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挂掉丁縱蕊的電話後,吳酩背上包從糖水店出來,準備再去拍點街景當素材,他最近新參加了一個漫畫的企劃,背景正好是八十年代香港黑道,走在那些琳琅熙攘的街上,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古惑仔。不過,此時他沒心思胡亂腦補——丁縱蕊那家夥剛才居然在電話裏說,看到了祝炎棠一周前的機場照,還恭喜他,說他發達了,愛豆都給他提箱子了。

且不說這人反射弧太長,就說她這副篤定的語氣,就讓吳酩覺得有點棘手,可他又完全無從辯解,那只箱子他以前寫生也帶過,丁縱蕊百分百認識,雖然當時祝炎棠出于對他隐私的保護,給他塞了個口罩戴,可固然逃不過十幾年老朋友的眼睛。

“也沒什麽,就一塊去了趟香港。”吳酩做起無謂的辯解。

“哈哈!緊張什麽,我會保密的!”丁縱蕊倒是爽朗,“還跟香港膩味呢?就感覺次元壁好像破了啊。”

“哪兒破了?”吳酩心說在你眼裏我這種看動漫打游戲的宅都是二維人嗎?

“哎,我就問你,”丁縱蕊非但不回答,反而神神秘秘的,“最終目标實現了沒?”

“啊?”

“啧,硬起來啊!”

“……”吳酩這才想起當時自己鬥志昂揚,跟這位狗頭軍師商量出來的傻屌策略,以及那三條更傻屌的口號,他臉都紅了,“最終目标已經不是這個了。”

“那我猜猜是什麽,讓愛豆為你出櫃?”

“我沒那麽無聊!”

“哦我知道了——”丁縱蕊興致勃勃地拖着嗓子,“讓他跟你求婚?”

“拜拜!”吳酩立刻按了挂斷,倘使不這麽幹,他就要當街害臊得再也走不動道了。

求婚的話,也應該是再過一陣子,我去求吧?他蹲在人行橫道邊上想,我得買倆起碼二十萬的戒指,要是他樂意的話……吳酩又琢磨起自己老娘在成人那天托付的那個傳家寶來。

琢磨了幾分鐘,許是他脖子上挂着大相機,臉上傻笑得有點詭異,有個熱心阿婆從後面拍了拍他肩膀,吳酩這才跳起來,紅着臉跟人家說不好意思。結果,他拐進小巷沒幾分鐘,照片還沒拍幾張呢,手機又震起來,這回是祝炎棠。

“剛才占線?”

“就我那發小。”

祝炎棠好像挺不爽的,又問道:“那現在,在拍街景?”

“是啊,我跟尖沙咀這邊呢,剛路過那個重慶大廈——”

“啊,那邊好亂好亂的,”吳酩隐約有人在喊“祝老師”,祝炎棠挪開聽筒,粵語應了句“即刻”,便又道,“給我發一個位置坐标,站在原地等,五分鐘。”

吳酩笑了,胡扯道:“幹啥?別告訴我你在直升機上拍MV,過一會兒我能看見你飛過去。”

“喂,沒有這麽浮誇啦,”祝炎棠也笑了,“只是單純想見老婆而已,乖乖等。”

他挂了電話。

吳酩打開微信,發給他定位,找了個路燈靠着站,心情有點複雜。自從那天做得昏天黑地過後,祝炎棠就開始叫他老婆,挂在嘴邊上,叫得又甜又真誠,根本沒法拒絕,到現在,甚至讓他覺得……也不錯?

他又想起來,祝炎棠今天在片場好像還有個簡短的媒體見面會,總之很忙是肯定的,回家也早不了,讓自己在這兒等,難不成是準備來個片場大逃亡?

很快,吳酩的胡思亂想就告一段落,眼見着一輛車子在滿街擁擠中左扭右扭,極盡可能地風馳電掣,最終迎面停在他跟前,頗為高亢地“滴滴”了兩聲。是輛銀灰色MUSTANG,設計得挺前衛硬朗。

吳酩捏着鼻梁笑了,走到左邊,去拉副駕駛的車門,這是祝炎棠平時在這邊自己開的車,看得出來他很愛惜,斷斷是不會讓別人開的,現在正是午飯後人多的時候,四處眼睛也雜,吳酩覺得這人未免也太沒有當明星的自覺了,可還是忍不住笑。然而,彎腰一看,卻不是期盼當中的那張臉,而是最近才招的小助理,Brit的小跟班。

“雷猴啊,”那人誇張地打招呼,娃娃臉露出笑意,“祝先生走不開,拜托我來接您。”

“你好,”吳酩也客氣地微笑,合上車門坐後排去了,放好背包,他說,“辛苦你了啊。”

“不辛苦,不辛苦,祝先生才辛苦呢!”小助理一臉興奮地轉起方向盤,從後視鏡裏偷瞄吳酩,“一下午這麽多事情,他還一定要把您叫去片場!”

吳酩之前也沒去過,有點緊張,問:“大概什麽樣?我怕去了給你們添麻煩。”

小助理只是說:“去過就知道啦!”前面堵車,他暴躁地狂按喇叭,邊按還邊問:“吳哥,和祝先生在一起什麽感覺?給我爆個猛料好不啦?”

吳酩打着哈哈把這個話題混過去了,他總覺得有點怪異,他跟祝炎棠并沒有到周圍人都知道的地步,但也不排除上次看到倆人接吻的保镖把這層關系說出去的可能,反正Brit是絕對不可能洩密。同樣是助理,Brit着實比這位淡定太多,盡管似乎什麽都知道,卻從來不多問一句,只是默默地做着他的保障工作,據說跟未婚妻還老是因為太忙的原因鬧別扭,至今都沒能把人家娶進門。吳酩時常深切地覺得,祝炎棠跟自己欠他一面書有“古道熱腸”的大錦旗。

而現在這位,做事輕飄飄,說起話來也連個把門的都沒有,跟他只是第二次見面,想要問什麽,居然直接就問了。吳酩認為謝氏不至于招這種人給臺柱子當貼身助理,他現在甚至開始懷疑,這人的直來直去是不是有點刻意,換句話說,就是裝的。

吳酩成長環境極其單純,不擅長察人,他又覺得,自己或許過度神經敏感,畢竟是在跟牽動千萬芳心的頂級流量談着戀愛這種危險的東西。好在片場不遠,就在附近港威大道上的一個碼頭,開車五分多鐘就到了,他不用再跟這位娃娃臉獨處。

Brit在門口等着他們,挂着工作牌,襯衫忙了一天還是在褲腰裏掖得整整齊齊。“五分鐘後開始采訪,祝先生說想在娛記堆裏看到你,”他吳酩送到後臺,遞了個媒體證過來,就又要走了,“老板今天也要來看,我去接下他。”

眼前立即浮現出謝明夷那張笑吟吟的臉,吳酩晃晃腦袋,穿過後臺奔走來奔走去的各位工作人員,來到影棚的前場。那裏臨時搭了個臺子,寶藍色背景板上印滿謝氏傳媒和各種投資商的LOGO,底下已經聚滿了一堆扛着設備的記者,個個臉上都是饑渴難耐。

吳酩挑了個邊上的空地,默默站好,方才拍街景的長焦相機還在,他一身短尼外套配牛仔褲的休閑打扮,倒也像個攝影師,不至于顯得太詭異。很快,祝炎棠出來了,極簡的白襯衫黑西褲,他穿就一點賣房小哥的氣質都不帶,只是沾了一肩膀道具血,印在雪白的面料上,十分矚目。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吳酩,一對上眼神,就笑了,吳酩耳邊好一片抓拍的快門聲,他也舉起相機,煞有介事地拍,祝炎棠就在他的鏡頭裏,眉眼春風陣陣。

臺下十來個保镖維持秩序,免得有記者為了出頭破罐破摔沖上去,哪知祝炎棠竟自己跳下臺子,貼着齊腰高的隔離帶,十分有修養地說各位辛苦了,恕他接下來還有拍攝工作,沒辦法奉陪太久,結束後請各位吃牛奶。

媒體朋友們很會接茬,都笑得很開懷,采訪便也開始了。祝炎棠一個一個地回答,話筒湧得太離譜快戳到他臉的話,他就小小地往後退一步,繼續耐心地微笑回答,吳酩卻看得出來他眼神是冷的,保镖把那些瘋了一樣的家夥往紅線後稍微趕了趕,那眼神才暖回來一點。

開始都是些不疼不癢的問題,比如,談及這些年戲路的改變,祝炎棠笑說:“年輕的時候喜歡拍悲劇,現在就只接喜劇,人要越活越輕松嘛!”

又比如,談及最近出席許多活動,還要趕各種片場,出道以來他就一直這樣很拼,粉絲們都想要知道,自家哥哥偶爾會不會覺得很累,都想花式給哥哥花錢,問他有沒有出周邊辦演唱會的打算。祝炎棠又笑說:“不累呀,和許多前輩相比我還差得遠。電影才是老本行,大家多多去影院支持我就好。”

他總是這樣,在正确的時候滴水不漏,翩翩公子。吳酩看他都快看傻了,拍照片什麽的,早就忘到九霄雲外。直至聽到最後一個問題,有個香港當地媒體的記者搶到了,劈頭就問前段時間傳言祝炎棠開私家車在北京一處胡同裏面守了整整三天,情況是否屬實,吳酩整個人都緊繃了,頭皮也發麻,瞪着祝炎棠。他聽自家老母提到過這人當初在門口賴了三天,各種噓寒問暖,最後問出自己行蹤的光榮事跡。

卻見祝炎棠毫無意外的樣子,只是挑起眼角,目光瞬間淩厲起來,也就是一瞬間,又恢複了融融笑意,他直直看着那個記者,記者也在周圍同行又豔羨又諷刺的噓聲中緊張起來,畢竟她問的問題太隐私,是雞賊搶新聞的表現。

吳酩站得靠後,看到和自己一樣靠後的位置上,Brit不知何時閃現,正做着某種難懂的手勢,祝炎棠忽然笑了,平聲道:“屬實。”

記者立刻貪心了,又問道:“方便透露一下是在拍攝嗎?體驗生活?還是——”

“等人。”祝炎棠撂下這麽一句,往後排遠遠看了一眼,轉身就走,保镖在他身後擋着,對沸騰的媒體強調“最後一個問題已經問完”

按理說吳酩該立刻去後臺找他,可他卻愣了一下,聽見Brit叫“小吳”才回神。剛才那最後一眼,祝炎棠看的是他,笑,柔情,小孩子求表揚的無邪,全都在那短短一秒之內。這世間,怎麽會有這種人,又怎麽會有這種眼睛呢,吳酩快步往繞開臺子向後走去,單單一個眼神,就蘊藏着萬千風雲和無限心事。

撩開簾子,閑人都散了,吳酩剛才看到他們沖過去跟媒體分那一箱又一箱的楊枝甘露和雙皮奶。只剩祝炎棠一個,坐在鏡前,抱着一杯溫水在喝。他沖門口看着自己的那位招招手:“酩仔,你過來。”

“幹嘛呀今天。”吳酩垂着眼睫,在外面被這樣叫,他還是會立刻現出少年人的羞赧。

“讓我抱一下。”

剛在他面前站定,吳酩的相機就被拿開,緊接着,他被祝炎棠摟住腰身。那人塌下肩膀,把臉埋在他小腹前,好像怕把妝弄花了,沒亂蹭,只是悶悶道:“好累啊老婆,我充下電。”

剛才是誰說跟前輩比自己一點都不累的,吳酩心軟成一灘,問:“現在電量多少?”

“零——”祝炎棠狠狠抱了一下,又揚起臉,望着他,“到百分百。”他臉上還帶着血跡,有抹上去的,也有濺上去的,配着勾畫深刻的深棕色眼妝,以及毫無血色的嘴唇,顯得陰郁而靡麗,鮮明得像一幅在箱底沉睡了百年的畫兒。

吳酩擡手輕撫起他的下巴颏兒來,摸了兩下,他便俯身吻下去,他不想看見祝炎棠嘴唇是那樣的灰色,像要起皮一樣,盡管那也是在MV中扮演殺手的妝效而已。吻完過後,他們面貼着面緩緩磨蹭,吳酩又問:“現在呢?”

祝炎棠攏着吳酩的耳朵揉,貼着他嘴角笑道:“不好意思,電池好像充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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