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八月的尾巴天氣炎熱難耐, 空氣沉悶燥熱,柏油路上被炙烤出一陣塑料膠的氣味。
陳青芒在書桌旁寫作業, 旁邊放着一大半西瓜,鐵質勺子插在軟紅的沙瓤裏,她偶爾挖一勺吃,很甜很涼。
書桌前擺了一個小型的臺式日歷, 明天的日期上被打了一個紅圈, 娟秀小楷備注着:分班考試。
她擡頭看見這個,心裏難免會有一陣失落。她和喻欽不可能在一個班了吧。
說是朋友,最後還不是要疏遠分離, 漸行漸遠。
她輕輕點了點鼻尖, 繼續低下頭寫作業,蟬鳴和中性筆摩挲紙頁的聲音像在哼一曲小調, 無端的時間就慢了下來。
陳銘傑輕輕敲了敲她卧室的門,“進。”她輕輕答。
陳銘傑蹑手蹑腳打開房門進來, 他雙手背在身後,一臉神秘,輕輕說:“姐, 你轉過來。”
陳青芒放下筆, 轉過身來,她看見自己弟弟對她笑得好看,露出一排大白牙,陽光燦爛。
“怎麽啦?”陳青芒安靜地看着他。
“看,”陳銘傑把手從背後伸出來, 一枚閃閃發亮的耳釘躺在他寬大的手掌裏,“這是我給姐姐補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陳青芒安靜地看着那枚耳釘,是星星形狀的,銀白色,小巧精致,很漂亮,看大小應該剛剛能夠擋住她左耳朵上那一個小缺口。
她心裏湧過一陣暖意,在他略顯期待的眼神中輕輕點了點頭。
陳銘傑走近,拿出耳釘輕輕在她耳邊比了比,輕聲道:“很漂亮啊,姐姐你的小月亮以後有星星啦。”他撓撓後頸,“只是可惜我錢不夠,沒能給你湊成一對。”
“好啦,”陳青芒看着他淺淺地笑,看着陳銘傑的眼睛,認真道:“謝謝弟弟,我很喜歡。”
他抱了抱她,輕輕說:“我明天回A市啦,我姐姐這麽好看又可愛,以後誰娶了得是一輩子的福氣。”他眨了眨眼,繼續道:“姐姐,請記住永遠有人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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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青芒眼眶濕潤了,她捏了捏小拇指,輕輕道:“弟弟,祝你一生順遂,健康無虞,姐姐也愛你。”
兩人又聊了好一會,最後陳銘傑下樓去收拾行李了。她坐在房中,看着窗外高大茂密的樹木,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垂。
半個小指甲蓋大小的月牙型缺口,缺口周圍還有一些極小的疤痕,随着時間的流逝雖然已經消逝了很多,可還是能感覺出來。
靜了靜,她低頭,看着手掌裏的星星,輕輕彎了彎眼睛。她沒有耳洞,估摸着是不能戴了,留着做一個紀念也很好。
她妥善收好,放進了自己哆啦A夢的小盒子裏。然後繼續心無旁骛地寫作業。
分班考試那天,學校門口的兩條大馬路都被汽車堵得水洩不通,沉寂了一個暑假的校園突然又變得生機勃勃。
陳青芒照例是從側門進入的。她只帶了一支筆,一張草稿紙,紙上寫着自己的考場和考號。
樹德中學,秉承考試公正,不許作弊的原則,将考場裏裏外外的手機信號都屏蔽了。陳青芒一進學校,手機的信號就成了零格。
這次考試,就類似于模拟高考,考場打亂,考生随機排序,一個考場只有三十人,很标準嚴格。
這樣的分班考試也相當于是給平日裏那些成績不怎麽好的同學一個超車的機會,通過暑假的努力追趕上來。
陳青芒在第三十三考場,在幾棟教學樓之間轉來轉去,她很迷糊,感覺自己可能又迷路了。最後在多位同學的指路幫助下,她終于成功地在開考前一分鐘進入了考場。
座位很好找,前門第一個。
陳青芒考理科卷,六門科考了兩天。她考試的時候沒有注意考場裏有什麽人。
等到最後一科考試快要結束時,她才注意到了那個每次都是第一個交卷的考生。
少年肆意生長,颀長挺拔,他仍然是在最後一排,他們遠遠地對視了一眼,隔着一整個教室,陳青芒對他柔柔地笑笑。
少年卻一臉嫌惡,眉眼冷淡得近乎薄情。他交了卷子,單肩挎上黑色的背包,徑直離開了考場。
陳青芒一怔,她低頭看見自己已經寫完的英語卷子,突然就沒有心情繼續檢查下去了。
她也提前交了卷,然後抱着自己的小挎包走了。
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走着,她很擔心他,她很想去問問他剛剛為什麽要用那種表情看她。他們有一個半月沒見了吧,明明上次還好好的。
在她感覺他沒有那麽不近人情的時候,為什麽他又突然變得這樣冷淡了呢。
她在校園裏走了一圈,沒看見人。心裏一陣失落,她獨自搭上公交車。
下車的時候,她站在站臺上,突然很想去便利店買雪糕,便繞了路。
西城是老城區改建的,路多彎彎繞繞,小巷子深而雜,盤虬卧龍。
陳青芒去了最近的便利店,買了一個小雪人雪糕,然後沿着巷子往裏走。
咿咿呀呀黃梅戲的唱腔從收音機裏面穿出來,她踩着腳下的石板,一步一步,走得緩慢而堅定。
輕輕抿一口雪糕,嘴唇被凍得紅紅的,像擦了潤唇膏。
夕陽襯着遠山,溫柔一覽無餘。
陳青芒走了十來分鐘,再擡起頭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又不小心闖入了他們的秘密天地。
他們隔得不遠,只有五米左右,她能清楚地看見少年微抿的唇角。
他旁邊站了幾個人,穿得很花哨,破洞牛仔褲,色彩鮮豔的塗鴉Polo衫。
趙啓江和他站在裏面倒顯得格外不搭,像一股清流。她細看了看,發現林佳佳也在其中。
三人都在抽煙,煙味嗆人,其中還有一男一女纏在一起,在瘋狂地親吻彼此。
喻欽沒注意到她,側身和身旁的人說說笑笑,笑得好看。
陳青芒沉默安靜地看着他。他穿着件黑領襯衣,領口的扣子扣到了第二顆,露出一片瘦削性感的鎖骨。他一手插兜,站姿散漫,嘴角挂着慵懶的笑意。
陳青芒認真地看着他,發現他的右耳耳骨上多了一排銀色的小耳釘,一共三顆,很酷很痞,襯着那張俊朗的臉,就是一個壞boy。
她溫和地看了他近一分鐘,他才注意到有人看着她,轉過頭,懶懶地朝她這邊睨了眼。
嘴角的笑轉瞬消失,變得冰冷。
長指間夾的煙,繼續緩慢地蠶食煙杆,煙灰輕輕灑落。他看着她,那雙眼睛冷漠得不起一絲波瀾。
明明是雙多情的眼睛,可冷淡起來,卻也薄情寡義得令人心寒。
陳青芒捏緊了手腕,她輕輕對她笑了笑,梨渦淺淺。
那群人中的林佳佳看見了她,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青芒?”,聲音清脆悅耳。
“佳佳姐。”她軟軟回。
而喻欽卻一臉不耐煩地轉身就走,他腿長,幾步就消失在巷子尾。他沒再看她一眼。
而他身後那群人也漸漸跟上去,散了。
林佳佳笑着和她說了一聲“再見”。
她站在原地,心裏苦澀難耐。剛剛他那個表情是厭惡吧。
夕陽漸漸填滿了小巷,她一半陷落在黃昏裏,一半駐足在陰影中。
許久,她安慰似的笑笑,把早已融化的雪糕丢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裏。
九月初,開學日。
分班考試成績出來了,分的班級也出來了。
陳青芒一大早就起床了,打算早點去學校報道。可奶奶卻突然發起了高燒。
她不得不去照顧奶奶,跑前跑後去給奶奶找醫生,來來回回耽擱了一個上午。
不過好在吃了藥,奶奶的燒是退了。她讓奶奶在家裏休息,把午飯煮好,暖在了保溫飯盒裏面。
她煮的是山藥粥,專補營養的,一開鍋就是一陣香氣迎面撲來。
陳青芒細細囑咐奶奶,一番交代完畢,才背上自己的書包去學校報道。
到了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她估摸着這會大家應該已經開始上課了。校園裏安安靜靜的,沒什麽人在外面走。
原本應該人山人海的紅榜前此刻也沒什麽人,她很輕易地就找到了自己的班級:高二七班。
教室比考場好找很多,她只花了五分鐘就到達了新班級的門前。
還沒進門,她就已經感受到了很安靜的翻書寫作業的聲音。
綠皮鐵門關着,她輕輕敲了敲。
片刻,門被打開了,出現的老師是孫全。陳青芒很驚喜,孫全顯然更驚喜。
他帶她進了教室。
感受着灼灼的目光,陳青芒腼腆地笑。
此刻教室裏的位置都坐滿了,只剩下最後一排的一個空位。
孫全在向同學們介紹她,無外乎是成績。她是這次分班考試的全年級第七,他們班第一。
暑假沒什麽進步,算是懈怠了。
孫全一番誇贊之後,她下了講臺,往最後一排僅剩的那個位置走去。
掌聲一片,她不驕傲也不局促,走向那個和她上學期一樣座位的位置。
那個位置緊挨着空調,空間有些狹小。
那個座位旁坐了一個同學,也是一個男生,微微弓着背,頭埋着不知道在玩些什麽。
她沒有看見他的臉。
站在他身邊的時候,她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同學,讓一下位置可以嗎,謝謝。”軟軟糯糯的聲音,像一只小螞蟻在他耳邊爬,癢癢的。
低着頭的男生一臉煩躁冷淡地起身,給她讓了位置。
陳青芒看見他的臉,心裏咯噔一跳,耳梢飛快漫上緋紅。
她又坐進了角落。
她撕下筆記本的一頁稿紙,輕輕寫:
同桌,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