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祝炎棠已經笑累了,緘口不語,聽着自己的聲音給自己導航。

吳酩還真不認生,那種青春,那種熱切,還有從小不知道苦是什麽的單純勁兒,全在他身上。他仍然在樂此不疲地糾結偶像的武力值:“明明這麽瘦溜一人兒……還有那部《三萬裏風》,尤其粵語版真是經典了,記得嗎,您當男一號的處女作,演一小知青兒,曬得黑黑的,拿根繩,穿破爛,跑懸崖上吊着打槍,打王八蛋偷獵者!我看花絮說那不是特效做的——這他娘的,太玩命了吧。”

的确是玩命,玩自己的,也玩角色的。他是空降國內的新人演員,頂着争議和不确定性,角色是被流放到藏北的上海學生,頂着大資本主義家族餘孽的名頭。他們都有必須做成的事,只不過他成功了,角色失敗了——

喜歡唱喀秋莎的知識青年千辛萬苦搶了一把舊獵槍幾打舊子彈,最後還是沒能保住心愛的姑娘,以及高原上的羚羊,于是挑了個碧透的晴天,揣着偷偷帶來的莎士比亞,系着姑娘送的湛藍色哈達,摔死在他曾拼死反抗命運的懸崖上。

“那個,藍光版獨家花絮還說,您受了工傷還堅持拍戲……”吳酩揉着眼睛,回憶那看過無數遍的細碎內容,“是腰?剛才偷偷,摸了一下,感覺挺僵的。”

“……”

見祝炎棠悶頭開車不再鳥自己一句,吳酩又不甘心道:“我說,祝老師,我剛才上了您這賊車,就是做好同歸于盡打算了,您待會兒要是又撞上個啥,萬一是個猛的,可就是跟我這人死一塊了,不覺得可惜您就放開了加速。”

祝炎棠憋不住哈哈大笑:“不可惜啊,你長得蠻可愛的嘛!”

“這有什麽關系……”吳酩略顯迷茫也略顯懊惱。

一來二去這麽半天,醫院總算是到了,車也停好了,正對着圍牆,是祝炎棠習慣的,謹慎而隐蔽的拍攝死角。他拔下車鑰匙,“腿不疼啊?”

“還成。我現在五感混沌。”吳酩攥着安全帶,迷蒙地盯住祝炎棠,眼睛還是濕潤的,眼底也發紅,讓人覺得脆弱,也讓人覺得他在悲憫,“您腰呢?我知道在哪兒治得好。”

祝炎棠不說話,只是眯眼回看吳酩,突兀地,定定地,一心一意地,好比花貓看着池裏的金魚,閑散又警覺地觀察。他一定在琢磨什麽,吳酩看得出來。

忽地,他扯下口罩,在吳酩類似崇拜的、滾熱又忐忑的眼神中,露出那張買了天價保險的臉,以及那副懶洋洋的笑容,“你說腰啊,拍《三萬裏風》的時候撞到岩石尖角,在藏區,冬天,公路凍上,沒地方及時接骨,老板後來賠我好多錢,”原本的嗓音也回來了,自然地,他湊近吳酩,近到氣息徐徐環着人家,就好像知道自己帶毒,還往人身邊繞的碧玉色的蝶,“你是直男。”他把話說得沒頭沒尾。

“直男?”吳酩一個勁看他,生怕錯過一秒,又往後縮了縮脖子,嘿嘿傻樂,“什麽鬼直男。我剛才說那老中醫真挺靠譜的你那傷——”

祝炎棠打斷:“臉上有口紅印。”

“那是……剛從同學聚會回來,他們亂玩。我前兩天剛畢——”

祝炎棠又打斷:“哦,那你就不是直男咯?”

吳酩垂下眼睫,還是傻笑:“幹嘛啊。”

祝炎棠忽然貼得更近了,兩個人的酒氣,像秘密一樣交換起來:“你很有趣。”

“我?”吳酩羞臊着,後退着,不可思議着。

“你的反應,我想過很多種,吓得像僵屍一樣一路不講話,找我要很多錢,打電話找媽媽,或者,立刻發微博,但我沒想過這一種。”他的目光柔和又直接,被這樣看着,誰都會覺得自己是命運多舛惹人憐愛的女主角,“我的每一部電影,你都看過?”

“2012年開始,十二部主演電影,七部友情出演,三部預告,兩部國際客串,十七場綜藝,前後三十三種廣告,您真是勞模了……”吳酩暈乎乎地猛點頭,祝炎棠則擡起手,雪白的,香奈兒襯衫的袖口,擦拭琉璃寶貝似的在那豔紅唇印上反複摩擦,暈開來,倒真像逼人的酡紅了,又像新娘剛上的嫣然的妝,“誰親的你啊,喜歡被親?”

“就一發小兒,她知道我……”吳酩小聲道,“所以真心話大冒險輸了才找我。”

“嗯,你好香啊。檀道?……不對,太淡。”祝炎棠自顧自的,好像對吳酩的答案也不是很在乎,只是沉沉呢喃,他醉了嗎?他竟不再确定。那雙善睐的眼,都快閉上了,可又是那樣有神,“我試試。”

說罷,輕巧又尋常地,他懷着對常規的挑釁,懷着某種無端的興味,吻上了吳酩,壓上去,貼住。和預想中一樣柔軟。

好比身邊有四五個鏡頭追着拍似的,他照着突發奇想的臺本,精準地抓住吳酩跳動的幾只手指,精準地呼出體溫,又精準地,在唇峰上、唇角邊,不即不離地描摹。

“喜歡嗎?讨厭嗎?”鼻尖碰着鼻尖,祝炎棠笑,當耳邊傳來連綿的、難耐的呼吸聲,他就調情般咬了咬,帶着種不合時宜的認真,把舌尖探進了那張不懂如何接納他的、醉迷迷的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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