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是寞翔
過往,已然,湮逝;鮮血,染紅,戰甲;重生,忘卻,往事。
唯有你的笑,你的溫暖,你的氣息,你的懷抱,我忘不了。
就算失去一切,你的面容,永遠銘記。
吶,我的刃,你還記得我嗎?如果忘掉,也沒關系。
反正我只是你的一個兵,你千軍萬馬裏的一個兵罷了。
我是神,上古時的天界戰神,天狼族最優秀的戰士,我叫寞翔。現任天帝是我的師兄,也是我曾經的主上。那一戰過後,我功力盡廢,永不能再戰。這對于一個以戰鬥為生的神來說,無疑是比死還難受的。支撐着我活下去的,是那份可笑的不舍與眷戀。
當我已被所有神遺忘時,我在自己最後一戰的赤水城外,感覺到了一座石碑,上書一篇《赤水銘》。
雲散去,風緩緩的流過千年的時間,看着長河奔流而過,洶湧澎湃。大浪幾番輪轉,淘盡了千古殘篇。手輕擡,翻過了早已泛黃的書卷,上言:上古傳說已落定結局,英雄早已出世,必只手便可擎天。
命中注定的劫難,劫難過後若餘生,暫先一別;秋霜之下的約定,約定度過了四季花開又謝;夜半三更的鼓聲,是誰用一生換的所忠之人的那一瞥,共來踏漫天的飛雪,蕭蕭聲中離去了無盡的長夜。
今夜,帝都紫川被血浸染,烽火遠至東方的邊城赤水,傾家傾國,赤紅的火焰焚入了天空。戰神化身為地獄修羅,浴火重生,倒提一柄長劍,獨闖千裏敵營護送天帝平安離開帝都。
誰能此世情有獨鐘,生死與共,即使隔世亦要追尋相擁。切莫再問哪些所謂的宏圖霸業,只不過是千秋萬代的一場空夢罷了。幾年不回一次帝都的戰神在邊關率軍血戰,出生入死守衛天界;那些住在皇城的所謂主神卻依舊享福。天!你不公平!
埋葬往事于山海之間,兵荒馬亂的一萬年對于神來說是那樣短暫,快得辨不清來者容顏。問命格途經日月之前,戰亂之中歌舞還在上演,浮華的背後,血紅的往生花仍開遍山野。
神青春永駐,自不知人間年華轉瞬,多少白骨曾為絕世紅顏。飄渺的萬事,在滄海桑田之間隐去。誰又能同當年戰神那般神勇無匹,忠心日月可鑒?可憐天妒英才,那般絕豔天縱的人物,竟只是驚鴻一現。如今還有誰來守衛天界,親自踏盡萬裏河山,滅盡硝煙戰火。當時,赤水城畔神魔累戰,失去戰神後的天界,兵敗連年。誰都在擔心,先任天帝那句“天界無戰神必覆”的谶語是否會成為現實。
天界不可無戰神!
原來,還有人記得我啊。那,我的刃,你呢?如果忘了,就算了。
我忍不住伸手,撫上石碑,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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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知曉了《赤水銘》,召見了我這曾經名震諸天,如今被一切遺忘的戰神。一路上,我聽到很多不屑的哼聲。我知道,那是沖着我的,因為我徹底廢了。
大廳裏,他讓我拿掉面具,然後,吓到了全部在場的神:一道兩指寬的傷疤從右額角一直延伸到左臉頰,原本璀璨明亮如火的左眼與寒冷閃耀似冰的右眼,只餘下兩個黑黑的空洞。當年的天界第一美男子,如今容顏盡毀。
他遣走了所有人,只留下我一個。我一如曾經,單膝跪地,道一聲:“主上。”“阿翔。”我驚呆了。多久了?從他上位以後,就再沒叫過我一聲阿翔了。“主上,你……”“叫我的名字,寒刃。”我遲疑了一下,輕聲說:“寒……寒刃。”
他笑了,和在師門時一樣,如晨風般和煦,無比溫柔。可惜,我只能憑力量去感覺,再也看不到了。
“阿翔,我不值得你付出那麽多。帝王無情,我逼着自己忘掉你的好。上位之後,我再沒有徹底信任過你。”
“寒刃,我知道,一直都知道。若是徹底信任,那年你就不會給自己留下處罰我的權力,你會說誰都無權處罰我,包括你自己。”
“那你恨嗎?”“恨,但我原諒你。”“那,你悔嗎?”“不。追随你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無悔。”一陣沉默。
“阿翔,你……留下來吧,幫我守護天界。我沒有你那樣精準的判斷力,若你生在帝王家,定比我更适合這個位置。沒有你,天界必覆。留下吧。”
“……好。”
“為什麽?天界傷你那麽深。”
“我說過,你是我的主上,是我的王。我為你而生,為守護你而存在,永世不渝。”
“呵,那就好……”
不知為何,我竟從他的語調中聽出了一絲落寞。
他信了。除了我自己,誰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都以為我是因為忠心。
我還是戰神,不帶兵打仗,只出謀劃策、調兵遣将的戰神。直到那一天,寒刃死的那一天。
那一天之前,我被他叫去,不是議政,而是喝酒。看來我是真醉了。我忘了我們現在的差距,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王,一個只是王的臣子。我忘記我都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只記得,那一天早上,我在他的床上爬起來,他側卧在我身邊熟睡,滿臉的淚痕。
那一天,他拉着我的手,輕輕的說:“阿翔,對不起。我欠你的,真是太多了。一雙眼,一片赤誠,還有,一份……從未改變的信任。若有來世,你為王我為将,換我助你一生,為你守疆護國,征戰四方。補償你的,信任,還有,一世無悔。”他頓了一頓,接着說,“阿翔,一直沒敢說,我愛上你了,幾千億年前,我三百歲的時候。請別……拒絕我。”不等我接話,他便如釋重負的閉上了雙目,失去了生機。
我理好國事,定下承位者與輔政大臣,在他的葬禮上,站在他未封的水晶棺前,感受着他平靜安詳的臉,如同熟睡,想着他的話,空蕩蕩的眼眶裏,竟然湧出了淚水,混滿了血。
忽然發現,我幾千億年生命中僅有的全部眼淚,都是為他而流下的。
我的刃,我親愛的美人師兄,你現在一定很孤單吧。因為,我感覺不到你熟悉的笑容。
“刃……”他的名字,從我的胸腔裏沉重的傳出,我從未有過那般低沉沙啞的嗓音與緩慢的語調。
他再也不會回答我的呼喚了,再也不會微笑着叫我阿翔了,再也不會,輕輕抱着我哭泣了。
我唇角扯出笑,在所有神面前,用他送給我的赤水劍,刺進了自己的胸膛,穿透了自己的心髒。鮮血濺上了他永遠不變的一襲鎏金白衫,濺上了他的臉,如同我們初見時那盛開的往生花海,一片一片,血色凄厲。
我微笑着倒進棺中,跌在他身上,輕輕擁住他,滿足的等待死亡。神的屍身永不腐滅,我可以陪他,我們可以永遠待在一起。
我從未向任何訴說過一個秘密,連寒刃都不知道,它亦是我會留在傷自己至深的天界的原因:我愛上了寒刃。
從三百歲我明白什麽是愛時開始,我就知道我愛上他了。
多可笑。我是衆神眼中的天才,一個男人,卻愛上了另一個同為天才的男人。這樣的禁忌感情,不被接受。我害怕了,我這一生只怕過這一件事。我只能盡自己的全力來幫助他,為了他戰鬥,為了他守護天界。
如果能再來一次,我絕不會再管別人怎麽看,我要放下自己的膽怯,大聲地告訴寒刃,我愛他,就像他愛我一樣!
但,不可能了。輪回轉生,摒棄記憶,忘失一切,我們或許不會再相遇了,甚至不屬于同一個世界,或者,成為敵人。
我愛了他幾千億年,終是沒有勇氣張口;他也愛了我幾千億年,卻因害怕拒絕而不說。
我們都沒有傳聞中那樣勇敢,我們都害怕了。
我們終是錯過了。
歷代天帝的棺都被衆神懸于天宮之上,水晶的棺材透明,将我們相擁的身形映在廣大的天空中,反射出我們滿足安詳的笑容,讓天界的萬物一同證明,我們那永恒不變的,禁忌之愛。
寒刃,我愛你。
像那個誓言,永世不渝。
有緣,來生再會。
下次若再遇到你,請千萬別再,是我的王。
我絕不會再放開你的手了。
寒刃,我愛你。
此生此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