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常海洋是怎麽發現他倆貓膩的,其實說起來真是挺不可思議。

那年妻子生病在龍城調養,他送前來探病的朋友離開。走到門口時,正看見他的兒子朝着女兒吐煙圈。常海洋當時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他年輕時是游戲人間的浪子,對這些調情的把戲再熟悉不過。

再後來他無意間去找兒子時,卻碰到了常樂。這個女兒,從小跟他就不是太親近,小時候還好,他還能抱着去玩;大一些有自主意識後,就不行了。他偶爾想找她聊聊天,每次得到的也都是最簡單詞語的回答。但即使是這樣,他仍然了解她,她哪句話在說謊,他一眼就能看出。

常海洋在外面遇到她時,明顯感覺她全身緊張,語氣僵硬。他提到常睿時,她總是斟酌停頓的語氣,還有手上那串鑰匙及身後躲躲藏藏的藥,他想起那天醫院的情景,漸漸蒙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因着妻子的病,他并不想深究,如果事情已經發生,挑明只會讓家裏更亂,唯一辦法就是解決。常睿已經是大人了,并不好對付,只有這個小女兒還年輕不經事。他走之前留下兩句話,一是試探,一是警告。後來兩年中發生的種種,使得當初的想法得到驗證,常海洋當時就氣得不行,但妻子的情緒不能受刺激,他就壓了下來,想着他倆能真分開也就過去了。

可今天看到他們這麽明目張膽地回來時,常海洋忍耐多時的怒火一下子就竄了出來。

常睿關上門轉身,看着他爸的表情,“爸,我有事想跟您談談,可是媽恐怕不能聽。您看我們出去找個地方還是把媽先支開?”

常海洋怒氣填胸,這就是他養的好兒子!做着大逆不道的事還能這麽平靜說要談談!

“有什麽好談的!常睿!你是三十多了!不是三歲!”常海洋疾言厲色說道。

“爸,您別每次生氣就吼着嗓子!解決不了什麽,還是你想讓媽知道?”

常海洋聽完,拿起書桌上的一個畫筆就朝常睿給扔過來,“你眼裏還有沒有父母!”

他說完一言不發去開門,然後瞬間換上一副祥和開心的面容。

常睿将地上的畫筆撿起來,又放到桌子上,跟着也出了書房。回到客廳,他看到他爸對着他媽柔聲細語地說:“孩子們也好久沒回來了,你去外面買點菜,大家吃吃飯好好聊聊。”

“嗯,家裏也沒什麽吃的了,我正跟常樂說着一起去外面逛逛。”

常睿這時走過來,“媽,常樂剛回來可能有點累。”

周芳菲看着女兒臉色是有點不好,“那你就在家休息吧,我一個人出去一趟就行了。”

Advertisement

看着妻子出了門,常海洋眼光掃過那對兄妹,頓時又是怒從心上起。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拿起茶幾上的涼茶,就灌了一口。常睿攬着常樂的背在側邊坐下,“爸,我們…”

常海洋手中那個茶杯突然就飛了過來,那裏面的半杯茶水也在空中滑了一個弧度,最後砸到常睿的膝蓋上又反彈到光潔的地板上,滾了幾圈停下,仍舊堅強的完整着。

“我讓你照顧好妹妹,你就是這麽個照顧法!”

常樂被杯子掉落的哐當聲和父親的怒吼聲吓了一跳,本能地抱起常睿的胳膊,突然意識到這是在哪,又趕緊松開。常睿胳膊伸到後面對着她輕輕安撫,父母幾十年的毛病永遠也改不了,一生氣兩人都愛摔東西。

“爸,您生氣摔東西我可以理解,但您能不能讓我把話說完。”

“有什麽可說的!常樂,你心裏還有沒有你媽媽,上次氣她不夠,還想再來一次?”

常樂聽完就有點顫抖,常睿看她的時候,發現眼睛又是紅紅的,他本來覺得這是他們該得的,可現在又有點不忍心。他拉起常樂将她送到家門外,“常樂,你先去外面玩會兒,我跟爸談完再叫你。”

常樂看着被關上的門,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她又不是兒童,能去哪玩。

常睿回來的時候,看着桌子上還有四個茶杯,他想,這些杯子今天能不能全摔一遍。

“爸,事情的對錯都是人規定的,可是誰又能确定那人制定的規則就一定都是對的?”

“您還記得有一年您去龍城參加畫展,參展的那幅抽象畫嗎?常樂跟我提起過。”

常海洋記得那畫,當時還獲了獎。那是在他和周芳菲離婚後,又開始漂泊時畫的。

“常樂說她是在看過那幅畫之後才明白自己的想法。她當時覺得她就是那上面的人,她想往前走,可是條條框框那麽多,她不敢。可是爸,她比你有勇氣。您這麽多年,又想出去,還貪戀家庭的溫暖,您哪個也割舍不下,到最後,您傷害了多少人。媽的病一半都是因為你!”

常海洋本來還在認真聽着,可到最後他又是被氣到,這個兒子簡直無法無天了。

第二個杯子也砸了過去,常睿這次雖然料到了,但也沒躲。

“常睿!你還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爸,我的責任我永遠不會推卸,可是常樂,她也不能放下。”

“我真是教了一個好兒子!你知道你們這樣的後果嗎?你一時覺得亂倫刺激,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媽,還有你妹妹。你回頭覺得新鮮勁過了,可以立馬走人,可常樂作為一個女孩,她所承受的非議要比你多,失去得也比你多!”

常睿聽見這話就想起,他爸給常樂說得“男人為了美色”的理論。一個父親,在自己女兒面前教育得都是什麽!

“你別拿你的心思來想我,我和你不一樣!”

第三只杯子砸過來,這次常睿躲過了。

“常睿,你是不是想把你媽給氣死?”

“我肯定不會讓媽知道的,只要你不說,媽就還能好好的。”

常海洋勃然大怒,他拍着桌子站起,“我不說?你們想幹嘛常睿?離開這個家嗎?”

“爸,您不是一直想看遍大好河山嗎?您小時候經常給我和常樂講早年的旅途見聞,其實我們都記着,也很想出去看看。您沒有完成的理想,我們可以替您走完!”

這話說得好聽,可意思還不是一樣,常海洋看着這個兒子有些頭疼。常樂他沒怎麽教育,可兒子卻是一手帶大的,常睿用着他教育的東西反過來對付老子,他有些心寒。

“常睿,你們一走了之快活了。然後呢?你想過父母嗎?”

常睿心中起伏湧動,他站起,朝着父親跪下。

“爸,這是我們的錯。但這容不下我們,親戚太多,遲早會發現。而且常樂也離不開我,她和媽一樣,做事一根筋又容易走極端,她那兩年過得并不好,我不想她步媽的後塵。”

“我和常樂不會走遠,我會給您留個電話,有事我們還會回來,并不是抛下你們。”

“至于媽那邊,她身體不好,還是先瞞着吧。該怎麽瞞,我們商量好不讓她發現。”

常海洋已經被氣得說不出話了,他這是算好了所有,“常睿,你跟我說,你喜歡常樂什麽?你們又能好多久?”

常睿站起,“您還記得給我們講得旅途見聞嗎?您給常樂講的是世界很複雜,誰都不能相信;您給我講得是,世界再複雜,也能找到自己的路。”

“其實說到底,還是您牽的頭。小時候你們每次吵架,常樂都是我哄得,她從小就只相信我。所以,常樂這輩子都不會愛上別人了!我也能找着那條路!”

常海洋怒目切齒地站起,拿起第四個杯子摔下,“嘩”的一聲,碎片散得四處都是。

“滾出去!以後也別再回來了!我就當沒生過你們倆!滾!”

常睿看着滿地碎片,也不想再說了。該說得都說了,剩下的都不是一時半刻能解決的。

他轉身走之前看着桌子上還有一個杯子,突然樂了一下。常睿開門以後,将一個信封掏出來,悄悄放在門口的鞋櫃上,那裏面有一張儲蓄卡和一封信。

常樂一直在門外等着,她聽着裏面的動靜始終不安。常睿出來後攬着她肩膀,“走吧。”

“不是說還要吃頓晚飯嗎?”

“爸估計不太想和咱們吃了,走吧。”

“那媽回來看見咱們不在,怎麽辦?”

常睿拍拍她,“有咱爸呢。他早年編那麽多謊話四處游蕩,這點事難不到他。”

常樂點點頭,跟着他下了樓。他們走到小區門口,攔了一輛車上去。

汽車直線行駛,來到十字路口。常樂回頭,望着那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方向。常睿大手按在她後腦勺,将她給扳過來。

車子轉過路口,家被高大的建築物遮擋。

常睿開口問她,“常樂,後悔嗎?”

“現在問這個,還有意義嗎?”

“是沒意義,但我還是想問問。”

常樂側頭看着他,傍晚灰明不現,常睿眼裏有些閃爍。常樂攬上他,深深吻上。常睿抱着她的腰,在手中一轉,将她越吻越低。

前面的司機透過後視鏡看着,心裏頓時卧了個大槽,這小情侶不會在車上直接幹上吧。

可他還沒想完,就見那個男人直起了腰,頭卻仍低着。接着後面傳來低低的抽泣聲,那女人仍是看不見,男人胳膊來回移動,像是在撫摸着什麽,不時還低下頭又擡起。

此時車通過隧道,裏面漆黑一片,再出來時,就見那女人背對着趴在男人肩膀上,那男人在她耳側不時輕吻,手還來回不停得撫摸着她的後背。

男人突然感覺到被注視,擡頭對着後視鏡掃了一眼。司機接收到那冷酷的目光,頓時心裏驚了下,不敢再偷瞄了。

此時傍晚,雲被巨大的黑暗遮去顏色。

夜晚,真正要來臨了。

作者有話要說: 妹妹那個以吻作的回答,是他們永遠的愧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