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在過去的100多天裏,他除了跟在拓永剛左右,哪兒也不去。他跟在他身邊,從45師到太原,從太原到北京,再從北京回到45師。繞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圈,一切看似塵埃落定,拓永剛的生活又重新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每天訓練休息,休息訓練,日複一日,日子長得看不到頭,拓永剛在他差不多已經構築好的人生道路上大步向前。大多數像他這種出身的人都是如此,大好的前程擺在眼前,他就只管走上去就可以了。也許他在路上會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狀況,比如A大隊那次的選拔,比如齊桓。拓永剛是優秀的,在A大隊選拔之前是,不然一向眼光挑剔的鐵路不會豁出面子親自到45師挖人;在選拔之後也依然是,經過了失敗的洗禮,他懂得了強者的真正含義,那不是一個虛無的第一的頭銜,而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強大,內斂、克制、收放自如。拓永剛終歸是幸運的,在他還非常年輕的時候就經歷了這樣的一場挫折,這為他将來的自省和改變贏得了太多的時間,讓他之後可以走得更遠更穩。而齊桓,他充滿了變數,在拓永剛的生命裏扮演了太多的角色,屠夫、齊桓、朋友、兄長、愛人。齊桓甚至可以改變他的整個人生道路,只是這一切都随着齊桓的死,變得無關緊要,就像駕車駛過了容易翻車的彎道,前面的路就都變得平坦又安全了一樣。
齊桓想象不出來在他死之前如果別人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他們會怎麽樣,搞不好他能被人直接拉出去槍斃了。當然這只是齊桓這個鬼魂的無聊聯想,現實應該是,如果真的曝光了,他們會被人生生分離開,也許這一輩子都得不到對方的消息。那天齊桓坐在窗臺上,看着拓永剛在燈下做着訓練筆記,居然在想,這樣的結果也不錯。
齊桓像影子一樣地跟着拓永剛,他去哪兒,齊桓就去哪兒。訓練場,宿舍,食堂,辦公室,擱以前這是想也想不來的事情。以前見一次面都要等上幾個月,會面之間的漫長時間就靠着幾個電話和無盡的相思打發着。苦,可也心甘情願。現在天天能見到,卻已是相見對面不識君。這對齊桓來說是一種煎熬,想要又要不到。苦,苦到心痛如割。齊桓覺得自己早晚會瘋掉,不知道鬼發瘋是什麽樣子,但他如果不想瘋掉,最好的辦法就是走開。離開拓永剛,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再見他,不要再想他,就讓他變成一只徹底的孤魂野鬼,怎麽樣都好,只要自己不會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發瘋。
所以齊桓走了,他離開了45師,回到了A大隊。但很快的,就在現在,他已經開始在想念,想念拓永剛,想他今天又做了什麽,想他晚上睡不睡得好,訓練時有沒有受傷……想看見他。
一條看不見的繩索,牢牢地綁住了齊桓,繩子的另一頭抓在拓永剛手裏,齊桓無力掙脫。死了都要愛。
拓永剛在吃飯,他吃得不快。基本上如果沒有必要,他還是比較習慣慢慢吃,狼吞虎咽的吃法在家裏是要挨訓的。他用筷子夾了一筷淋過菜汁的米飯,放進嘴裏,沒有馬上開始咀嚼,而是先抿了抿嘴唇,舌頭微微舔過,把沾到唇上的菜汁舔淨,這才開始咀嚼起來。他吃飯不喜歡東張西望,這又是跟從小的家教有關。齊桓就坐在他對面,失神卻又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吃飯,喝湯。以前拓永剛挺不喜歡齊桓在他吃飯的時候盯着他看,每次齊桓“傻乎乎”地盯着他時,他都會瞪他一眼,有時也會直接開口表示自己的不悅。齊桓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也就配合着暫時不去看他。但是齊桓從沒有跟他說起過,他吃飯的樣子總是能讓他浮想聯翩,會傻到想變作他盤中的食物,被他吃下去。齊桓的這個想法要是讓拓永剛知道了,免不了會被他罵作白癡。
白癡就白癡吧,一旦沾上了愛情這個古怪的東西,再聰明的人也會變成白癡,蠢話連篇,蠢事做盡。這就是愛情獨有的魔力,如果誰不曾在愛裏說過些蠢話,做過些蠢事,那幾乎就可以證明,他其實愛得并不夠投入。
吃完了飯,拓永剛從食堂走回宿舍。路上有不少吃完了晚飯在散步休息的兵,拓永剛不緊不慢地走着,不時地跟士兵們打個招呼什麽的。走到一半的時候,一夥穿着球衣的人迎面向他走過來。清一色,全是軍官樓裏的。看見拓永剛,向思鳴說,“剛子你剛吃完飯?”
“啊,你們這是要跟誰打?”
“通信營的。”
向思鳴一手抱着籃球,一手搭上拓永剛的肩,“算你一個?”
“好,我替補吧。不過估計會沒什麽機會上場。”拓永剛環視了一眼衆人,笑呵呵地說。
“小樣兒,我讓你首發。”
“那不行,我剛吃完飯。”
“開玩笑,跟他們打還用得着你出場?就我們也一定能以大比分把他們打趴下。是不是?哥幾個?”
“那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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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拿九穩。”
“沒啥挑戰性,我已經開始覺得有點勝之不武了。”
衆弟兄捶了說“勝之不武”的家夥一頓,“低調一點。懂不懂?這事兒咱們心裏明白就行了,不能說。”
一夥人說說笑笑着往球場走去。拓永剛把籃球從向思鳴手裏奪了過來,邊走邊玩,花樣還挺多,看起來也有點躍躍欲試。齊桓看着他開心的樣子,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這段時間以來真的很難看到他開懷的笑容。周圍沒有人追問和打聽他請假期間的事情,而拓永剛也沒有刻意地去避諱,他把什麽都收在了心底,該做的工作,該負起的職責他都盡量地做到最好。但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不開心,跟他相處的時候,也都會讓着他一點,處處關照。這一點拓永剛非常的明白,大家對他的好,他都記在心裏,這份兄弟情誼他很珍惜。
這場球到底也沒有讓拓永剛上場,比分75:60,偵察營完勝通信營。拓永剛沒下場打球卻當起了場外的啦啦隊長,喊得嗓子都有點啞了。場上隊長向思鳴對比分還是有點不太滿意,他原先預測最少要領先對方20分以上。拓永剛讓他別太計較,之所以比分上有落差,是他們事先對對方的情況沒有了解透,他們新來的14號的球技比預計的要好。全場過半的籃板都是他搶下的,也算是個厲害的角色。
向思鳴拍了拓永剛的胸膛一下,“沒讓你下場是我棋錯一着。”
拓永剛笑着說,“讓你長長記性也不錯。”
向思鳴仰頭喝水,似乎已經是在默認了。拓永剛拍着籃球進了球場,跟戰友們玩投籃去了。
相對于白天的開朗主動,晚上一個人獨處時的拓永剛顯得落寞而孤獨。當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之後,當他不得不停下來的時候,他總會有那麽一段時間覺得茫然不知所措。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發呆的時間變得越來越短,他知道他應該做什麽,怎麽去做。這是個好現象,說明他正逐步地克服心裏的創傷,不讓自己沉溺在悲傷裏。齊桓很矛盾,他一方面高興拓永剛能走出來,另一方面卻又覺得自己正一點一點地從他的心裏,從他的生活裏消失。
“齊桓,我會忘了你。”
他在齊桓墓前說的話,像是預言又像是在告別。齊桓怕了,就算他現在變成了鬼,無力改變任何事,但他還是怕了。怕他真的就把自己忘了,忘得一幹二淨。可轉念一想自己可真不是個東西,明明已經死了還好意思要求人家不要忘記自己,惦念自己一輩子!真TMD自私。
他擠出個超難看的笑臉,對拓永剛說,“你當初怎麽會喜歡我這種人啊?”
拓永剛沒有回答,他穿上天藍色的軍裝襯衣,系上藍色領帶,套上軍裝外套,扣上金色的扣子,戴好軍帽。他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軍容,鏡子裏映出的年青軍人,英氣挺拔,眉宇間透着一股自信和堅定。今天他要去師部辦事,所以才特地換下作訓服,穿上比較正式的常服。
齊桓擺出一副吃了飛醋的嘴臉,“嗳,以前你去見我的時候都沒有穿成這樣。怎麽?今天去見美女啊?”
拓永剛沒有理會他的無中生有,看下時間也差不多了,他拿了昨天就準備好的公事包,轉身步出了房間。
“小樣兒。”齊桓看着他的背影笑,微嘆了口氣,他跟了出去。
拓永剛進了師部,齊桓沒跟進去。就在師部大院裏晃悠,也不走遠,他要保證不論他站在哪個位置都能看到師部辦公大樓的門。45師環境好在軍區裏是出了名的,師部依山而建,郁郁蔥蔥的樹木覆蓋了師部的各個角落,加上地處溫帶山陵地區使得這裏四季常青。現在這季節A大隊室外已經沒有鮮花可看了,但是在這裏,花圃裏那些齊桓叫不出名的花開得甚是熱鬧。拓永剛常跟他說,他們這裏一年四季花開不斷,氣候更像南方。
這天天氣很好,退去火辣外衣的陽光穿過樹葉,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個一個的圓形斑點。風僅僅能吹動樹冠上細弱的枝條,樹葉沙沙輕響,寧靜,安祥,徜徉其間讓人不自覺地放松身心。但是每一位路過齊桓身邊的軍人,都保持着整齊的軍容,跟所有作風嚴謹的部隊沒有兩樣。
時間過了很久,差不多3、4個小時了都還沒見拓永剛出來。齊桓坐在噴泉的假山上百無了賴地數着假山的山頭,數完了山頭數池子裏肥大的錦鯉。數到第27條的時候,他看見拓永剛從樓裏出來了,遠遠地可以看見他向門口的執勤士兵回禮,走下臺階,走過一個長長的花圃,拐進一旁的石板路。齊桓跳下假山,跑到了石板路上等着。那條路很長,有兩百多米,道路的外側整整齊齊地種了一排的闊葉樹,拓永剛從石板路的那一頭向齊桓走來,像是穿越了時光。恍惚中,齊桓似乎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年的那個秋天,他也是像現在這樣,面帶微笑,邁着幹脆篤定的步伐到齊桓面前。齊桓喜歡看他走路,尤其是他向着自己走來,那樣會讓他覺得他是屬于自己的。現在,齊桓又看見他向他走來了,穿着從未在他面前穿過的新式軍裝。齊桓臉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就像以往他們的每一次相見。
拓永剛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齊桓的笑也越來越難以收斂,倆人近得沒有距離,沒有隔核,漸漸地融合在一起——拓永剛穿過了齊桓那虛無的軀體。齊桓的笑像深秋的樹葉,幹了,枯了,掉下了枝桠。
終于還是人鬼殊途,沒有意外,沒有奇跡。
真正的奇跡應該是齊桓愛上了拓永剛,而拓永剛也愛齊桓。愛上一個人其實很簡單,他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足以讓人淪陷。它不分時間,地點,對象,性別,那是無法逃脫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