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外:幽歡偷香處下

(一)

方才,馮素貞向她交代了一切。

卻着實輕描淡寫,不加任何附加的修飾。似乎是萬事輕巧的,而那丞相的府邸,只她一介布衣也能來去自如。

身處,是一葉扁舟。在暗處的江面飄着,僅憑着幾支紅燭,天香方得将馮素貞面容入目。

緘默了幾乎有半盞茶的時刻,天香微擰着眉看着對面那人眼中的無措神色,心知無果,便移去了視線,彌望而去江那頭的火熱,及遠處幾只富貴人家、烏衣子弟所在的畫船兒。

岸的對面是成片的火樹銀花,夜晚的燭光燈火從參差十萬人家溢出,染透了半邊天,那顏色,幾乎是照亮了延綿十丈有餘的六月芙蕖。

她是向來如此,苦處難處,一概帶過,不願向她提起,亦不願傾吐半分,跟她說說,在見到張紹民之前,是否吃了苦頭?在見到皇兄之後,是否受了為難?

又抑或是,分明落足了京城,卻不即刻前來尋她的理由。

等上了許久,卻仍是不見她說上任何。

天香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惱怒的,偏偏其中緣由她這局內人是再清楚不過,亦不願将這寶貴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争執上,便咽下了心中怨氣,坐近些,垂首倚靠她肩處,望着船舷上飄搖的火光,輕聲念道:

“你難道不能多多依靠些我麽……”

“天香……”

“我不要你保護我,即使東方家的天下氣數微薄,亦如此。”

天香說得極輕,聲音逐漸低落下沉,末了,餘後幾字幾乎沒了聲響,悶悶含在喉嚨裏,随江風拂面而過,那幾字也散去得幹淨,一點不留。

看着她,馮素貞愣了半晌。

遲遲不見回答,天香心急,遂起身佯嗔道:“聽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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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聽見了。”

聽她溫順應了聲,方得罷手,天香滿足笑笑,避着風鑽進馮素貞懷裏,尋着溫暖的地兒蹭一蹭。

女子的身體總歸是柔軟,夏夜,隔着幾件薄衫,那暧昧起伏的線條便若隐若現浮上馮素貞的腦海。說不清是心安,還是騷亂,如同站在深泥裏,向下陷落,四面向她擠壓包裹,實難掙脫。

她緊了緊懷裏人兒軟若無骨的身體,暗暗咽唾,“是有些冷了麽?”

“嗯……”天香悶悶應聲。

這樣抱着她,天香是曾幻想過的。該是何時、何地,鑽進她懷裏取暖,說些羞人的密語,她在心中編排了許久,卻不曾料想,竟還有再次将它挖出的一日……

“現在,你确實是我的了吧?”

那人唇瓣貼着她一側的發間,微振,從喉間發出低沉的回應。

“我是公主,跟我在一起又麻煩又危險,你确定你是喜歡我的,不會後悔?”天香從她衣襟間擡起頭來,于她腰後的手逐漸攀上她的脖頸,“你确定你對李兆廷一點也不挂念了?”

天香凝視着那人眉目,須臾,卻見她發了笑。

“你笑什麽?”天香氣急,卒而掙脫了懷抱,一副作勢要讨個說法的模樣,“若是後悔了可早說!”

馮素貞收斂了些荒唐顏色,肅然答道:“我不後悔。”

“天香,我是喜歡你的,我很認真,我甚至願為你行——”

視線中,是女子半嗔半軟盈盈的明眸,她聽得專注,斟酌着餘後四字,馮素貞不由頓了住,只怕燒了她那芙蓉面。

“行什麽?”

“行——”她瞥一眼船艄上擺渡的農夫,湊近了天香耳邊,悄聲念了幾字。

落了話音,一瞧,那緋雲果真是燒上了她臉頰。

“平常詩詞歌賦信手拈來,關鍵時候倒是學起了那些個風流的公子,說起這孟浪之言也一點不害臊。”天香看向別處,低鬟嗫語。

“汝安知,君子,食色性也。”她輕擡起天香的臉,低眉凝着眼瞳,遂游離去绛唇心處,緩而湊近,“你既然問起了,我自然要将肺腑之言告之于你。”

那雙眼裏東西是迷蒙得很的,天香不甚明了,只覺似煙霧彌漫,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吞沒其中。

氤氲的熱氣随那人所念之詞在她息下盤旋不散,候了片刻,那溫軟的玩意兒便傾覆纏裹上她的唇瓣,聽末了幾字消融在唇齒糾纏之間,含糊不明。

這吻,與上次那蜻蜓點水較之總歸是有天壤之別的,盡管她如何迎合,卻着實有些吃力,受不住那人迫切的汲取,早早便投了降,輕推她肩膀,分開些,留幾寸喘息的餘地。

“你……”許是平複不下的心悸作祟,只念這一字已是顫抖,秋波微轉,天香支吾:“你和李……”

“沒有!”她答得急切,“什麽也沒有!”

天香直視了良晌,遂在她眼裏的堅毅中敗下陣來。

湖唇邊,隔着玄杳缥缈的喧鬧,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其中顯得尤其突兀,天香微探上身,暗窺一眼去。

行過的是,那幾個帶刀的侍衛,跟着兩玲珑的丫鬟,處處張望處處尋。

桃兒杏兒正替她周旋着,她知曉,她是該走了。

這是意料之中的,可那失落卻并未減少半分,拉着她浮浮沉沉的心墜到湖底去。

晦默幾刻,天香轉去了話鋒,“你辭官好不好?”

“留在我府裏,讓我保護你。”

前一刻的歡娛被那幾人的身影攪得稀爛,皆是換上諱莫如深的悲戚模樣,偏還笑得開懷,只這短短兩句,便如泰山壓頂,馮素貞受不住這窒悶,一把拉她進懷裏,緊緊抱着,只聽着她續言……

“我什麽都不要你為我做,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府裏的管家也年老致仕了,起初還想着你能上我府裏做我的管家該有多好。”她輕笑了聲,“人總是自私的,即便只是做我的小倌,也好過因天下枉送了性命。”

其間,馮素貞是一字未說。

即便只是妄語,她卻實在無法這麽輕巧地答應她。

最後道了別,直至一點瞧不見天香的背影,她仍在江上飄了許久,待梨園傳來曲調作了罷,方起身,回了府上。

(二)

今日,府裏處處聞得見艾草的氣味,熏得到處都是,說是她這公主矜貴,偌大的宅邸,那蚊蟲眼光那般得毒,只認準了她一人這嬌嫩的肌膚,在她脖頸狠狠咬上一口,未等她抓上一抓,已是透出了扁長的一道深紅痕跡。

桃兒杏兒自認失職,緊密張羅着,弄得着府裏上上下下烏煙瘴氣,好不窒悶,偏還說不得什麽。天香自認理虧,便随了她們,在脖間系一輕薄的絲帕,避着莊嬷嬷異樣的眼光,風風火火趕去了宮裏。

乾清殿,正欲推門而入,一道細長的身影便率先從殿門裏出了來。

天香怔了住,凝睇那扇銀白無垢的面具良晌,迎着陽光,她是能見着些面具下她的眼眸的,藏着一點琥珀色,同她一般,綽态幾許爬上眼角,與她相視一笑。

“下官唐虞,參見長公主。”她虔敬行了禮。

天香丹唇逐笑,揮手免了她的禮,便踏入門裏。

門輕合的聲響因公公遲緩的動作拉得尤其綿長,撓得她心癢癢,便留戀地回望一眼去,正瞧見逆着光的那面具,雖不見眼光,卻慰藉尤甚。

“咳咳!”殿內,東方由校的咳嗽聲傳來,接過一旁下人遞來的熱茶,輕拂茶面,微呷一口,淡道:“皇妹今日所來又有何事?”

雖并未擡頭,一頁一頁翻着些天香看不懂的書,那警告意味确實不言而喻。應聲,天香收斂些媚眼含羞,雲步纖纖上前向皇兄請了安。

“出來透透氣,府裏味兒太大了。”落了座,天香端出娴靜模樣,幾指攜着杯盞,以蓋撥動茶湯,笑得殷切,“聽皇嫂所說,皇兄身體已有所好轉?”

“是好轉了些,”他擡眼暼一眼他那皇妹滿臉的喜色,卒而收回視線,落回書頁,“皇妹可是遇上了什麽喜事?不如說來讓你皇兄也開心開心?”

“昨夜我院子裏那株昙——”

天香本是想說昨夜昙花盛開,算是喜事一遭,可昙花一現,想來如何也覺着不太吉利,便一轉話鋒,“啊不,是那棵廣玉蘭,自前幾個月的一場暴雨便一直不見生機,昨夜竟然出乎意料地活了!”

“這洋花可比我矜貴多了,如何料理也長不出幾朵花來,今兒個開得這般好,也算是喜兆了,便想着給我皇嫂也送些來。”

天香眉飛色舞,可禦案那頭的人卻一點不領情,敷衍應聲,遂帶過話題去了林景年身上。

左右暗示,東方由校話下的意思已昭然若揭。

“聖上,禮部尚書王大人觐見。”

公公這一聲禀告留給了她一絲喘息的間隙,應這一機緣,天香欠身行了福禮便慌忙離去了。

雖知曉現皇兄将她厘降的念頭尚不強烈,又抑或只是單純傳達對她二人之事的不同意,以示告誡而已,卻實不為一記當頭棒喝,将她前一刻的好心情再一次覆沒。

本是想着向那人來讨個說法,現也沒了興致。挪移着步子,沒幾步,馮素貞挺直的背脊便映入了她的眼簾,立在布道盡頭,信步緩緩,一派儒風雅韻,直至見她出了那扇朱紅的門戶,方走去東側步道方向。

隔着如此遙遠的鸾臺,她是何表情,那人該是看不清的才是,可沒走幾步,馮素貞又回聲看了她一眼。

而這一眼,似是将她的沉郁和委屈都盡收了眼底一般,踏出靴履半步欲将靠近,卻被周遭這林立的侍衛給阻了去路。那些侍衛面目鐵青可怖,将她足踝死死釘在原地,分毫動彈不得。

瞧瞧她們這般,靠近不得,偏又不甘分離,僵持着,直至身後內侍上前詢問,天香方凜然斂容,邁出步子。

雲履輕盈,她闊步走去馮素貞方向,到了那人跟前,一瞬又與她擦肩而過。

是何意思呢?馮素貞心中暗付,愣了半晌,便跟上已沒入了另一側長廊的蹁跹身影。

像是一場游戲,她是那癡心妄想的迷途人,而天香便是穿梭于林木間引路的化蝶,若輕雲出岫,只留下只片飛揚的裙裾,教她苦苦追尋,甚忘了身處何處,待回過神,環顧四周,她已失了那人蹤跡

竟是來到了那荒廢了約莫有五個年頭的箭亭。

東方由校本是欲将這座沒用的宮殿給拆了去的,卻耐不住大臣勸阻,拂去了徒徒耗費人力的意思,恰周遭古木林立,便當做了乘涼的地兒。而後,不知哪日突發火災,将這處燒得狼藉,借此,遂撤了原先的宮殿,應着名銜,真将亭院流水給建上了這兒。

雖較不上禦花園,也算是雅致一隅。

漫步其中,她探頭探腦,小心翼翼尋着。

許是心虛作祟,正對上亭邊一兩侍衛怪異的視線,她解釋道:“昨日路過這兒時大意将玉佩落了,可有見到?”

“昨日并不是我二人當值,”另一人道,“大人若是心急,便将此事托付于我二人,定當……”

“不!”馮素貞慌了幾分,連忙推辭,“不用,也不是什麽貴重的物件,不勞煩了。”

說罷,便匆匆走入亭院深處,入了假山,蜿蜒曲折,躲其中的那人聽聞了她的腳步聲,倏得将她拉去暗處角落。

利落摘下面具,面面相觑,遂笑逐顏開,看着眼前伊人得逞的模樣,馮素貞纖手攀上了她腰際,稍稍施力,直至腹肉相抵,“這幽歡偷香處,公主尋得妙。”

“若是你尋不見我,我可是打算夜訪學士府一趟,上門找你算賬。”天香推去湊來的俏臉蛋兒,嗔怪剜她一眼,扯去頸間的絲帕,指着其中的痕跡,“瞧你幹得好事兒,為此,我差點沒被莊嬷嬷盯穿了去。”

馮素貞瞧着那鮮嫩的顏色,卻笑得愈發粲然,以食指松去些頸間的白羅帶,将細長的頸項盡數展現天香面前,脈脈輕吐:“公主若是覺得吃了虧,便也在下官這兒種上幾顆。”

這輕佻之姿,顯然是勾去了她魂魄。天香暗暗咽唾,心中思忖,這馮素貞果真是學壞了。

“既然公主并不……”

“別別別!”天香連忙鉗制了那人正欲收回的動作,“可不能便宜了你。”

她這只無一點經驗的雛鳥被迷得暈了頭,埋她頸間,細細吻着,稍作吮吸,卻一點沒有昨夜她那般得心應手的模樣,唇齒之間皆略顯笨拙。

應此,那惱人的疑慮不由又浮出水面來,擡頭嗔視而去,未待質問些什麽,便教她那食人的眼眸給看得晃了神。

“公主可慢工出細活,下官不急。”馮素貞戲谑道。

惱羞成怒。馮素貞這分明是嘲笑了她,想她堂堂聞臭大俠,這調戲姑娘的功夫竟還不如她這古板的書呆子。

天香氣急,扒開些她的衣襟,一口咬上其中的鎖骨骨肉。

“嘶——”

雖她下口并不怎重,聽那人一聲抽息,一瞬,天香便心疼了,擡眼,是她吃痛模樣,遂以舌尖舔舐,稍作安撫。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闖入。

速速收了動作,屏息,便聽聞:

“這兒會不會有人?還是不要了!”是一悅耳的女聲。

“不會的,我觀察了好幾天,就數這兒最安全。”是一年輕的男聲。

“等晚上不行麽?”

“等不及了。”

這兒僻靜處,經不起一點多餘動靜,假山層層疊疊,迷宮似的,亦不敢貿然行動,想着等她們散了便罷了,與那人多待一會兒,自然是樂意的。

卻不想那年輕男女愈發嚣張,傳來的動靜亦愈發激烈,拍打的,□□的,盡是些聽了教人面紅耳赤的聲音。

天香臉漲得通紅,僵直着脖子向上瞟一眼馮素貞,又匆匆收回,實在羞面見人,便将臉埋她寬大的衣袍間。

一時間,“度日如年”這四字,她算是徹徹底底體悟了一番。

真是好一個幽歡偷香處。天香心中暗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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