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是寒刃
我是神,上古時誕生的神,帝王一脈——鳳族火鳳凰部的傳承者。我叫寒刃,是現任的天帝,年號刃翔,如今已是刃翔85670年了。神的時間,一千萬年才會記上一,我上位已經八千五百多億年了。真懷念我生命開始的那七百億年,沒有大臣的勾心鬥角,沒有兄弟的争奪王位,有的是師父的關心,還有我那個直白爽快、俊美無雙的師弟。他叫寞翔,我和師父都叫他阿翔。
兩百七十歲時,我在師父淩天宮外的往生花海裏看到了一個銀白長發,皮膚白皙卻一身墨藍的少年,他的身影在血紅的往生花海中被襯得異常清晰。我和師父都很少與別的神來往,只當是魔族的孩子不小心迷了路掉到宮裏了。因為,不光神魔兩界的穿界門就在淩天宮,而且,神族很少有穿那麽不正經的:低腰的緊身長褲看起來很舊,腳上的長靴還沒扣好,邊沿亂翹着;上衣只随便扣了兩三個扣子,脖子上系着一條破破的深藍色布領,整個人不修邊幅。我皺了下眉,走上去,打算送走他。
離近了,才看清,他的雙目,竟是異色的,左眼璀璨明亮如火,右眼寒冷閃耀似冰。
他勾起唇角,張揚的向着我笑:“嘿,帥哥!我是師尊新收的弟子,我叫寞翔。今年嘛,二百五了。”
二百五?我忍不住輕笑出聲。他瞬間炸毛:“笑笑笑!你笑屁啊!爺今年二百五十歲有問題嗎?!”
不知怎的,一向冷淡的我居然對這個沒規沒距的小子感興趣了,很難得微笑着說:“你好,我是你的師兄,寒刃。”他立馬兩眼放光:“哇!師兄啊,你笑起來好像我娘诶,老漂亮了!”
我出生以來第一次嘴角抽搐。漂亮?有這麽形容一個男人的嗎?
“師弟,我是男的,不能用漂亮來形容。”
“就知道你是男的我才這麽說嘛!嘿嘿。”末了還不忘奸笑兩聲。
我忽然有一種想殺了他的沖動。他爹娘呢?快把他這個怪物領回去吧!哪個神可以笑得那麽陰險狡詐啊!師尊大人,你怎麽收了這麽個欠抽的弟子!居然能把生下來将近三百年都沒發過一次火的我給氣得想罵娘!但我是有涵養的,不和他一般見識。嗯,對,忍者無敵。
雖然會麻煩了一點,但,有這麽個小子陪着,日子也會不平淡一點了吧。
當我成為了與他無話不談的鐵哥們時,我才知道我錯了。何止是麻煩一點,這小子簡直麻煩到家了!
我本該平平靜靜的過一生,卻被他徹底打亂了:我學會了開玩笑,學會了耍帥,學會了鄙視人,學會了罵人不帶髒字,學會了說謊面不改色,學會了一臉真誠的損人,學會了以自我為中心……
當時只覺得和他一樣很有趣,當我上位後才突然發現,我向他學到的,幾乎都是一個帝王該會的,不然,我真的可能會死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天庭。
天界的美男榜,他排名第一。我開玩笑的逗他玩:“小子,以後記得幫我泡美女哦!”他居然點頭應下,兩眼中閃爍着狡詐的光芒:“放心吧,美人師兄,我一定會給你泡到天界第一醜女的!”
我嘴角抽搐,給了他一拳,順路把他摁桌子上揍。他也不還手,只是揮舞着一雙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芊芊玉手(喂,天帝陛下您夠了啦!),誇張的哇哇大叫:“師尊大人救命啊!師兄他謀殺啦!”我很沒好氣的笑一聲,把他拽起來。他一臉谄媚的抱着我胳膊,嘿嘿的笑着,說:“師兄你別生氣嘛~,人家開玩笑的啦~!”他居然也會撒嬌?瞎了我的狗眼了!不對,瞎了我的一雙鳳凰眼了!果不其然,他習慣性的伸手捏在我下巴上調戲我:“來,美人師兄,給爺笑一下下,獎你啵一個!”(這種事可以往外說嗎?天帝陛下您的節操呢?)我貌似是把他打得兩天一動沒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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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二百六十歲的生日,我刻了塊石板送給他,上書:“恭喜二百五小朋友又長了十歲。”結果,他像一頭發瘋的狼,一掌把石板劈成碎末(太牛X了吧…),拽住我的手臂就是狠狠一口,血都出來了。
我一皺眉,揪住他的耳朵大吼:“喂!你丫的是狼啊!咬死老子了!”
他松了口,擡起頭,呆呆的問:“你怎麽知道爺是狼的?”
我也呆呆的問:“天界有狼族嗎?不是只餘下天狼一支了?你怎麽會離開天狼峰?”
他不屑的一撇嘴,鄙視的望着我:“拜托,大哥,狼族天狼部被稱為天生的戰士,我又是這一代裏天賦最好的,當然是奉你爹的聖旨拜師學藝,輔佐下一任的天帝喽!”
我心口一窒。他要去輔佐下一任的王,他會離開我……我只有成為王,才不會失去他。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想,我只知道我在乎他,我不能讓他離開我。直到我三百歲明白什麽是愛時,我才知道那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麽:我愛上他了。
他小我二十歲,看着他邪氣張揚卻又甜美如幼童的笑容,我沒有說出我的愛。我怕自己會害了他。
五百歲那年,我們拼酒,三百年的火族忘朝夕。我告訴他,我要成為王。
那次,他喝醉了。那是他第一次比我先醉倒。
他銀白的長發裏,冒出了兩只狼耳朵,也是銀白色的,毛茸茸的,再配上他喝得發紅的臉頰與一雙蒙上層霧氣的如水眼瞳,竟去了平日裏的張狂不羁,煞是可愛。
我忍不住把手搭在他的頭上摸了摸,他一反常态的沒有發飙,而是笑得很燦爛,一臉幸福的把毛茸茸的腦袋貼在我掌心蹭了幾下,就像一只乖巧的貓咪。
我玩性大發,忍不住輕笑:“好可愛呢,真像一只貓兒,要不再喵兩聲給我聽聽吧!”
他迷迷糊糊的嘟囔着:“唔……爺可是狼呢,不能喵的,要嗷才對嘛……”
我剛想再說什麽,他忽然仰頭,随即,一聲驚天動地的狼嚎險些把我給震聾。
我看向他,他一把抱住我,狠狠地,像要把我的骨頭給勒碎。他趴在我胸口哭,很傷心。我從未見過那麽脆弱的他。
他哭着說:“師兄,師兄你別丢下我,你可不可以別成為王。我不想失去你,我想讓你永遠陪着我。我的血統不純,我的族人都看不起我,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師父和你了,別丢下我……”
我伸手,回摟住他。我就那麽一直摟着他,直到他伏在我身上沉沉睡去。
對不起,我的阿翔,我必須成為王,否則我會失去你,真的。
請原諒我,阿翔,我不願讓自己失去你。
即使你注定要輔佐天帝,即使你注定要服從天帝,那也只能是我。你純真澈洌的笑容,永遠只能屬于我;別人,誰都不能擁有。
我最終成為了王,在我七百億歲時。
阿翔是整個天界唯一實力超越我的神,卻因血統,只能做一個臣子。
上位第二年,我派兵攻打魔界,沒有理由。神魔之争,上古便有。他是戰神,帶領我的軍隊和他的族人,十戰可有八捷。
不料,他在邊城赤水率軍血戰,我的王兄卻串通魔族發動叛亂,直逼帝都紫川。那些大臣們,口是心非,見阿翔來不及趕回,便都投靠了王兄。以我的實力,單獨對陣,撐不了三天必死。
我被困在到處是冰的宮殿裏,看着冰刺不斷蔓延,快要刺進我的身體。我聽到了王兄得意的大笑,但瞬間戛然而止,化為一聲凄厲的慘叫。那些冰錐全化成了水,而地上卻燃起了赤紅的火焰,就像阿翔的左眼,璀璨明亮。我看到一個墨藍铠甲的身影,踏着堅定的步子,右手倒提一柄長劍,向我走來。
我像是一下被抽空了力氣,緩緩倒向身後的柱子,倚在上面,大口的喘着氣。
阿翔,阿翔他來了。赤水城與紫川城相距上萬裏,王兄叛亂還不到三天,消息到達赤水最多不過一天,他到底是怎樣拼命,才趕上救了我?
他與平時不同,不再愛玩,而是一臉憤怒,雙眸中燃燒着火焰,背上一雙冰火異色的巨翼。他身上很多傷,原本俊氣的臉上染滿了自己的、別人的鮮血,看不清容顏。
我心下一涼。生出巨翼,雙目燃燒,這是天狼族的禁術,地獄修羅,要以施術者的雙目與一生修為作代價。
阿翔拉起我的手,盡力用平靜的語氣說:“主上,屬下來帶你離開。”我想,若是曾經,他一定會大吼大叫,把叛軍和魔族罵上祖宗十八代,再罵我一頓,因為我笨到保護不了自己。我忍不住落出了眼淚。他不再像從前那樣,抱着我,手忙腳亂的給我擦眼淚,擔心的安慰我,順帶再嫌棄我一句“多大的神了,還哭,再哭我鄙視你”。他只是淡淡的,仿佛什麽都不在意:“主上,既然選擇了成為王,那就要做到最好,一個優秀的帝王不能流淚。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是啊,現在這樣是我自找的,能怪誰?我跟在他身後,走出去。
一看殿門外,我驚呆了:那些大臣都是一劍斷喉,身首異處;我的王兄,被攔腰劈成了兩截,心也被挖了出來。我才知道了。阿翔他對我的在乎從未減少,否則,天性善良的他,絕不會讓我的王兄和那些大臣們死得這麽慘。
他拼死送走了我,自己又沖了回去。他說他不能放下自己的族類,就像我不能放下整個神族。他是天狼王。沒有自己,為天帝賣命的一個王。
赤水戰役中最具決定性的一戰,我們勝了。這是必然,因為有他在。
但我卻再沒見過他。我沒有讓任何一個神再封上戰神。即使見不到,即使所有神都說他應該早就死了,即使每一個神都遺忘了他,我也相信,他一定會活着,等我找到他。
我真的找到了,因為一篇《赤水銘》。屬下來向我通報,有一個戴着面具的男子,衣裝奇異,不修邊幅,疑似魔族,卻一身仙氣,詭異之至。
我譴退屬下,笑了。什麽魔族啊!整個天界,哦不,是諸天萬界,只有那個小子才會是屬下描述的那樣啊!
我召見了他。多可悲!只有我和幾個老神才知道他!那些因為他而活下來、而有機會誕生的年輕的神,誰都不知道他,還用一種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我讓他拿掉面具。大廳裏一片抽氣聲,我也驚呆了。他的臉毀了。
原本那個驚豔絕倫、風華絕代的少年呢?為什麽,為什麽我的阿翔會變成這樣!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我多想讓他離開這個可怕的天庭,可沒有他,天界必定會滅亡。
我遣走別的神,只留下他。他不再如年少時撲上來擁住我,而是單膝跪地,叫我主上。他留了下來。他說是因為我上位時他的誓言。天庭傷他至深,我還以為他會留下來,是因為他對我也有什麽特殊的感情,原來,只是一個誓言啊。如果是我的王兄成為天帝,他會不會也留下來?我那麽失望,連回答他的語氣裏也帶上了前所未有的落寞。
他幫我調任兵将,定奪計劃,原本兵敗如山倒的天界,重振當年雄風,一鼓作氣收複了全部失地,包括那座,讓他拼盡了全力的赤水城。
我看到他為了我的威信而拼命制定最完美的計劃,為了我的地位而努力掩飾自己的一身光芒,為了我的安全而全力隐忍。有神嘲笑他的容顏,他不會再發火、動手或者毒舌的還嘴,他不再那麽耀眼,不再那麽鋒芒畢露,變成了平平淡淡。
誰知道我看到這樣的阿翔有多心痛!我對不起他!我常在一個人時,回到淩天宮,看着我和阿翔一起長大的地方:我們一起睡過的大床,一起坐過的房檐,一起躺過的草坪,一起砸過的窗子,一起挨罰的訓練場……我似乎還能看到我們年少時追逐打鬧的身影,還能感覺到我們曾經的歡樂,還能聽到他充滿關心但語氣卻足夠惡毒的話。
每一次回憶,都會泣不成聲。
我明明成為了整個天界地位最高、權力最大、最尊貴的神,可我卻連自己最喜歡的、最在乎的,都守護不了。我真是個沒用的廢物……
命運!你為何如此無情!把那個張揚狂傲、放任不羁的阿翔還給我啊!阿翔!我的阿翔!你怎麽會變成那樣!我不值得你那麽做!若不是,若不是我自私的想把你留在身邊,想和你待在一起,若是我放你離開,你就不會這樣了吧……
神也有壽限,而我的已到。
前一天,我又拽着他喝酒。我要好好看看他,再最後好好看一次,來生,我也要找到他。
他又比我先醉,第二次。他笑了,笑得一如曾經。
我心痛!他原本可以純美如初,卻為了我,被傷的兵荒馬亂,幾欲萬劫不複……
看着他微紅的醉頰,甜美的笑容,卻不見了當初的一雙水眸。我忍不住伸手,像從前一樣,搭上他的頭,輕輕撫摸。平日裏迅猛勝狼的他,此刻就像一只小醉貓兒,在我的掌心輕蹭。
我笑了。他一臉純真,望着我:“師兄,你知不知道啊?你笑起來很好看,真的。以後你每天都笑給我看吧。你面無表情的,我很傷心呢。”
我忍不住哭了。他急急地伸手,抹掉我的淚:“師兄,你……你怎麽了?別,別哭啊!都多大的神了,再哭我鄙視你哦!”
我把他摟進懷裏,熟悉的氣味。他仰起頭,回摟住我,“真好,師兄。從你上位以後,就再沒抱過我了。”我把頭埋在他肩頭,哭得更洶湧。
他低頭看着我,笑了,“師兄,別哭。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丢下你的。你生我活,你死我陪。”
他燦爛的笑臉和毫不猶豫且堅定的話語就像一把刀,狠狠地刺進了我的心口,蝕骨的疼。
若他逝去,我,會陪嗎?
那天,我拉住他的手,告訴了他我的愛。我怕等到他的拒絕,但,他因該不會拒絕一個死人了吧……
我看到他臉上的傷痛與不舍,我放心了。他,不讨厭我。我閉上了雙眼,死去。
上千億年的生命中,一直是他在支撐着我活下去。他立誓說為我而生,為守護我而存在,永世不渝。應該反過來。我因他而生,因被他守護而存在,今生如此。
阿翔,我愛你,愛了你幾千億年,我害怕你拒絕。面對你,我絕不是那個英明睿智的天帝,我永遠只是那個溫和微笑着同你一起打鬧的少年寒刃,你那個笑起來比女人還漂亮的哥哥,你以前經常念叨的那個帥哥、笨蛋、白癡、美人師兄,那個總是依靠着你的、被你保護的溫柔男孩……
阿翔,如有來生,我多想和你在一起,永不分離。但,如果和今世一樣,我是皇子你是輔将,那就讓我們永遠不要相遇。我不想再看你為了我,磨平所有的棱角,不再耀眼奪目。真想讓你永遠像你小時候說的那樣:“哼,等着吧,爺将來一定要閃瞎你們的狗眼!”
阿翔,我愛你。
永生永世,不離不棄。
如果可以,我要像小時候那樣,把你抱在懷裏。這次,我絕不會再松開了。
換我保護你,換我讓你依靠。
阿翔,我最愛的阿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