開,一個“全副武裝”男子走進來,頓時閉上嘴巴。女人瑟縮地抱着丈夫胳膊,也不敢再吭聲。夫妻倆齊刷刷後退兩步,離季意遠遠的,以驚疑不定的目光打量他。

到了一樓,夫妻倆等季意走了才敢出電梯,女人問丈夫:“老公,那個人好可疑,我們要不要報警啊?”

丈夫斥道:“報什麽警,萬一被報複怎麽辦?別給我惹是生非。”

難道自己真的很可疑?季意拿出手機照了照……好吧,是有那麽點。

可是管不了那麽多了,季意走出小區,疾步前往公交車站。

小區距離公交車站有段距離,季苒走在人行道上,步履閑散,一邊走路一邊用藍牙耳機聽歌。他看上去就是普通而俊秀的高中生模樣,頭發軟軟的,眉眼幹淨,一身休閑運動裝,白球鞋,走在路上會引起一些小女生回頭。他目視前方心無旁骛,自然也未察覺自己被跟蹤了。

沒錯,跟蹤他的就是他的親小叔,季意。

不過就算他此時回頭,恐怕也認不出,只會當跟蹤自己的是個變态。

季意看到侄子的身影後,便保持着一段距離不疾不徐跟着。到了公交車站臺,才硬着頭皮混入人群中,奈何一身行頭實在太裝逼顯眼,等車的人紛紛離他遠遠的,不時側目打量。

季苒也看到了,季意低着頭退到最後面,季苒這才收回目光,心想這人的衣服跟他叔的一件衣服一模一樣。此外沒想太多。

公交車一下子來了兩輛,季意在季苒走上後面那輛公交車後,迅速蹿了上去,不過已經人滿為患,沒搶到座位。

季苒坐在單人座位上,用手機發信息,嘴角上揚。季意墨鏡後的眼睛閃過一道精光:小兔崽子肯定在跟他對象發信息!

公交車空氣混濁,亂哄哄的,不過季意周圍并不擁擠,倒是托了他裝扮可疑的福,沒人敢挨着他。

公交車倏地停下來,有人上車有人下車,一個老人拄着拐杖顫巍巍走上來,環視一圈,沒人讓位。只有季苒擡頭看見,站起來叫道:“老先生,這裏有座!”

老人笑着點點頭,走過去坐下。

季意目睹全程,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不虧是我帶大的孩子,講文明懂禮貌,尊老愛幼。

公交車緩緩前行,季苒一手拉着扶手,一手握着手機聽歌,忽然有個女生撞到他身上,說了聲抱歉。季苒笑着說沒事。

女生抿抿唇,撩了下頭發,笑問:“帥哥,可以加個微信嗎?”

季苒疑惑地“啊”了聲。

女生:“你別誤會,我就想跟你聊聊天。”

“這個……”季苒點了下屏幕,将歌曲暫停,“不太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的呀?”女生甜美微笑,又撩了下頭發,“我又不會把你怎樣。”

季苒眉心微蹙,一副困擾的樣子,女生猶自撩他。季意卻想:這女生看上去有二十歲了,居然撩一個未成年,道德呢?!

片刻,季苒總算想好措辭,溫和而疏離地對女生說:“抱歉,真的不方便,對象管得嚴。”

對象管得嚴……對象!!!

季意腦中警鈴大作,猛地瞪向季苒。季苒察覺:“?”

女生問:“你有對象了?”

季苒收回目光:“嗯。”

女生不知信沒信,沉默須臾說:“好吧。”看來是撩不到帥氣的小哥哥了,她難掩失望。

季苒不動聲色挪開一步,與女生拉開距離,直到下車。季意後腳跟下去,心中磨刀霍霍,他今天一定要逮到季苒的早戀對象。

十字路口車如流水,等綠燈的間隙,季苒用語音聊天:“馬上到馬上到,你們先占位置,幫我點一杯星冰樂。”

綠燈亮起,季苒随着三三兩兩過馬路的人走向對面,季意不敢離得太近,慢一步跟上。

這時突然有一輛小貨車撞過來,直沖季苒所在位置!

季苒詫異轉頭,霎時瞳孔收縮。

千鈞一發之際,季意想都沒想便撲了過去。

事實證明,人的潛能是無限的,季意在運動方面從小就是個“殘疾”,無論什麽運動,他必定墊底。

但在這一刻,不到一秒的反應時間裏,他完成了有生以來最完美的運動,迅猛一撲,如同一只保護雛鳥的雄鷹——

轟咚!!!

雄鷹被無情地撞飛。

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季苒眼前陣陣發黑,心髒狂跳,有那麽片刻聽不到任何聲音。但他知道,他還活着。

好像是有人推開了自己,那個人呢?

潮水般的鳴笛與尖叫湧來,帶着劫後餘生的心悸,季苒倉皇張望,終于在馬路中間看到一個躺在血泊裏的黑色人影,爬起來踉踉跄跄跑過去。

卻在看到那人的面容時猛地停下腳步,瞳孔放大,狂跳的心髒瞬間沉入冰水之中,令他牙齒打顫,大熱天生生冷汗浃背,毛骨悚然。

鴨舌帽、碎裂的墨鏡、口罩,朗朗乾坤,橫屍馬路。

“……叔?”季苒喊得很輕,好像再用一點力,嗓音就碎了。

是啊,除了親人,陌生人怎麽可能平白無故以身犯險,甚至搭上性命救他?

他的僥幸,何其可悲可笑。

季意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不是他不想動,而是動不了。不知道被撞到了哪兒,反正他渾身都疼,巨疼,仿佛五髒六腑都移位了。

耳朵嗡嗡作響,人們的聲音像卡主的磁帶,呲啦呲啦始終聽不清。眼前的光景一會兒亮,一會兒暗,他努力睜開眼睛,轉動眼珠,尋找侄子的身影——啊,原來就在眼前,手足無措快要哭的樣子。

沒事就好。

“叔?叔!……”季苒紅着眼眶跪在季意身邊,雙手顫抖不止,想碰卻無從下手。

季意奄奄一息,頭顱下很快彙聚一小片殷紅,沁入柏油地面。

季苒猛然反應過來應該打急救電話,然而手機不在身上,慌亂四顧間看見自己的手機躺斑馬線上,趕緊跑過去撿起來。手機摔裂了屏幕,但解了鎖還能用。

季意的目光追随着他,發現季苒的白球鞋髒了,心想白色的鞋子就是容易髒,還那麽愛穿……直到季苒走近,他才看清楚,季苒的鞋不是髒了,而是染了血。

然後他發現,季苒真的哭了,嘴唇一動一動說着什麽,可惜他聽不清。

不知不覺,大概也就兩三分鐘,季意身上不疼了,但他還是動不了,因為他的身體越來越冷,如同泡在冰水裏。

真奇怪,豔陽高照的,居然這麽冷。

我不會是要死了吧?

緊接着反駁自己,不可能,我還這麽年輕,連女朋友都沒交過,怎麽可能死呢?

如果他死了,季苒就真的成了孤兒,舉目無親,要多慘有多慘,早戀都沒人管。

況且他還不知道季苒的早戀對象是誰呢,絕對不能挂。

絕對不能……

——結果還是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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