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樓道外不時地傳來屠夫上尉的呼喝聲,28、29、30……這些數字陸續地被安到了某些人的頭上。中午十二點,他又以非常不情願的口吻讓樓裏的人去食堂吃飯。拓永剛一眼看過去,發現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憤怒與不滿,卻也都隐忍着,不能發作。拓永剛暗暗自嘲,他們都到這兒幹嘛來了?!

“27號!”熟悉的吼聲又從身後傳來了。

拓永剛暗罵了一句,我CAO!自己又哪兒招他了?橫什麽橫!最好嗓子倒掉!

“為什麽不吃飯?看什麽看?”

看你大爺!

拓永剛懶得跟他争,低頭喝了口湯,味道真是奇怪。

“怎麽?嫌難吃啊?”

屠夫陰魂不散的聲音又近了些。

拓永剛的火氣蹭一下就上來了,瞪他一眼,“我沒這麽說。”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南瓜在想什麽。趕緊吃,吃完了把這兒收拾幹淨。”屠夫揚長而去,拓永剛恨不得踹他一腳。

不能随意與人交談,不能四處走動,拓永剛生平第一次受到了“囚犯”級別的待遇,再加上個“27”的編號,似乎是要把他聯想的一切坐實。拓永剛看看表,快2點了,百無聊賴之下他覺得有些困了,正想趴一會兒。

鐵門外屠夫式的訓斥又炸開了,還是那種欠揍的風格,“走這兩步路都喘成這樣!你趕考呢你?帶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書,占我們地方!一把火燒了。”

“這是我的私人物品。”

“不服氣是吧?這就是這兒的規矩!”

門被很不禮貌地被踢開,“把你那堆廢品搬進去!”

拓永剛看向門外,進來的是個藍軍裝,白色軍帽的少校。他手裏提着一個大提包和一個很大的背包——也就是屠夫嘴裏的“廢品”。拓永剛站起來,快走了幾步,把少校的大背包提到自己手上,還真是夠重的。少校沖他投來感激的一瞥。可緊接着屠夫在門口無不諷刺地說了句,“戰友情深啊。”

Advertisement

“你說話怎麽這麽難聽啊!我就樂意幫他了,怎麽樣?”拓永剛沒忍住怒火,當場就嗆回去。

屠夫打量了他一番,“想做好事啊?先顧好你自己再說吧!39,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不會連這點東西都提不了吧?那不如趁早現在就回老家去,也省得你在這裏吃無謂的苦頭。反正你也吃不起。”

拓永剛氣極,正要跟他争辯。那少校把包從他手裏拿了回來,說,“謝謝你,我自己可以。”

拓永剛很不情願,少校看了一眼屠夫,把兩個袋子全移到右手上,左手拍拍拓永剛的腰,示意他跟自己進屋裏去。

屠夫站在門口瞧着他倆,拓永剛不甘示弱。屠夫好整以暇地換了個姿勢繼續盯他,拓永剛深吸了口氣,“你們有什麽了不起的?憑什麽這樣對待我們?”

屠夫陰陽怪氣地調侃着“那按你說,我們應該怎麽對待你們才好呢?八擡大轎請進來?開着空調,奉上冰飲,再候在邊上随時聽候你們差遣?”他轉瞬間就變了臉,“省省吧!別想那些沒用的,你們別忘了你們來這兒是幹嘛來了!”

“你……”

少校攔住拓永剛,“哎,別跟他浪費力氣了,跟他們說不通的。”

“看人家39多明白事理。”

屠夫走出去,随手拉上了門。門外的老A見他出來,就開他的玩笑,“菜刀碰上硬茬子了?”

被喚作菜刀的屠夫上尉不以為然,回頭瞧了眼宿舍門,“有的是機會修理他。”

“這撥人裏就他敢跟你叫板。”隊友的話裏帶着點欣賞,難得有人讓他們眼前一亮。

屋裏傳來某只南瓜不滿的抗議,“臉臭得要死,簡直就是個屠夫!”

“噗——”

門外的老A笑噴,“菜刀你又多了個外號。”

“小兔崽子。”屠夫看過27號的資料,對他的來路了如指掌,他不明白鐵頭為什麽費心費力地把他從空降兵挖過來。這萬一……鐵頭也是不好交待。不過鐵路的心思全基地沒一個人看得明白,他之所以這麽做,也是有他的道理吧。

機會很快就來了。

全體受訓人員到齊,在籃球館領作訓服。39和27在隊列裏講悄悄話,屠夫嚴厲地掃了他們一眼,走下球場。

“你們都是幹部嘛,好像還有一個是校官。隊列裏不準講話你們不知道嗎?”

自知理虧的兩人都沒有吭聲。

“把作訓服放到地上。”屠夫看了看手表,“15分鐘,100個俯卧撐,500個仰卧起坐。現在開始!”

衆目睽睽之下,屠夫擺明了要讓他們下不來臺。39和屠夫離得比較近,他不可思異地看着屠夫,屠夫面無表情。拓永剛豁出去了,是自己違反紀律在先,屠夫要整他們也是有十足的理由。他把作訓服放在地上,開始做俯卧撐。39咽了口氣,也開始認罰。剩下的40個人心裏都明白,屠夫在殺雞儆猴——膽敢違規者,照罰不誤。只是令大家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屠夫居然從27號頭上跨過去了!

這也太嚣張了吧!

屠夫似乎沒有覺得這麽做有什麽不妥,态度傲慢地擡起下巴,睥睨着衆人,順便再看看時間,才過去了2分鐘。

“其他人解散。”

屠夫,不,也許39號吳哲和27號拓永剛現在對他的名字記得相當牢固。并不需要等到留下來或已經被淘汰,齊桓,這是他胸卡上的名字。但吳哲和拓永剛卻不約而同地在心底裏狂念着“屠夫屠夫”,不太清楚自己做了幾個仰卧起坐,反正是念一次做一個,很孩子氣的解恨方式,卻相當有效。仰卧起坐做得很規範,起碼沒有聽見什麽冷嘲熱諷的聲音,齊桓抄着手站在兩人中間,眼睛卻是只盯着拓永剛看,因為後者也很犟地一直在盯着他。眼睛裏冒着火,齊桓相信他很想揍自己一頓,只可惜他是沒辦法如願的。

齊桓覺得很有意思,然後他就很誠實地讓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不意外地看見27號的怒火在瞬間飚起。這孩子怎麽就這麽不經逗呢?齊桓暗暗搖頭。

500個仰卧起坐做完了時間還剩2分多鐘,39把怒不可竭的27拖出了籃球館。

晨號一吹,天很快就亮了,那一絲絲的微光撕破黎明前的黑暗,迎來耀眼的曙光。拓永剛就在窗下坐了一夜,眼睛紅得有些吓人。齊桓擔憂地瞅着他,他眨了眨眼睛,遲緩地轉動着眼球,似乎是剛剛發現天亮了。

有人敲門,喊他的名字。他看着門,一言不發。敲門聲越發的急促,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皺着眉,微低下頭去清了清嗓子,卻收效甚微,他嗓子嘶啞,連一個簡單的應答都答不出來。他試着站起來,但一整晚不當的坐姿讓他的兩條腿酸麻無力,他站不起來。

戰友撞開門,正好看見他坐倒在地上,手撐着地板努力地要爬起來,樣子狼狽極了。撞門的人急忙沖過來扶他,拓永剛充血紅腫的眼睛把來人吓得不輕。

撞他門的是住隔壁的向思鳴,昨天從別人那裏知道拓永剛有點不太對勁,但沒人知道是怎麽回事,一大早,營長就叮囑他到這邊來瞧瞧。敲了半天門沒聽見裏頭有動靜,他這才把門給撞開了。向思鳴把拓永剛扶到床上,拓永剛坐在床上用手按摩麻木的腿,向思鳴給他揉另一邊。

“謝了。”拓永剛的聲音啞得不像話。

向思鳴心頭滿是疑雲,眼前的拓永剛哪裏還是他熟悉的拓永剛啊?完全是一副被擊潰了的模樣,可是擱平時那怕就是想看看他沮喪洩氣的樣子都很難。他總是驕傲地站在那裏,樂觀向上,笑容亮得晃眼。向思鳴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問拓永剛,“剛子,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怎麽也不跟哥們說說?”

拓永剛緊抿着唇,他不說話。他也只能保持沉默,讓別人看到他這樣失控狼狽的樣子已經是非他所願,更不用說讓別人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向思鳴其實也知道這件對拓永剛打擊極大的事情不是什麽好事,他也知道拓永剛是不會說的。可安慰人的話,來來去去不就是那幾句看起來又蠢又沒用的話嗎?

別太難過。

會過去的。

說出來會好受些。

全是放屁!

從門外陸續進來了幾個人,都是拓永剛的戰友和領導。拓永剛站了起來,團長揮揮手,“你坐着吧。”

拓永剛不,他就站着,向屋裏的每一個人敬了禮。團長看着他,輕聲嘆息。團長個子不高,長得特別結實,為人也像他的長相一樣穩重,平時說話做事都很踏實,對兵尤其的好。私底下官兵們都管他叫“大伯”,可其實團長今年也就40剛出頭而已。

“你還好吧?”

“還好,我……”拓永剛看了眼一屋子的人,突然間覺得慚愧無比,“對不起。”

大家都沒有說話,不知道是誰先笑了笑,緊接着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來,光有聲音,卻未必真的是想笑。拓永剛擡頭瞧着大家,團長說,“說錯話了吧,看他們都在笑你了。”

拓永剛看得到大家善意的目光,和臉上鼓勵的表情。向思鳴雙手按在他的肩上,拍了拍,意思不言而喻。拓永剛撇過頭,淚水漲滿他的眼眶,他死死地咬着嘴唇,這麽脆弱的自己陌生得令他無法接受。

有誰搡了搡他的頭,使勁想把他按進自己胸膛,拓永剛梗着脖子,死活不動。

在所有人中間,齊桓離拓永剛最近,卻也離他最遠,他摸不着他。無論自己在做什麽,他都沒有任何的知覺。

我在抱你啊,你知道嗎?

齊桓覺得自己就是個王八蛋,好端端的去招他做什麽!

“團長。”

拓永剛突然說話了。

“啊?什麽事?”

“我想請一星期的假。”

團長略微考慮了一下,“好。”

拓永剛想說謝謝,團長後面還有話,“一個星期後,好好地回來。”

拓永剛點頭,“好。”

團裏的車把拓永剛送到市裏的車站就回去了。拓永剛站在人來人往的車站裏,他是那樣深切地感受到孤獨的滋味,他就像是人群裏的異類,看似與大家沒什麽不同,實則格格不入。

齊桓在他身旁苦笑,“你這又是何必呢?”

拓永剛不予理會,從團裏出來的時候他帶了自己的手機,眼下他撥了個號碼打過去。電話正在接通中,他深呼吸了幾次調整着自己的情緒,等待接通,等待轉接,等待那個人的聲音。

“喂。”聲音不若記憶中的嚣張刻意,低啞的,有些疲倦。

難免地還是有些緊張,拓永剛嘴唇翕動着,頭幾秒鐘還是沒法說出一個字,咽了咽唾沫,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袁隊長嗎?我是拓永剛。”

電話那頭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傳出了袁朗略帶歉意的回答,“哦,是你啊。好久不見。”

“是。”

兩人都沉默下來,車站裏的噪音空前地嘈雜。

“你能告訴我,齊桓……他家裏的地址嗎?不好意思,我沒有具體的地址。”拓永剛喉嚨很痛,讓他連說話都覺得吃力。

“哦……你——等一下,我找找。”

“好。”

“你記一下吧。”

“您說……謝謝。再見。”

拓永剛挂上了電話。

袁朗放下電話,重重地嘆息。A大隊裏的白花未除,袁朗的臂膊上還戴着黑紗。擡頭看向窗外,太陽很大,但在A大隊所有人的眼看來,這個酷熱的夏天帶着霜雪的寒意。

齊桓的追悼會剛剛開完,眼下袁朗在做的就是關于這次任務的報告,隊裏要向上級申請齊桓的個人一等功。袁朗很憤怒,這些虛的東西就算得到了又有什麽用!人都死了,一等功擺給誰看?!他不會忘記齊桓的父母親來A大隊領走他們兒子骨灰時的情景,辛辛苦苦把兒子養大,送到部隊裏,為國家服務,到頭來就只得到了那個小小的黑色匣子。兩位老人都沒有流一滴眼淚,但他們深埋心底的悲恸足以令所有人的淚水黯然失色。事實确是如此,齊桓的位置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替上,兩位老人卻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兒子。

兩位老人對部隊沒有提半點要求,只是在走的時候帶走了操場邊上的一捧土。

袁朗眼睛發澀,齊桓跟了他6年,他們是戰友,是同志,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袁朗視他為左膀右臂。A大隊的特殊性意味着危險和犧牲,可袁朗從未想過齊桓會死,那是不能想象的事情。齊桓優秀得讓人對他放一百個心,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說沒有就沒有了。

所以才有了這樣的一句話,世事無常,風雲難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