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也不知為什麽,祝炎棠總覺得吳酩跟愁眉苦臉的助理以及油腔滑調的新人站在一起,實在是不太搭調,他便讓Brit騎電動三輪把魚和新人載回村子,自己則帶着吳酩走上寬度僅供兩人行走的山路,在木竹叢生之間,慢慢往回溜達。

“前天打完電話就出發了?”他問。

“沒有,回家打包了點東西,然後坐的晚班飛機,”吳酩看着泥土地上嵌着的竹葉,垂睫微笑,“要住兩個多月呢,荒郊野嶺的,不能缺了後勤保障啊。”

祝炎棠心覺年輕人就是行動力強,又問:“怎麽進村的?我們當時坐牛車。”

“人家看見我那些玩意,估計怕把牛累死,根本不搭理我。我就在縣城裏租了拖拉機,運了兩車,”吳酩還是垂着眼睫毛,就像不好意思多看他幾眼似的,“山裏彎彎繞太密集了,我坐在車槽裏頭,好幾回都覺得要翻。”

“哈哈!你都運了什麽好東西呀,”祝炎棠彎腰從低垂的樹冠下鑽過去,順手揪了幾顆剛剛透粉的野桑葚,遞到吳酩眼前,“沒有熟,不要吃。”

“啊?看起來味道還成,”吳酩盯着手心裏的幾顆青澀野果,道,“也沒帶什麽稀奇東西,就一堆衣服一堆吃的一堆畫材,還有……冰箱、洗衣機、烘幹機,還有燒烤架,大件兒都是在縣城新買的,比北京便宜好多!”

祝炎棠一時有點無語,為這二世祖通常具有的天真和纨绔,卻又同時有點開心,他的護膚品禁不住這種又濕又潮的酷熱,面膜倒是能拜托Brit隔兩天出一次村,或者麻煩每天淩晨騎摩托往外送視頻素材的副導演,去跟自己公司派來的人接個頭補個貨,但水乳和面霜就不行了,他可一點也不想用了變質的然後爛臉。

吳酩沿着一條溜光水滑的樹根走了幾步,又興奮道:“我還帶了放映機!到時候跟村裏找塊空地,支個白屏就行了,”他最終還是沒忍住嘗了桑葚,被刺激得抹眼角,卻又舍不得把剩下半顆丢掉,“……二十幾張碟夠了吧,網絡不好,這還能讓村民一塊看看。”

“嗯,你知道嗎,”祝炎棠背着手走在他身側,微微偏着腦袋,專心看他,“你特別像那種吉普賽商人,去到閉塞的鄉下,帶一大堆新奇的東西——村裏的孩子一定都喜歡你。”

吳酩目光閃了閃,問:“我帶這些也不是腦子一熱。你喜歡嗎?”

倘若此時問出“所以你是給我帶的”這種話,就連祝炎棠也會覺得尴尬。他只是說:“到我前面走兩步。”

吳酩顯得有點詫異,卻還是照做了,沒幾步就回頭:“幹嘛?”

祝炎棠笑:“繼續,再走兩步。”

吳酩又沒忍住回頭:“到底幹嘛!”

“看起來腿已經恢複完全,”祝炎棠還是笑着,快步追上,“還是兩條腿走路好看!壓榨你幫我幹活好不好?明天我有訓老牛的任務——”

“老牛?要是不怕把我給拍上,我就幹,”吳酩的臉好像從一開始就沒白回來過,那兩團緋紅,招搖地印在他飽滿的頰側,而他自己也好像知道這點似的,匆匆地走,不想被祝炎棠盯着瞧,“馬上要下雨了,祝老師你磨磨蹭蹭的,不想淋雨吧!”

“我無所謂啊,你怕淋就用我的外套遮一下好了,”祝炎棠照舊慢慢悠悠,他此刻,跟吳酩在一起,很放松,而他回到那全是長槍短炮的“愛心小屋”之後,就注定放不了松,“你找好房間了?”他又問,實則已經琢磨起怎麽開口找導演要兩間屋子裝那些“縣城裏來的好東西”比較合适。

哪知吳酩終于放慢了點腳步,回頭一樂:“當然找好了,而且,這村子裏混了不少私生飯進來,你發現了嗎?”

“不影響錄制就好,”祝炎棠聳聳肩,厚臉皮道,“反正什麽時候拍我都拍不到醜照啊。”

吳酩大叫道:“您看得也太開了點,這是習慣了還是怎麽地!不過,從今以後就沒了,你的粉絲,別人的粉絲,全都留不下來。”

“什麽?”祝炎棠鮮有震驚。

“我其實上午就能來找你,耽誤半天就是去跟村民商量事,”吳酩眨眨眼,目光那叫一個燦爛,“我把這村裏所有空房子都租下來了,只要是有床的屋子,鑰匙全在我這兒。”

祝炎棠立刻明白過來:“從大本營瓦解對手。”

“沒錯兒!”吳酩粲然一笑,“那些村民要想拿到剩下一半租金,就得保證這兩個月,那些屋子沒人進去。那些私生飯總不至于艱苦卓絕紮根帳篷吧?至于我嘛……我就今天住東頭翠花家,明天住西頭巧蘭家……”

“夠了啊你!”祝炎棠簡直要笑噴,他搡了吳酩一把,一手攥着冰涼涼的礦泉水,一手拽着他手腕往前方山麓隐約可見炊煙的村落跑去,他這樣做不是突發奇想也不是揩油,只是天空一陣驚雷——

暴雨就這麽潑了下來。

錄完素材,開始正兒八經吃晚飯的時候,吳酩不見人影,祝炎棠倒是被全劇組的人調侃,誰都知道大老遠來了位人傻錢多的小祝真愛粉,因為舍得花錢,差點成了臨時村長——此時貌似正在被各家各戶搶着請到自家吃飯。

“這還間接幫了我們呢!前些天聚過來一群粉絲,出什麽事還得劇組擔責任……”導演盧漪喝着魚湯,望着啃黃瓜的祝炎棠笑,“祝老師,幹脆把人家請過來跟咱喝幾杯?”

“他不是圈裏人,不太好吧。”祝炎棠放下黃瓜,微笑道,“晚上還有拍攝,我比較喜歡工作和私事分清。”

“我倒是很好奇,”坐在他身側的周睿冰道,“他晚飯前好像同我的助理聊了聊,只要一談起小棠,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男性真愛粉,不常見呀。”

祝炎棠眼角一挑,笑笑地看着他:“哈哈,管理冰哥數據站的粉頭不也是兩個男人?”

周睿冰放下半只蘋果,也笑:“那孩子好像是個學畫畫的?”他完全不理會祝炎棠對話題的轉移,自顧自道,“小棠果然有藝術氣質……吳酩,吳酩,大家聽說過嗎?他畫的新派水墨在微博上很紅呢,好像大學沒畢業就和很多品牌合作過藝術設計。”

祝炎棠沒接茬,只是繼續啃起黃瓜。他略帶責備地看了導演兩眼,盧漪固然也明白,自己方才提私事不對,立刻把這事兒圓過去,讨論起接下來的夜間拍攝。

其實,這周睿冰便是釣魚時新人提到的那位“前輩”,也是謝氏傳媒近幾年的最大對手,亞光傳媒的頭號頂梁柱。兩人有過兩三次合作,但更多的,是競争——為一個角色,人氣、演技、口碑,乃至背後公司之間資本的競争,畢竟都是除了男一號基本看不上眼的人物。

這次安排在一起上綜藝,也是謝氏和亞光博弈的結果,不過在祝炎棠看來,純粹是謝明夷咽不下那口氣,一定要讓他過來給謝氏撐腰。

不過,競争歸競争,總不至于有深仇大恨。祝炎棠平時懶得搭理周睿冰的原因是,這人在圈裏口碑十分不好,是個男女通吃的色魔,助理保镖經紀人,哪怕是拍對手戲的同事,他都想下手。祝炎棠剛剛出道的時候,跟周睿冰合作某大制作商業片,那人當時已經紅得發紫,固然屢次對他這副着實惹眼的新面孔有點奇怪的念頭,并且越來越猖獗。

祝炎棠剛過二十歲,在這圈子裏戰戰兢兢,什麽也不敢做,至于最後是怎樣解決的——謝氏大公子察覺了此事,立刻動了怒,直接要求撤掉在這部影片全部的投資,甚至在酒會上狠狠地嗆了亞光得老總一頓。

雖說當時謝明夷也才二十三歲,只是個小小的新手經紀人,但誰也都知道,這港臺娛樂大亨的位置遲早是他的,亞光傳媒更是小心謹慎得不成,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至少這周睿冰之後再也沒有打祝炎棠屁股的主意。

不過豺狼虎豹就是豺狼虎豹,他不惦記你這塊肉,不代表他從此就吃素。現如今祝炎棠明裏暗裏看出他對吳酩的興趣——怎麽說呢,許是性取向引發的共鳴,他看得出來那并不僅僅是所謂“興趣”這麽簡單。對于吳酩那樣好騙又好哄的笨蛋,周睿冰只要在村裏待得無聊,動動手指,怕不是就能随便掌握……

祝炎棠立刻憶起那夜,那“砰”的一聲,那兩個無法解釋的吻,也憶起之後吳酩對自己毫無嫌惡也毫無防備的态度。吳酩太純了,也太容易揣度,倘若當初壓住他叫他名字的那個人不是自己,是周睿冰,也會是一樣嗎?

并不想給自己找沒必要的煩惱,更何況,一想到吳酩的紅T恤和身邊這位的白襯衫貼在一起的畫面,祝炎棠就很不舒服,甚至想再磕兩枚胃藥。他決定不再過度緊張胡思亂想,保持着謙和溫柔的模樣,認真聽起導演交代接下來哄住家小孩回家睡覺的事宜。

然而,剛交代了沒兩句,祝炎棠半根黃瓜還沒啃完,就聽到敲門聲。“祝先生,”Brit走近來,少有的一臉輕松,“村民送了小吳好多臘肉,他全搬過來了,劇組要收嗎?”

小吳?祝炎棠在心裏吶喊——好你個Brit,你居然會這樣稱呼別人!

盧漪則站起來,哈哈大笑:“這小吳真是個寶貝,正好有一個傳統美食版塊,省經費了!”他走下桌子,鼓着掌,“快讓人家進來見見面!”

“導演,他不是圈裏人,”祝炎棠也站起來,他暗自說服自己,這麽堅持只是因為擔心會吓到吳酩,“這樣不太好——”

話還沒說完,吳酩就“哎哎”應着走了進來,步履輕盈,滿手拎的都是鈎子挂着的臘肉。他也不看別人,光直勾勾看着祝炎棠:“祝老師,我想喝魚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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