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隔天媽媽去排練的時候,常樂沒再跟去。這麽熱的天,她也懶得找同學玩,就一個人留在家裏看看電視,上上網,過得很是悠閑。
常樂閑着無聊去了常睿的卧室。書桌上只放了個筆筒,裏面插着幾只筆。常樂把筆拿出來,擰開筆帽,周圍沒有紙,就在手上畫了起來。竟然還有墨水,常樂在手心處寫了個“睿”字,看了會兒就用手把字抹去,但還是留下了一團墨跡。她把筆合上,放回了原處,手指撫過書桌,書櫃,最後坐到了床上。
常睿的房間向陽,此時陽光照滿全室,屋內開着空調,被太陽照着也沒有多熱,反而混着冷氣異常舒服。常樂躺在床上,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常樂有段時間像跟屁蟲一樣總是跟在常睿身邊,就連晚上睡覺,有時也會偷偷溜過來。常睿那時候年少,每天白天都會滿城地瘋跑,一到晚上就困得不行,常樂來了他也沒多管,自顧着睡自己的。常樂想,比着那些每天跟着常睿到處玩的男男女女,只有自己晚上能挨着他睡,心裏驕傲得不行。後來爸媽發現了,就教育常樂人長大了,就要學會獨立,學會一個人睡,要是再害怕就開着燈。從那以後,常樂再也沒半夜偷偷溜走了。
晚上媽媽回來,兩人吃過飯後,媽媽坐到沙發上,讓常樂不要再去玩電腦,過來沙發上坐着。
媽媽的背挺得筆直,開了口,“常樂,媽媽給你說件事。這件事本來是要你爸給你們說的,但看現在的樣子,我猜他肯定也沒有跟你們說。”
常樂心裏咯噔一下。
沙發上周芳菲提了一口氣,眼睛盯着茶幾,“我們離婚了。”
常樂消化了一下,确定這不是某次吵架後的氣話。常樂也低下頭,說:“什麽時候的事?”
“五一的時候,當時說好你爸給你們說的。”
“怎麽這麽突然,都沒有一點征兆?”
周芳菲望向遠處,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突然麽?我覺得不突然,我每次都是說真的,每次他都保證以後不再會,可結果還是轉頭就忘記。我給過他機會了,現在沒有了,就各自分開吧,也不互相折磨了。”
常樂點點頭,其實按每次吵的激烈程度來看,她覺得哪次都是過不下去的節奏。可是她爸媽就是那麽神奇,每次都會和好。她有時候也擔心這樣就不會影響感情麽?後來常樂大了一些,開始覺得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夫妻,即使再怎麽吵怎麽鬧,也都會過去的。以後當父母再次争吵時,她就沒那麽難過了,也不知道是麻木了還是看透他們不會離婚就由着鬧了?可現在常樂又有些看不明白了,不過她可以理解。
媽媽手放在常樂手上,“你心裏不要有什麽芥蒂,你爸還是你爸,媽媽也還是媽媽,我們還是一家人,這是血緣裏連着的,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血緣?這個東西果然厲害。常樂心裏輕笑一聲。
她沉默了會兒,擡起頭,對着媽媽說:“嗯,我明白,只是知道的太突然了。那我爸現在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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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那麽多狐朋狗友,紅花綠草的,還怕他住不過來嗎。而且他以前也是四處漂着,哪有什麽家的概念。”
常樂覺得媽媽還是有很多埋怨的,這話她聽了很多次了。
談話匆匆收場,兩人都各自回去睡覺。
常樂小時候聽見離婚這個詞覺得很遙遠,後來吵架時聽見,只覺得很害怕,再後來聽得多了,覺得這只是一個威脅。常樂似乎從來也沒有想過這個詞的真正含義,如今它就那麽真真正正出現了,她反而不知道該以什麽情緒面對。
常樂側躺着,心裏開始難過,她覺得自己真是太不争氣了,這麽大的人,還這麽磨磨唧唧。這件事又不是以前沒有心裏建設過,父母分開以後對彼此都好,她也不用再忍受争吵,看起來多好啊。可是她為什麽還是感覺難過呢。
常樂腦袋裏暈暈乎乎的,一個一個想法不停地蹦出來,雜亂無章,常樂理不清頭緒,也理不清自己的心,只是不停地落着淚,很快就打濕了半邊枕頭。
早上媽媽出去的時候,常樂還在床上躺着。昨天晚上哭了很久,眼睛也腫了,她不想讓媽媽看見,就裝睡沒出去。媽媽走了之後,常樂才爬起來去了衛生間。鏡子裏的人眼睛紅腫地像猴屁股一樣,難看死了。常樂拿出冰塊冷敷着,心想得趕在媽媽下午回來之前去腫了先。
常樂在家用了她能想到的一切辦法消腫,冰塊冷敷,雞蛋煮熟按摩,還有牛奶。總算到了下午的時候,已經沒那麽明顯了,不仔細就發現不了。
她提心掉膽地等着媽媽回來。
媽媽帶了很多菜回來,開門之後就去廚房做起了飯。吃飯的時候氣氛也很正常,再之後常樂去洗碗,然後坐沙發上看電視。常樂眼睛盯着屏幕,心思在她媽媽身上,她悄悄扭頭看了媽媽一眼,她突然覺得媽媽今天也有些不一樣。
常樂腦中一個念頭閃過。
她只覺得自己傷心難過,可對于媽媽呢,她經營了多年的家庭最後竟是這樣慘淡收場,她心裏又何嘗不難過,不傷心呢?昨天又把種種舊事翻出來,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常樂心裏嘆了一口氣,也許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可觸碰。不是到了盡頭,誰又會選擇這種的結局。而對待這樣的事,也只有慢慢來了。
從那天後,常樂沒有再在媽媽面前提起家庭的事,她們說說話劇裏好玩的事,街坊的瑣碎雜事,平和地過了好多天。
轉眼媽媽的話劇就要開始公演了,說是公演,也沒那麽大陣仗,只是在當地宣傳了一下,文化圈兒也都來了許多。話劇連演了三天四場,最後一場結束的時候,何叔叔帶着一幫人上去獻花。常樂看見何叔叔把一大束百合花交到媽媽手中,然後禮節性地擁抱了一下。
散場之後又安排了慶功會,常樂也被帶着一起去了。她跟着媽媽和何叔叔坐到了一桌。藝術圈的慶功也帶着一股藝術味兒,有人祝酒前還朗誦一段詩,常樂覺得新奇,聽得認真。
周芳菲站起來也敬了何叔叔一杯,謝他這一段時間的照顧,何叔叔說:“你能來參加也是我們的緣分,來,敬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緣分。”
常樂的牙有點酸。她覺得即使是藝術圈裏混的,人也是不一樣的。她爸常海洋就不會來這麽一套酸溜溜的,他說喝就喝,看不順眼就打,真真一個江湖浪子。不過也許正是這樣,她爸爸的心很大,他看得見整個廣闊天地,看不見細小的牽挂,一生都在追逐,永遠都不想停歇。
出了飯店,常樂就出了一身的汗,她看了看天,感覺會有一場暴雨。常樂以天氣為理由,拉着媽媽趕快走了,她們剛到家,外面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雨季來臨,常樂和媽媽安靜地在家呆了幾天。那天,何叔叔打電話來,說話劇反響很好,準備加演,不過這次要聽取第一場的一些意見,改些劇情。媽媽挺興奮的,仿佛回到年輕時那種意氣風發,多年被家庭瑣事所磨平的生活激情又都回來了。
常樂也替她高興,人生還很長,不能總糾結于一方天地。
過了幾天媽媽就又開始忙碌了,常樂決定回龍城。
常樂走的那天是何叔叔開車送的她。常樂之前一再推辭覺得麻煩,可何叔叔還是來了。檢過票進站,常樂回頭,看見媽媽和何叔叔并肩站着,一起朝她揮手。常樂也揮了揮手。她轉身離開,一手拉着箱子,一手放在身側握緊了拳頭又松開。心裏不斷地告誡着自己:是的,不能糾結于一方天地。
家鄉進入雨季了,可龍城還是一樣炎熱,常樂傍晚時下了車。她出了火車站,站在人潮擁擠的廣場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有的人是歸家,有的人是為家外出打拼。可她自己呢?家裏每個人都很好,可那個家還是原來的家嗎?
奔波的路人撞了常樂一下,她收起思緒,走到路旁,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上常睿公寓的地址。
常樂下了車,看着小區裏燈火萬家,身邊有情侶結伴走過,老人推着嬰兒車逗小孫子,還有年輕人牽着寵物遛彎,一派俗世生活象。她自己站在其中,也似融入這副生活景象,她拉着箱子,像遠途歸來的旅人,家裏有人正等着她。
常樂加快腳步,進了樓宇,坐上電梯,下了電梯,來到門前,按響了門鈴。
似乎沒有人在家,常樂看了看時間,可能常睿又加班了。剛才的一腔熱情瞬間澆滅,她蹲下身子,覺得自己又回到從前。
常睿今天臨下班又被叫去修改個文件,他回到辦公室,同事跟他道別離開,他又做回電腦前開始工作。當最後一行修改完畢,他站起伸了個懶腰,走到窗前,看着下面擁堵的車輛。結束一天工作,許多人都着急回家團聚,可對于自己來說,家和公司其實分別不大。在公司是工作,回家只不過是更自由地工作,他突然想起那天常樂問她晚上是否回家吃飯。想起常樂,也不知道她在家過得怎樣,什麽時候回來。
常睿收拾好東西,關燈離開。他開車回到家,直接從-2層進了電梯,電梯門再次開啓,常睿一腳踏出,他轉過身,看見家門前好像蹲着一個人。常睿一邊走一邊觸摸樓道的感應燈開關,他走到門前,看着蹲着的人,有點驚訝,“常樂?”
常樂從雙臂間擡起頭,看清是常睿後,她站起身,仰頭看向他。
來龍城上學是想着能多點機會見到他,如今她已經可以時時見着他了,那麽現在呢?
常樂現在想要一個擁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