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鬧
在邱旻的設想中,梅如雪離家出走,家裏就剩邱鹿一個人,肯定很寂寞孤單冷,亟需他這個爸爸去陪伴。
此時不培養父子情,更待何時?
然而現實給了他一巴掌,兒子好好的,一點也不寂寞孤單冷,朋友陪着,游戲玩着,零食吃着,潇灑得很。
他的到來反倒是突兀的,不和諧的,像個笑話。
兒子根本不需要他。
這個認知讓他悲憤、無奈、而又郁結。
季意慌慌張張跳起來,“你、你怎麽回來了?”
邱旻将三只小狗大禮包扔過去,目光如刀,逐一掃過這群少年,皮笑肉不笑:“我是你爸,這裏是我家,我不能回來?”
“呃……您當然能回來。當然……”個屁啊!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這時候回來!
平時也沒見多顧家,小情人一大把,老婆跑了反倒想起還有個家了。
不過季意也就在心裏吐槽一下,面上還是要以和為貴的。
邱旻卻不想以和為貴,和不了,氣性大着呢:“他們誰?”
季意:“我同學。”
邱旻不客氣地審視着兒子的同學,看向廖句眼眶微微一睜,“你……”
季意暗道一聲“糟”,擋在廖句前面,邱旻薅住兒子的肩推到一邊,冷聲道:“你就是那晚在金煌,攔住我們的那個小孩吧?——邱鹿,你還說你不認識他?”
“這叫不認識?都帶到家裏來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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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意扶額,他到底造了什麽孽,狀況一個接着一個出。
季苒見氣氛不對,趕緊站到廖句身邊,雖然邱鹿去夜總會打工,整件事的原委他知道了,但具體細節并不了解。
“這、這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呀?”季苒好聲好氣地說。
邱旻并不搭理,只問兒子:“是不是這個小子帶你去的金煌?”
季意:“不是,是我自己要去的。廖句他只是碰巧在那裏。”
“你還騙我是吧?”邱旻撸起袖口上前兩步,“你也不想想,他到底是幫你,還是害你!”
季意戒備:“你想幹嘛?”
邱旻:“你不知好歹,我幫你揍這小子一頓。”
季意大驚,季苒急道:“叔叔你真的誤會了……”
眼見邱旻真要動手,季意護犢子心發作,擋在季苒與廖句面前,挺胸昂首毫無畏懼:“有什麽氣沖着我來,不關他們的事。”
邱旻搡他,“滾一邊兒去,待會兒收拾你。”
季意抱住邱旻胳膊,“你敢打人,我明天就告你家暴!”
邱旻瞪着兒子,額頭青筋亂跳,眼神駭人。夏知禮上前扯住邱旻的拳頭:“有話好好說……”
一語未了,邱旻已經暴怒而起,掙脫鉗制,一拳揮向季意身後!
“啊呀!!!”打人的與被打的沒叫,出來看戲的幫傭們驚叫不疊。
因為有季意擋着,邱旻這一拳沒落到實處,季苒拉着廖句跨到沙發後面,邱旻追着還要打,季意的小身子板阻止不了渣爹行兇,手忙腳亂拿零食一通亂砸,砰砰砰,邱旻身上落滿了薯片與蝦條。
邱旻:“……”
幫傭:“……”
夏知禮:“……少爺啊……”
季意幹巴巴地吼:“你冷靜點!他們還是孩子!”
“孩子?”邱旻氣笑,“我就沒見過這樣的孩子,他自己自甘堕落去那種地方工作我沒意見,但他不能帶壞我兒子!你真以為他好心?他就是想拉你進火坑,想讓你被那群畜生玩死!”
這話太難聽,廖句的臉隐隐發白,透出愠怒的薄紅,但念及對方是長輩,他又确實有些理虧,因此咬着後槽牙不做聲。
季苒卻無法裝作沒聽到,“叔叔你這話就過分了,确實是廖句帶邱鹿去了夜總會,但誰也沒逼邱鹿去,是邱鹿自己主動要去的。”
季意:“……是我主動的,跟廖句沒關系。”
邱旻怼回去:“不管是不是你主動要去夜總會打工,他就不應該帶你去!你才多大?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嗎?那就是個吃人的老虎洞,你進去了,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啃得渣都不剩!他明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地方,還帶你去,不是壞是什麽?”
接着又說:“想我縱橫商場多年,不說有多聰明,但怎麽着也跟蠢挨不上邊兒,怎麽就生出你這樣的蠢蛋?被人拐了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季意破罐子破摔:“我樂意!我賺的又不是什麽肮髒錢,你憑什麽鄙視我?你當你的霸道總裁,我當我的小服務生,誰也礙不着誰。”
邱旻:“怎麽礙不着了?你是我兒子!你在那種地方打工,就是打我的臉!你沒錢可以跟我說,你為什麽不說?你還當我是你爸嗎?”
季意:“你有什麽資格诘問我?你怎麽不問問你自己,這麽多年關心過你兒子嗎?知道他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喜歡什麽顏色,夢想是什麽嗎?除了給錢,你還給過什麽?——哦不,前段時間連錢都不給了,要不是我打工被你抓到,等我餓死了你才會知道自己有個兒子吧?”
一番話說的,邱旻面上青紅交錯,抖着手去夠雞毛撣子,夏知禮連忙阻止,邱旻胳膊用力一揮,夏知禮悶哼一聲,捂着嘴退後一步。
邱旻怔了下,“打到你了?”
夏知禮腮幫子鼓了下,似是用舌頭掃了下口腔內壁,确認傷口,咽下一口腥甜,說:“沒事。”
又說:“別跟小孩子生氣了。”
邱旻默了半晌,再看向季意,那眼神仍有點餘怒未消,更多是極為複雜、深沉如海的情緒,他問:“反正我現在說什麽話,你都覺得不好聽是吧?”
季意:“你也知道你說話不好聽……”
邱旻打斷他:“等你哪天被人賣了,就知道後悔了。”
“……”
廖句忽然開口,嗓音微澀:“我沒有。”
——我沒有賣他,沒有。
廖句此時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被朋友的父親如此惡意揣測,他也會心驚、心涼、心酸,就連解釋,都那麽無力。
邱旻卻只冷冷地瞥他一眼,不屑回應,轉身走了出去。
夏知禮自是不好留下,也跟了出去。
別墅內一陣死寂,一幫傭以過來人的口吻說:“少爺你去過夜總會哦?你才多大啊,怎麽能去那種地方呢,怪不得你爸爸會生氣啦。”
其他幫傭附和,語氣難掩幸災樂禍:“就是就是,要是別人引誘你去的就罷了,你還護着那罪魁禍首,跟你爸爸對着幹,真是……”
“不識好歹”四個字堪堪以抿嘴遮住,以為留足了面子。
季意簡直要氣笑了,這群人還真會挑時候火上澆油,于是他也不客氣地說:“舌頭那麽長,我家還留不起你們這一尊尊大佛,明早就請另尋他處吧。”
幫傭們大驚失色,求情的求情,裝可憐的裝可憐。季意便說:“既然你們這麽有誠意,那今晚就收拾包袱滾吧。”
“…………”
“你憑什麽開除我們?!你又不是我們雇主!”
季意:“那就去找你們雇主,反正這裏是留不得你們了。”
“我們要告你!告你……”
季意:“告吧。”
油鹽不進的姿态,着實讓幫傭們氣成了鬥雞眼。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季苒怕這群人逼急了跳牆,拽拽季意胳膊,季意拿出手機:“要去幫你們打電話報警告我嗎?”
幫傭們:“……”
她們怎麽也沒想到,今晚的少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趕她們走,不就說了他幾句嘛,至于這麽斤斤計較?
見事情再無轉圜的餘地,幫傭們梗着脖子做最後的掙紮:“那也要先把工資結了。”
季意:“這是當然的,不過我可沒錢給你們,去找你們雇主吧。”
“不結我們就不走!”
季意笑了笑:“看來還是得報警。”
“你、你別吓唬我們!”
“是你們吓唬我才對,我一個未成年,爸媽不在家,被一群幫傭欺負,他們都能作證。”指指季苒與廖句,說着真的撥了報警電話。
慧慧急道:“少爺你別這樣!”
季意搖搖頭,“我真的只能這樣,我忍你們很久了。”
“……”
話說到這份上,再說下去也是浪費口舌,慧慧低頭去收拾行李,其他人罵罵咧咧說了許多不好聽的話,這才去收拾東西。
季意提醒說:“不該拿的東西別拿,否則我還是會報警。”
幫傭們:“……”
幫傭們憤怒地離開了為其工作了好幾年的豪宅,路上唾沫橫飛将季意詛咒了一通,互相推卸責任,最後一致決定天亮後去雇主公司大鬧一場。
偌大的別墅,清靜了。
廖句拿上手機說:“我也回去了。”
季意怔然:“你回哪兒去?”
“回家。”廖句說完便往門口走去。
“你、你不留下?”季意急了,“不是……房間都準備好了,你住一晚,還有季苒……”
廖句卻無半分停留之意,只客氣而疏離地說:“還是不打擾了。”
聽他這語氣,季意心涼了半截,追上去道歉:“對不起,我爸說話是太難聽了,他那就是氣話,你別往心裏去……”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廖句回頭,“我确實不該帶你去那種地方。”
“……”
說完,廖句換上鞋子出門。
季苒左右為難,最後只得說:“邱鹿,我也回去了,你……你早點睡。”
季意哪裏還說得出挽留的話,只有傻眼的份了。
這叫什麽?
——家破人散,親友俱離,孤苦伶仃,一人獨守。
房子越大,心越荒涼。
半個小時前還歡聲笑語,零食飲料還擺在桌上,沙發也還殘留着溫度,怎麽就只剩他一個人了?
仿佛那些熱鬧、歡笑、快樂都是幻覺。
這下跟廖句真的沒朋友做了吧?
季苒跟廖句是好朋友,會不會連季苒也讨厭自己?
季意越想越焦躁抑郁,蹲在地板上抱住頭——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啊?!
他是不是真的錯了?
就算餓死,也不該去打工的。
就算去打工,也不該去夜總會,這樣就不會碰上邱旻,也就不會連累廖句……可是說到底他打工是因為沒錢,他沒錢是因為沒人給他錢,沒錢就會餓死……
“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啊啊啊!!!”季意忍不住大叫一聲。
啊啊啊……
啊啊……
啊……
空蕩蕩的回音,讓此處顯得像個鬼宅。
季意:“……”
手機響了一聲,季意收斂心神,點開一看,是沈刻發來的微信:睡了嗎?
季意驀地眼眶微熱,鼻腔發酸,至少,他還有沈刻。
季意回:沒呢。
沈刻:在幹嘛?
季意沒再回,一個電話打了過去,那邊秒接:“喂?”
打電話的行為純屬沖動,季意也沒想好要說什麽,開口卻帶上一點委屈的哭腔:“沈刻……”
“怎麽了?”沈刻敏銳地捕捉到季意情緒的異樣。
委屈冒出一點苗頭,又有人願意全盤接納,季意頓時就控制不住了,可憐巴巴地把事情原委全都說了,丁點沒落下。
最後問:“沈刻,你說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為什麽啊……是不是都是我不好?……”
咔——
季意的聲音戛然而止,猛地回頭,雙瞳映出一道人影——
簡單的白襯衫,黑色休閑長褲,自夜色中披星戴月開門進來,仿佛繁星還停留在他肩頭、發絲、眼裏,水晶燈璀璨的光線一照,熠熠生輝,如同天神下凡。
沈刻放下貼着耳朵的手機,微微一笑:“一個人在家,不鎖門可是很危險的。”
季意的心髒撲通撲通跳起來,那确實是一次危險的跳動,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