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錯了。這人也實在是蠢, 連一個‘玉’字都寫不對,是不是存心給我找氣受?如今……我都淪落到這樣讓人欺負的境地了嗎?”說完這話映玉便立刻開始咳嗽,他身邊的侍女慌張地用手絹給他捂住嘴,急急忙忙地道:“公子,你千萬別氣, 不能氣啊,你昨日才咳了血啊!”

聽到此處, 容華便立刻有些急, 上前給映玉拍背順氣, 忙說:“昨日又吐血了?怎麽不來告訴我?應神醫是如何說的?”

侍女泣聲道:“公子說國公爺政務繁忙,這點小事就不必通報您了,奴婢便沒敢說。只是今日……公子知道了這匠人有心弄錯他的名字,實在是太委屈了, 這次來找國公爺……”

“別說了,小事而已。”映玉擡手制止了那侍女。

那匠人立即便“噗通”一聲跪下,說:“國公爺,小人哪裏敢故意弄錯的?大概是……是小人不識字,看錯了,國公爺, 您看這……這錯了沒?”

容華被鬧得頭疼,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如今改可是來得及?那‘玉’字很簡單, 你另外讓人給你寫了, 現在重做, 在子時之前做好。”

那匠人慌忙磕了頭便趕緊退下去辦。

映玉抓着容華的手,說:“你可覺得我是小題大做,在為難下人?可我就是氣,我這名字,是你給我取的,如何能讓人随便侮辱?”

容華一下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來了,那時候映玉還特別小,他沒了母親,便交給了越國公府的下人撫養,雖說穿着粗布衣裳,但依然是玉雪可愛,容華第一次見到他,便覺得移不開眼睛。當年容華也小,自己都不認得多少字,便從會寫的字裏選了兩個最美的做他的名字。

轉眼已過去了這麽多年。

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容華的目光便柔和了許多,他任由映玉抓着自己,道:“這些小事,你差人來同我說一聲就是,病着就好好休息,別到處走。”

映玉搖搖頭,笑着說:“那可不一樣,今日是除夕,我做了些你喜歡吃的東西,想請你到鳳儀院來。”

容華的笑容僵住,沒有答應。

映玉立刻便神色黯然,好久之後,低聲道:“你可是要去夕顏小築,陪着辛沐?”

“我……我已經答應他了。”容華開口。

映玉笑了笑,那笑容看上去特別凄然:“你已陪了他那麽久,就不能抽這樣一天來陪陪我嗎?我這身子,都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也說不準明日就時間到了。以後你們還能過許多個除夕,這說不定就是我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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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過年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容華想了想,也覺得等映玉的身子好起來,怕是就沒有什麽機會再見。于是便想這時候順着他些,容華捏了捏映玉的手,說,“走吧,去鳳儀院,只是你今夜別守歲,身子不好就好好就找些歇下。”

映玉面露喜色,臉看上去總算不是那麽慘白了。

容華讓映玉先回,自己留下,找了個下人去夕顏小築傳話給辛沐。容華也有些擔心和愧疚,但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辛沐不是那種愛無理取鬧的人,因此便放下了心,去了鳳儀院。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辛沐與至真等了許久,等到的居然是承志殿的一個侍衛。

見到那侍衛過來,辛沐方才還神采奕奕的雙眼立刻便黯淡了下來。

那侍衛還沒進院門,正行了個禮要開口,便一下被至真給喝住了,至真瞪着他,道:“是不是國公爺說,他過會兒才來,讓我們先吃着,別等他了?!”

那侍衛頓了一下,組織好語言張口,至真又大聲道:“他是不是說,辛沐大度,別與映玉計較,映玉還病着是不是?!”

那侍衛徹底說不出話來,只好傻傻地點頭。

至真對着那侍衛,吼道:“我呸!”

說完這話,映玉便一把關上了院門。

辛沐已經轉身走了,背影看上去很落寞。至真想勸他,想讓他和自己一塊兒去找容華鬧,想告訴他這樣深明大義是比不過那些無理取鬧的。但至真硬生生忍住,他知道辛沐是多麽聽不進勸的一個人,再說只是讓辛沐為難而已。

至真裝作沒事一般随辛沐用膳,對容華只字不提。

辛沐和至真不吭聲,侍女們也不敢吭聲。屋外節日的燈火輝煌鑼鼓喧天一點也感染不到這間房中的清冷,這飯吃得實在是讓人心中壓抑。

辛沐放下筷子,突然說:“有酒嗎?”

至真忙道:“你怎麽能喝酒?應神醫說過,在好起來之前……”

“讓我喝了酒病就好了。”辛沐回頭看着至真,說,“你就讓我順心一次如何?我就想喝酒。”

至真看着辛沐的眼睛,實在是沒辦法對他說出拒絕的話來,因而吩咐侍女去拿酒來。

這是陳年的花雕,甘香醇厚、馥郁芬芳,至真只給了辛沐一小壺,辛沐喝從小沒怎麽喝過酒,這一點點便讓他有些微醺,臉色也微微發紅,暈暈乎乎地,看上去也沒那麽悲傷了,像是随時都要睡過去。

至真想,這樣讓他睡了也好。正打算把辛沐給送上床去歇着時,屋外的煙花爆竹聲陡然變大,有個年紀小的侍女突然說:“快到子時了啊!”

那侍女正說着,有一束響箭突然叫嚣着竄上了夜空,而後“砰”地一聲炸開,在夜幕中開出了一朵鮮紅的花,而後接二連三的煙花便齊齊沖向天空。

除了越國公府,整個越州都沒有人能這樣大手筆,況且瞧着那煙花的方向,應當是在越國公府的門口放的。在門口放的話,夕顏小築便是最适合觀賞的地點。

侍女們興奮地小聲叽叽喳喳起來,至真心道,容華可還記得這回事,總算是松了口氣,将辛沐給扶起來,說:“走吧,我們去看看煙花!這得費許多銀子,國公爺肯定用了他的私庫!”

至真一邊拉着辛沐,一邊吩咐那些侍女:“快點把咱們院中的人都給叫出來,一塊兒來看國公爺燒銀子了!”

那煙花将整個夜空的給點亮了,絢爛斑駁的色彩映照在辛沐的眼中,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驚嘆于這樣的瑰麗和壯闊。

“太美了。”辛沐完全驚呆了,那酒壺都還抓在手中忘了放下,就那麽傻傻地站着看。

可他的情緒總算是好了許多,臉上也有了顏色。

至真松了口氣,打算說着容華的好話,省得辛沐更難過,于是便說:“國公爺……還算是有點良心的,他還記得之前的承諾呢。”

辛沐不言,目光卻閃爍了起來。

漸漸的,那鋪天蓋地的色彩減淡了,至真便拍着手說:“應當是快來了,有字的,特別稀奇,你們沒見過的!”

身旁的侍女小厮們立即興奮地低聲歡呼。

正當此時,沒有煙花再竄入夜空之中,夜幕重新恢複了深沉和黑暗,片刻之後,尖利的鳴叫再次響起,上百只響箭同時升空,金色的亮光在空中組成了一個字,雖然歪歪扭扭,但能清晰辨認出那個字。

玉。

辛沐眼中的期待還來不及卸下,怔楞地看着那在天空中燃燒的玉字,而後,他突然覺得很累,眼前的景象和耳中聽到的聲音都變得模糊起來。

辛沐身子晃了晃,手中的酒壺陡然落地,摔得四分五裂,辛沐木然地将目光落在那一地殘酒上,而後便眼前發黑,暈了過去。

子時已過,熱鬧和喧嚣都漸漸消停了下來,夜重新恢複了寂靜。

并沒有過多久,辛沐就再次醒了過來。

一睜眼就覺得那個玉字仿佛在自己的眼前燒,辛沐想擡手揮開它,可身體很疲憊,他動不了,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事,定了定神,就瞧見至真抹着眼淚在和應心遠說話,應心遠也一本正經地責備至真不應該讓辛沐喝酒。

辛沐想幫至真辯駁幾句,可他的酒勁兒現在才開始上頭,正暈得不行,張口便發現自己變成了大舌頭,話都說不利索。

支支吾吾半天之後,應心遠和至真才注意到辛沐醒了,二人同時都蹲了下來。至真想抓辛沐的手,但應心遠快了一步,已經抓住了,至真有些驚詫地看着應心遠,應心遠回過神來,改成握住了辛沐的手腕把脈。

至真便沒再在意,對辛沐道:“你現在可要好些了?”

辛沐依然沒能說出完整的話來。

應心遠道:“此時別與他多說,先給他喝醒酒湯。”

至真連忙應了,叫下人把醒酒湯送上來,喝了之後應心遠又給辛沐紮了幾針,折騰了好一會兒,辛沐才沒那麽頭暈。

至真問:“應神醫,辛沐現在如何了?沒有大礙吧?”

應心遠盯着辛沐的臉說:“我現在要給辛沐公子紮針,須得靜心,不得被打擾,至真公子,要麻煩你去給下人們交代一下。”

至真連忙應了,又低聲對辛沐說:“別怕,不疼的,很快就好了。”

辛沐點點頭,目送着至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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