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見家長”
陸鏡十站在病房外,怔怔看了許久。
裴夙握着葉謹白的手,低垂的睫毛都沾染着目光裏的溫柔。
陸鏡十從來沒見過裴夙這種神情——如此專注,窗外深冬雀鳴,屋外人聲吵鬧盡數忽略了,眼裏心裏只有床上一人。
陸鏡十低頭笑了笑,轉身走了。
病房內,裴夙低頭吻了他睡着的戀人。
他年輕的愛人青澀、溫柔,但已經足夠強大、堅韌。
……
葉謹白燒到四十度,好在他年輕,身體也好,打了點滴一天就退燒了。他能拖裴夙的行程,要盡快趕到俞中才行。
在船上呆了一天,葉謹白的身體好得差不多了,他們終于到了俞中,也就是樓澈的勢力範圍。
樓澈就在俞中的邊界等他們。他和阮之清之間前塵未斷,越簡心系阮之清,陸鏡十偏偏又喜歡樓澈,幾人之間算不清的孽債。
何況阮之清那樣的姑娘,如此熱烈地喜歡了樓澈兩世,樓澈尚能無動于衷,可見鐵石心腸。
裴夙只陸鏡十一個弟弟,舍不得擰着陸鏡十,也就當做看不見,可對着樓澈也很難有好臉色。
曲流位于俞中的北邊,一行人不願意耽誤行程,和樓澈打過招呼後,就坐車駛向了北邊。
俞中多山,往北十萬大山,住了無數生靈,淮殷河穿山而過,曲流就在生在淮殷河中。
心腹中只帶了顧星飛,樓澈也一聲不吭地跟着了。
曲流與鐘靈不同,它就是個靈物,沒有神智,是河流奔騰了數千年後生出的,蘊含精純的靈力和生命力。
陸鏡十取出了前塵鏡,不斷推算着曲流的位置。
曲流的位置會不斷改變,上次樓澈的人見到曲流是在淮殷河的下游,現在估計早就離開了,很有可能是往上游去了。
畢竟曲流喜歡幹淨的、流動不歇的河流。
不過曲流畢竟是少有的靈物,隐藏的本事一等一,陸鏡十一時也很難推測出它的具體方位,只能皺眉反複演算。
樓澈在一旁幫陸鏡十捧着裝有演算靈器的盒子,跟在陸鏡十身邊,亦步亦趨,但臉上還是一片冷色。
葉謹白不斷轉換着自己的靈力送到鐘靈之印中,裴夙輕輕握住葉謹白的手,和他安靜走在後面,等陸鏡十推出結果。
“……先生。”
葉謹白遲疑着小聲叫裴夙。
裴夙低頭。
“既然曲流和鐘靈同樣是靈物,兩者之間會不會有感應?”葉謹白問。
裴夙一怔——他還真沒想到這一點。
走在最前面的陸鏡十腳步一頓,刷一下回過身來沖到葉謹白面前,“試試啊嫂子!”
葉謹白驚慌道:“嫂、嫂子?”
陸鏡十連忙改口:“姐夫!”
裴夙咬牙:“陸鏡十!”
陸鏡十連忙收斂嬉皮笑臉,将前塵鏡收起來,從樓澈懷裏的箱子中翻出一個石刻棋盤,葉謹白結果裴夙遞來的鐘靈之印,注入靈力催動了它。
陸鏡十在石刻上不斷演算,找到了曲流的大致方向。随着他們向那個方向前進,鐘靈之印的光芒漸漸發生了變化,在一處突然停下,急急投入了淮殷河中。
葉謹白一把沒握住,陸鏡十一邊跳腳一邊道:“顧星飛!別愣着!你快下去找啊!跟着它!”
顧星飛連忙跳進淮殷河。
幾人等了約莫十分鐘,顧星飛從水裏冒了出來,右手緊緊攥着,而鐘靈之印則繞着他的右手瘋狂打轉。
裴夙解釋道:“靈物之間也是會相互吞噬以壯大自己的。”
葉謹白這才知道鐘靈之印是想吞了曲流,連忙上前把它收回。
顧星飛并不上岸,裴夙上前接過他手裏的曲流。
曲流是一塊晶瑩剔透的藍色晶體,被裴夙握在手裏,不過幾個眨眼的時間就消失了,被裴夙納入體內。
葉謹白等裴夙回過身才連忙走上前,要把鐘靈之印給他戴上。裴夙笑了笑,搖頭拒絕,轉而握住他的手。
“沒事了,你好好戴着。”
鐘靈已經和葉謹白融為一體,印章和葉謹白分開,葉謹白肯定不适應。
葉謹白堅持:“您說的,定情信物。”
裴夙在他的目光裏敗下陣來,笑着俯下身,葉謹白給他戴好印章,
陸鏡十抱着棋盤看着又是羨慕又是哀怨,可憐巴巴道:“為什麽我還是單身啊?”
……
說來也是湊巧,葉謹白上初中之前就是住在俞中的。裴夙閉關吸收曲流,葉謹白就被陸鏡十拉着一起逛俞中。
偏偏後面還跟着一個樓澈。
葉謹白一直以為這位鎮守俞中的大妖和越簡一樣只是沉默寡言,磕相處之後才發現,他不是沉默寡言而是矜傲冷淡。
實在不是好相處的性子。
最關鍵的是樓澈不喜歡他,而且非常幼稚地表現出來了。
強調一遍,非常幼稚。
葉謹白只好借口想獨自緬懷一下自己的中學時光,擺脫了黏人的陸鏡十,同時也甩掉了緊跟着陸鏡十的樓澈。
葉謹白年幼失怙,十六歲的時候父親去世,爺爺奶奶不願意帶他,這才被叔父一家接到了沛市。
他現在站在以前的中學門口,看着進出的學生,一時恍如隔世。葉謹白之前确實沒錢也沒精力回來,但既然來了,他就一定要見幾個人。
只不過現在中學不讓外人進,他估算了放學時間在門口等着,手裏提着禮盒與果籃。
“是……葉謹白嗎?”
小老太太路過時面露遲疑,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站在他面前,頗有些遲疑。
葉謹白連忙回過神,疑惑道:“我是葉謹白,您是……”
小老太太頓時笑了:“我就說看着眼熟嘛,我先生是你數學老師。”
葉謹白立刻想起來了,他初中的數學老師姓張,叫張佩安,是他班主任。父親剛去世那段時間,他過得渾渾噩噩,在學校裏風言風語很多,張佩安盡心盡力地疏導他,常常從家裏帶午飯給葉謹白。
教書育人,哪一樣都做到了。葉謹白這輩子最感激的老師就是張佩安。
葉謹白和張老師的妻子也是見過的,是他離開俞中的那天,這位上了年紀的夫人硬是塞給他滿滿一包的奶粉罐頭,甚至還有一點錢。
葉謹白後退一步給這位滿臉風霜的夫人鞠了個躬。
小老太太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要扶他。
葉謹白笑了笑,輕聲道:“您這是來接張老師嗎?”
小老太太搖頭:“嗨,他那麽大人了哪還要我接,我來接我孫女,小夥子現在怎麽樣呀?”
葉謹白輕聲道:“都好得很。今天特意來學校看看,要是能給張老師問個好就更好了。”
小老太太道:“诶呀,我家那個今天請假喽,身體不好了,在家裏養着。你要是不急,待會就跟我一起回去。”
葉謹白自然點頭。
張夫人的小孫女很快就出來了,叫張念,是個非常漂亮懂事的女孩,背着一個沉重的書包還要幫張夫人那袋小蔥。
張念很喜歡葉謹白,還躍躍欲試地相幫葉謹白拎東西,被葉謹白哭笑不得地婉拒了——他要不是兩手都拎着東西,肯定會幫張念拿書包的。畢竟那麽大一個書包,他看着都沉,哪裏還能讓人家小姑娘倒過來幫他拎東西?
張佩安家離學校還是很近的。
走到人少的地方的時候,張念明顯緊張起來。
葉謹白注意到她的表情,若有所思。
又走了一會兒,旁邊突然蹿出幾個年紀和張念相仿的非主流少年。
張念吓得腳步一停,連忙擋在張夫人面前。
張夫人滿臉茫然,顯然不知道為什麽會被混混堵着。
領頭的少年吊兒郎當地吹了聲口哨,“喲,今天帶着你姘頭給你撐腰了?”他眼睛一斜,看向了葉謹白。
葉謹白皺眉。
張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全身的毛都奓起來,“你嘴巴放幹淨點!”
領頭紫毛少年冷笑:“你可得了吧,天天給班主任打小報告,還好意思叫我們嘴巴幹淨點,你就是個牆頭草,不要臉的叛徒!”
張念大怒:“你們自己逃課,老師問我還不能說實話了?”
葉謹白默默聽着,差不多也知道怎麽回事了。
張念伶牙俐齒,對面幾個人說不過她,領頭的少年惱羞成怒,上來就要推她。
葉謹白将手裏的禮品丢在地上,握住少年的手腕将他反推回去。
“你幹什麽?”少年被後面的人接住,挂不住面子,臉漲得通紅,沖葉謹白大吼。
葉謹白平靜道:“再不走報警了。”
見他們還站在原地,葉謹白道:“怎麽,想進去呆幾天?”
到底只是一群小孩子,看葉謹白不像是開玩笑也就信了,一哄而散。
張念紅着眼睛和葉謹白道謝。
葉謹白到了張佩安家,七八年一晃而過,當年那個嚴肅的數學老師已經是個小老頭了。張佩安顯然還記得他,見到他雖然還是繃着臉,眼睛裏卻是高興。
張佩安的媳婦回來,見到家裏有客人,非要出門買菜,葉謹白攔都攔不住。
沒多久,門再次打開,葉謹白下意識看過去,目光在門口那個男人的身上停住了。
裴夙穿着一身再體面妥帖不過的衣裳,卻幫張佩安的媳婦拎着菜,就站在門口,和葉謹白目光相接。
他看着葉謹白,歪頭微微笑了。
葉謹白突然無言,連張佩安的聲音都沒聽見。
過了半晌他聽見自己讷讷道:“怎麽就……找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