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結束了一天的訓練,并确定今天晚上沒有什麽緊急集合之後的齊桓麻利地把自己洗刷幹淨,換上舒服的大褲衩和背心,趿拉着拖鞋從浴室裏走出來。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他開始翻書桌上的那個錢包。那是個棕色的牛皮錢包,打開來,依次從卡片袋裏把卡片抽出來看銀行卡一張,信用卡一張,電話卡一張,身份證一張,駕駛證一張,另外還有差不多1000塊的現金。齊桓輕笑着嘀咕,“蠻有錢的啊……”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從A大隊進進出出的兵多得數不清,27這個代號也叫了好多次。27出了A大隊的營門,十有八九也就從此“中尉是路人”了。齊桓覺得吃中飯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沒再在意27號有沒有在飯堂裏了。但就像所有注定要發生的故事一樣,老天會讓巧合如同俄羅斯方塊游戲裏的不規則方塊一樣莫名其妙地掉下來。
“齊桓!”有人大聲地在喊正在吃晚飯的齊桓。
“這兒呢。”齊桓嚼着東西回答。
“你電話。”
“我?!”齊桓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邊說過10分鐘再打過來,你趕緊去接。”
“知道了。”齊桓喝了口湯把嘴裏的飯咽下肚,這就站了起來去接電話。
說了10分鐘還真的就在第11分鐘電話就響了,值班的人指指電話示意齊桓接。齊桓就接了,“喂,你好。”
“你好,我找齊桓。”清朗的聲音字正腔圓。
“我就是。”齊桓突然間心情就好了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個什麽勁兒。
“我是拓永剛。”
“知道。”
“跟你打聽件事情。”
“只要不違反保密條例,你随便問。”
拓永剛似乎笑了一笑,“我想應該算不上保密範圍,送我那車回去了嗎?”
Advertisement
“……車?應該沒有,最快也得熄燈前。怎麽了?忘東西了?”
“是啊。”
“什麽東西?”
“我錢包不見了,想來想去也只可能會落在車上。裏面有些東西不想重新去辦,你能幫我找找嗎?”
“就這事兒啊?行,你等我信兒。”
“謝謝。”
“學雷鋒嘛。”
齊桓是第二天早上才去的車庫,面包車就停在車庫裏,他沒費什麽事就在後面座位底下找到了一個棕色的錢包。他把錢包放進自己作訓服的口袋裏,拉上拉鏈,訓南瓜去了。差不多也是在前天拓永剛打電話來的那段時間,齊桓給他回了電話。
“錢包找到了。”
“真落在車上了?”
“啊。我怎麽還你?”
“寄過來?”
“你見過人寄錢包啊?”
“不然怎麽辦?”
“這樣,你要是不急着用的話,等我有空我給你送過去。”
“……我沒聽錯吧?”
“你說呢?”
“太麻煩了。”
“一點也不麻煩,搞不好等我有空得等上一年半載的。”
“那好吧,下個月我要出去訓練,你先憋着別有空。”拓永剛一本正經。
齊桓一下子就笑噴了,“我盡管。”
“那到時候再說。”
“好。”
感覺很奇怪,前一天關系還很劍拔弩張的兩個人,居然可以像老朋友一樣地聊天,還一點不好的感覺都沒有,聊得挺愉快。齊桓輕輕地用拓永剛的錢包敲着桌面,想,也許這就叫緣分?
錢包被齊桓妥當地放在抽屜裏。再一次讓它重見天日,已經是三個月之後,南瓜的選拔基本上算是塵埃落定。幾個月都沒有休過假的齊桓去找袁朗批假,袁朗很爽快地就給他批了。他的這位副手在私底下抱怨要做回正常人很多次了,他沒有理由不給他松松神經。
揣上在自己抽屜裏躺了三個月的別人的錢包,齊桓開了輛車出門了。
拓永剛約齊桓在M市見面,M市離A大隊有2百多公裏遠,齊桓早早就出了基地,但還是到上午将近11點時才到達M市。
恰逢星期天,齊桓開車進市區時看見路上三三兩兩的走過一些兵,應該是趁着星期天出來市區玩兒的。拓永剛在電話裏跟他說在市中心購物廣場的麥當勞見。齊桓當時就一腦門黑線,“幹嘛去哪種地方?”
拓永剛的回答是,“你沒來過M市,那兒是M市的地标性建築,好找。”
瞧瞧人家多細心,多體貼入微啊。
周末臨近中午時段的麥當勞人滿為患,齊桓微擰着眉,他挺煩這種人聲鼎沸的環境的,擠在店面裏的又幾乎是些小年輕,小學生中學生什麽的。他一個當兵的來這種地方,怎麽看都不太合适。尤其,齊桓今天還穿了身軍裝出來,混在一群時尚的年輕人裏顯得很是紮眼。
跟個靶子似的。齊桓暗想。
位子不好找,到處都有人坐了的樣子。也不知道拓永剛來了沒有,齊桓這才想起應該給他打個電話。他一邊掏手機,視線一邊在店裏掃來掃去。
電話接通了。
“你在哪兒呢?”
“我還在路上,還有兩分鐘。”
“我到地方了。”
“行,我知道了。”
齊桓在店裏繼續搜尋着空位,基本上空出來的只有單座,不挨着。齊桓果斷地走出了麥當勞。一出門,迎面就過來了一個人,本來是往裏面走的,到齊桓跟前時卻來了個急剎車。
“怎麽在這兒?”是拓永剛。
齊桓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白色T恤,格子襯衫,牛仔褲,休閑鞋,标準的逛街打扮。齊桓看見拓永剛腦門上一層的細汗,他是從停車場一路跑過來的吧?
“裏面人太多了,吵得要死。”
拓永剛笑了笑,“原來你也有煩的東西。”
“廢話。”
拓永剛跟齊桓進了旁邊的奶茶店,那兒人沒這麽多。齊桓坐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錢包還給物主,拓永剛道了聲謝就把錢包揣口袋裏了。齊桓看着他的舉動,不由得就想起了那天在訓練場上,他對自己投來的那不信任的一瞥。
齊桓半開玩笑地說,“不點點?不怕少了東西?”
“你我還信不過嗎?”
拓永剛說着,跟送奶茶過來的服務生道了聲謝。
拓永剛的話讓齊桓有點不知道怎麽接,他吸了口奶茶,說,“你也夠可以的,錢包都能忘在車上。”
“你是不知道,你們那車有多爛。我回來這一路就壞了三次,在路上我下車去買了點東西,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沒把錢包放好。車走了以後一摸口袋,錢包沒在。”
“是嗎?那車平時挺好的啊,怎麽一拉你就出這麽多狀況?”
“你想說是我倒黴,還連累了你們那車是不是?”
齊桓連忙往外摘,“我可沒這麽說。”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對了,你們……訓練結束了?”拓永剛話一出口,馬上就補充,“随便問問,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
“訓完了。”
拓永剛看向齊桓,黑黑亮亮的眼睛閃爍着,似乎還有什麽話想要說,但顯然他在顧慮着一些東西。
齊桓又吸了一大口奶茶,瞧了一眼拓永剛,淡淡地說,“你那幾個室友都過了。”
“是嗎?太好了!真是好樣兒的。”拓永剛臉上都快笑開了花,他是由衷地替兄弟感到高興。
“你也不差啊。”齊桓說。
拓永剛怔住了,收斂了笑,有些低眉順眼般的平和,“跟他們比,我可差遠了。”
“真挺不錯的。”齊桓堅持己見。
拓永剛又笑,兩個酒窩深深地綻着,很可愛。都說酒窩的成因是因為臉上少了點肉,那他得少多大的兩點肉啊!
“最近怎麽樣啊?”
“剛從青海訓練回來。”
“難怪又黑了。”
“你天天在基地養着也不見得比我白!”
兩人坐在一起相互揭短,擠兌。聊聊各自的一些事情,有一搭沒一搭的,倒也覺得輕松自在。
“有時候也挺懷念老部隊的,訓練場上那些戰車,坦克……就連八一杠都覺得蠻親切的。”齊桓說。
拓永剛老實地說,“八一杠沒怎麽摸過。”
“15軍怎麽會用那種老古董。”齊桓說這話時的表情有點讓人捉摸不透,戲谑般的。
拓永剛想起自己在A大隊時跟許三多說過——
“什麽?!萬歲軍還用八一杠?”
拓永剛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實在是讓人厭惡啊!
“那老東西穩定性不錯。”
“是不錯。”
“可它不适合我們。”拓永剛想象着他們背着長長的八一杠傘降的情景,那真是一場災難。
“你們空降兵那些玩意兒都跟玩具似的,那裝甲車瞧着像紙殼糊的一樣。”
“你丫的有本事糊一個出來我看看。”拓永剛假裝憤怒瞪齊桓。
齊桓樂了,“我現在比較忙,等閑一下來了,給你糊一個,乖啊。”齊桓說着還把手伸過去,在人家刺刺的腦袋上撸了一把。
拓永剛把頭偏開,“乖你大爺,把手拿開。”
“哈哈哈哈……”
齊桓承認,跟拓永剛見面的那天,是他進入老A之後少有的輕松時光。這也是他回基地後總是會不自覺地回憶這一天的原因,他喜歡上了那種輕松愉悅的感覺。同時,他也真真正正地把帶給他這種感覺的拓永剛當成了朋友,不同于A大隊裏一同出生入死的戰友,他是能讓他聊得很投入的人。可能是他的脾氣跟自己很對吧。
正午時分的宿舍樓很安靜,大家都在午休。長長的走廊一眼看去,仿佛望不到邊,擡頭,頭頂是彎彎的穹頂,說話的時候回聲會特別的響亮。齊桓慢慢地在走廊裏踱着步,走過一間間熟悉的房門,這是馬健和連虎的宿舍,那是祈濤和成才的,耗子和胖貓的……他曾經和許三多的。
只是輕松地邁一下腿,齊桓便輕而易舉地穿過那扇黃色的木門,走進了他曾經的宿舍。屋裏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麽變化,只是他的電腦不見了,不知道被放置到了哪裏。他的床現在有了新主人,床上的被褥疊得方方正正。窗簾拉得緊緊的,屋裏沒有人,想必是中隊的戰友們外出訓練或是出任務去了。齊桓在椅子上坐下來,仰頭看着天花板,感覺又像是回到了從前。以前的記憶從大腦的各個角落裏湧出來,這間屋子裏的每一樣物件都能讓他回想起一段往事。許三多書格上的書又多了幾本,不知道最近他又在看什麽書了。字典換了本新的,以前那本翻得實在太爛了,頁碼都看不清了。說起來許三多學東西的那種勁頭,不得不讓人佩服,堪比古人的頭懸梁錐刺股,将心比心,齊桓都覺得如果自己是許三多,未必會像他那樣努力。
樓道裏傳來腳步聲,不知道是誰在樓道裏走動,齊桓沒有出去看。他回來就是想看看自己曾經熟悉的東西,熟悉的環境,還有熟悉的人。但他好像來得不是時候,三中隊無一人在基地中。許三多的書格下面貼着4張照片,那是從他進入A大隊之後,三中隊歷年春節拍的合照,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喜氣洋洋的。只是每一個照片上的人都會有變化,每一張照片上都有新鮮的面孔。從今年開始,合照上就不會再出現齊桓的身影。
操場上很熱鬧,一中隊的人在沙地上練格鬥,一對一,沒有賞心悅目的花哨招式,有的是狠絕和勇猛,所有動作的功用就是把敵人打倒。最好一招制敵。
齊桓坐在臺階上看他們訓練,琢磨着哪個人的動作有疏漏,哪個人在什麽地方出現失誤,哪個人身手最漂亮。這是以前他空閑下來時很喜歡做的事,觀察別人的同時,也是在反省自己,看自己是不是也存在着同樣的問題。
天已經開始涼了,綠化帶上的植物開始呈現出衰敗的氣息。時間過得真快,這一轉眼半年就過去了。
齊桓還是老樣子,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有地方收他。什麽牛頭馬面,黑白無常的,他見都沒見過。有時候他在想,如果他能有個去處——作為一只鬼該去的地方,不失為是一件幸事。起碼那樣一來比較正常,讓他能知道自己可以去幹什麽,怎麽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處可去。可笑吧,一只鬼,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