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暴雨的盛夏,雨點自暗得有些發沉的天空中肆無忌憚打落下來,剛還湛藍的天,瞬間烏雲籠罩,天際隐約有雷光閃過。

天都是悶熱的,空氣稀疏且潮濕,像是一層褪不去的保鮮膜,黏在身上,悶得毛孔都張不開,人也乏乏的,躺在竹椅上懶懶散散,不願意動彈。

魏承恒站在長廊裏,扶着鐵欄杆,已經有些生鏽了,部分裸露出紅得暗沉到發黑的鐵鏽色。身後是成排高高懸挂的衣服,晾在走道中,偶爾走過高個子的大漢,操着利索的上海話啐一口,摸着腦袋頂罵,又大步貓着蹿走。

漫無邊際的大雨,洶湧磅礴的夏日暑氣一同襲來,逼的人喘不過氣來。

他看着大雨,竟有些無力,下意識撫上胸口,裏面跳得速度驚人,惶惶不安。

吳婷悄悄鑽過衣裳簾走過來,停留在他旁邊,瞧了他一眼,微微紅了臉,又轉過頭一同看着傾盆大雨。

她的面容幹淨而純碎,凝神眺望時,只留下漂亮的側臉,擡起的雙眸溫柔注視着遠方。伸出手,手指細長青蔥,神态輕松自然,帶着幾分笑意。

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說話,連同在不遠處停留片刻後又悄無聲息轉身離開的吳安,也沒有說話。

最後拍下來,竟是許之圳心悸得慌。

戲裏不過是一場突然瓢潑大雨,實際上,劇組為了這幕戲等了小半個月,終于等來了這場難得的大雨,淋得上海水光淋漓,柏油路上全是反光的水漬,居民樓旁的大樹在風雨中堅立,樹葉刷刷低頭承受着鋪天蓋地的吹打。持續了小半天的雨,他們也拍了小半天,半分鐘都沒敢浪費。

每個人的神态都值得推敲琢磨,魏承恒的猶豫不決,輾轉與質疑,茫然和糾結,憤恨和自我厭惡,失措與痛嫌。吳婷的欣喜,少女情窦初開的喜悅,對一切未知事物的懵懂,停留在雨簾邊際,仿佛從天而降的仙中之人,隔絕開了所有世俗與龌龊。吳安的面無表情,攥緊了褲子側邊布料,只有轉身時流露出片刻脆弱,下一秒擡步時就盡然藏匿于垂下的眼眸中。

是一場靜谧到近乎無聲的戲,只有不斷的雨聲,從不停歇、執着的拍打在欄杆上。

三個人,各懷心思,彼此無言。

這場後許之圳可以休息小段時間,他只在臺詞中出現,謝北要同吳婷的演員古盼淳拍上一個禮拜左右。本來中途這段時間他是空閑沒有戲份的,當初打算在上海好好轉轉,但進度和效果到了這裏,他也不敢松懈,而鐘珂忻經過考慮後,決定補拍前面部分許之圳的單人戲份。

許之圳自然毫無怨言,他也知道對比起來,之前拍的有多糟糕。不過覺得鐘珂忻太辛苦了不好,每天都得插着空補他的景,實在累得夠嗆,于是提議讓之前的B組導演負責主要拍攝,鐘珂忻能稍作休息。

越拍到後面,鐘珂忻越顯憔悴,黑眼圈濃得和他手裏那杯黑咖啡差不多了,比起進組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實在差了十萬八千裏。

不過謝北也沒好哪去,但為了上鏡要求還是盡量保證了睡眠時間,加上護膚品保養,年輕人體力也好,總是比鐘珂忻看上去好一點。

因為在劇組的特殊原因,一方面為了避嫌,一方面怕牽扯戲中情愫進來,實際上戀愛後同戀愛前的改變并不大。他們過于熟稔,兩年的時間,又有過別扭和分離,對彼此從精神到生理上都太過熟悉,到後面除了沒有挑破、不能親親碰碰幹點啥外,同真情侶已經沒太大區別。故而确立關系只是一瞬的事情,可接受卻是漫長的事,有時下戲後恍惚,還以為對方是那個同在屋檐下我暗戀你你暗戀我還不能說破的朋友,對方摟着親上來時還有點傻眼,腦子轉了幾拍才反應過來,只能嘆自己精力不足。

現在不是談戀愛的最好時機,他們也沒太多心思耗在這上面,都一門心思鑽着劇本,除了最開始有點激動外,後來漸漸沒精力想這個了。連相處方式都沒半點改變,自己也沒覺得有差,更何況外人看他們,更是半點想歪的都沒有。不過真要有關注的,那也不是因為談了戀愛發生了什麽小改變而發現的。

許之圳從小潘口裏極意外的得知,自己有了站子,工作室主動聯系上了。不過最近沒什麽好營業的,只能等戲拍完再說。

當時在健身房鍛煉,小潘在旁邊練瑜伽,權當八卦同他說的,倒給他好奇心釣上來了,掏出手機在微博上搜了下,還真有他的個人站。

小潘得意洋洋,“我說吧,總有人慧眼識珠,就算你糊——不是,就算現在還沒人發現你的才華,也有人關注你的美貌!”

許之圳飛了個眼刀過去,不過輕飄飄的,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小潘還是笑得跟朵花似的在那壓腿。

也就兩個,放了點不知道哪來的照片,比如之前學校活動時候,拍MV時候,在之前劇組的時候……

許之圳轉了圈,總結,這他媽可能是從拍別人的身上摘下來的。比如拍MV這組,怎麽可能有人會去拍他,八成是從拍謝北的照片裏看到了旁邊的自己。

這麽想想,有些悲涼又有些快樂,許之圳捏捏已經下意識咧起嘴角的臉,有些無語。

未免過于戀愛腦了點,要不是現在還故意壓抑着,這往後還得了。

他的粉絲在不經意間慢幅度的上增,微博的互動度也大幅度提升,全靠工作室那邊的努力。許之圳放下手機,爬回跑步機上,慢跑着聽小潘滿臉驕傲的宣傳工作室的戰績。

不得不說,陶川他們的手段挺不錯。沒有揠苗助長,也沒有摁着他不讓他出頭,不過度營銷,也很偶爾的碰點沾得上關系的瓷。

畢竟他現在正式作品只有一部,就是《大光門》,反響和口碑都不錯,雖然戲份少是硬傷,作為新人出道第一部 ,已經算是效果斐然了。其次就是在上映準備階段的《風月》,已經放出了第一支預告片,電影宣傳的主要點自然在王灼和錢荷身上,以及背後這個真實的故事,三個男人倒是其次。《風月》正式的宣傳期還沒有來,通稿和營銷也在準備階段,陶川安排屆時會聯系上幾家記者媒體,采訪會配合着放出去。同時《風月》劇組收到了名列四大雜志中其中一個雜志社的邀約,詳談後已經确定,王灼同他們三個人一起參與拍攝,為電影做宣傳,自然也雜志增銷量。

這是許之圳第一個地位這麽高的雜志約拍,雖然是群攝,但也來之不易,至于這次後能不能成,全看他的表現了。

陶川為了這次機會用盡心思,許之圳的微博已經不由自己打理,但要按要求給陶川定期提交自拍、攝影作品和vlog,陶川在同工作室讨論後選出最适合發出的,以營造合适的人設。

他沒怎麽反感,也不排斥,除了偶爾想不起來時有點糟心。

實打實說起來,他們營造的人設,和許之圳一直以來表露給外界的大同小異,只不過許之圳沒有那個心思和精力在微博營業,正好陶川幫他解決。但他會用心思考他拍攝的內容,首先是他喜歡的,才是真正反應他的東西。

前期階段,陶川不打算讓工作人員配文案,一是擔心和許之圳真實人設不符合,萬一日後出現問題不好解決;其次是許之圳懶得說話,讓他想他又不願意想,工作室的小哥一談及文字又過于才情四溢,恨不得把心肝肺都掏出來給別人看,偏偏除了這點外其他的都很符合陶川的要求,搞得陶川糾結半天,最終還是沒讓小哥配文案。

在雞飛蛋打慌裏慌張的七月裏,許之圳終于結束了《一個男人》,也結束了長發人生。終于能逃離吳安了,許之圳高興地仰天長笑,當晚喝得差點沒倒地,最後是找了幾個人把他擡回去的,在殺青宴第二天一早酒氣都還沒消就沖去理發店剃頭,還被理發店小哥以驚豔及極其豔羨的表情問賣不賣,他們理發店可以收。

還沒待許之圳說話,跟着旁邊拍小視頻的小潘果斷拒絕,說他們要留做紀念。對方無奈,只好規規矩矩給許之圳剪了頭,最普通最清爽的板寸。

剪完頭的許之圳一身輕松,一摸腦袋甚至還有紮手的青刺,感動得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而小潘抱着裝着長發的塑料袋,着實憂傷。

天知道長發的許哥多好看,可惜啊……

拍完戲他沒打算回北京,正好今年的農歷生日在七月末,而許南凱和林鲶江浙一帶學習,屆時林鲶去接吳秀芳夫婦倆過來,一家人在上海給許之圳過生日。

還有幾天空餘,許之圳幹脆給酒店房間續了幾天,想留下來陪謝北,順便想偷摸看看後面跟謝北搭戲的女演員,但對外自然不能是這個理由。他頂着一頭板寸出現在片場時,不少人都被驚訝到了,包括監視器後的鐘珂忻,虛虛看他一眼,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再凝神看幾秒,着實有些吃驚。

許之圳嘻嘻哈哈說,舍不得這個劇組,也舍不得鐘導,正好在劇組圍觀幾天拍攝嘛,觀摩前輩的演技。

演員還在化妝間,片場正在亂糟糟的準備着器材,鐘珂忻盯着他哭笑不得。看他和一群片場工作人員談笑自如的,知道他性子好脾氣随和,笑嘻嘻的跟誰都交的來朋友,不過影響了他們談話,幹脆把他帶到一邊空閑的小房間裏去休息。

許之圳極其自來熟的順了一杯酸梅湯,全當醒醒還沒消去的酒,邊喝邊跟着去了休息室坐着,鐘珂忻搓搓手,圍着他來回打轉,眼睛亮亮的,看得他莫名奇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把酸梅湯放一邊了,問鐘珂忻可別看上他了,他有主啊。

鐘珂忻又被逗笑了,踱了幾步,又坐下來了,撓着頭,想了會才說。

“你要不要再回來拍幾場戲?”

許之圳一口酸梅湯直接噴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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