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費斌第一次親厲宇丞的時候,正好幼兒園玩兒泥巴。他舉着一手泥,剛好看見人家睫毛很長,小臉很圓,于是吧唧一口啃上去,還挺響。
厲宇丞驀地蹦了起來,全班小孩兒視線齊刷刷跟按了開關似的轉在他身上,厲宇丞低頭不說話,只瞪着費斌那張欠揍的臉,一抹紅色跟着染到了耳根。
老師蹲下來問他怎麽了,厲宇丞沒開口,立馬有別的小朋友打報告:“老師,我看見了!剛才費斌親他了!”
“……”厲宇丞看着他。
“好大一聲,”那小朋友繼續說,“吧唧一下!”
“有完沒完了啊,我又沒親你。”費斌嫌他太吵,站起來耍酷地抹了抹嘴,抹完了發現一嘴泥,“呸……”
“費斌,不準欺負同學。”老師大約三四十歲,疾言厲色地批評道,“你知道厲宇丞家裏情況特殊,更應該關心照顧他。”
厲宇丞盯着地板,站在原地一動也沒動,費斌看了他一眼,忽然覺得這老師簡直是傻逼,他得憋着才能不罵出口。
不能說,說了就要請家長的。
但費斌仍然一點兒不想順着別人的意,他低頭抹了抹手,伸過去捧住厲宇丞的臉。
真好看。
他喜滋滋地想。厲宇丞眨巴着眼皮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鼻尖碰鼻尖地親了個嘴兒。
費斌第二次親厲宇丞時,他剛趴桌子上睡醒,高三教室的燈光晃得人睜不開眼,費斌轉了個方向,厲宇丞專心致志寫作業的側臉就這麽印在他視線裏。
這些年厲宇丞除了瘦了點兒幾乎沒什麽變化,下巴削尖,眉目輪廓越漸分明,像個精雕的水瓷兒。費斌揚起了唇角,擡手一把撈在他頸邊,就着力道湊上去在對方臉側碰了一下,輕輕地。
緊接着就被揍了。
“靠你下手這麽重!哎輕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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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斌兩手捂着腦袋蹦了開,但厲宇丞沒松手,拽着他的後領又使勁拍了一下。
“老實了沒?”
“得得得服了你了。”費斌邊痞笑邊扭了扭躲開,看他桌上一疊密密麻麻的字,忍不住啧啧道,“我都睡了一覺了,還沒寫完啊?”
“這是寫給你的知識點。”厲宇丞用筆尖指着他,“今晚上你回去得背熟了。”
費斌張着嘴半天沒合上,伸手捏了捏那厚度:“我退學很久了親。”
“小文盲,努力一把別做大文盲。”厲宇丞清清嗓子,看了看時間,“走吧,等會兒守門大爺要過來鎖門了。”
費斌抱着那三四本書感嘆真是白駒過隙日月如梭東邊日出西邊雨,還沒感嘆完,他忽然眼神亮晶晶地貼在厲宇丞耳邊。
“小宇丞,你這耳朵紅了啊。”他說。
“冷,凍的。”厲宇丞很快地說,一手拉起書包往背後一扔,扭頭盯着他,“你走不走?”
“走。”費斌笑得露出了牙,整個人樂得像音樂盒上旋轉的小人兒,直到走出校門,他臉上笑容才淡了下去,然後懶洋洋地揮了揮手,“走走走走走走。”
這句話不是對厲宇丞說的,不知從幾個小時前就跟柱子一樣釘在路邊的三四個人得了指示,點了點頭,一身純黑的西裝跟旁邊小吃攤飄出來的蒸汽交相輝映。
挺襯的。
沒一會兒費斌騎着小電瓶兩腿劃了過來:“來來小妞坐爺的車,爺帶你去玩玩兒。”
“滾蛋。”
厲宇丞側身跨上車,擡腿的時候費斌向後看了一眼,吹了個口哨:“小妞腿真長,爺喜歡。”
“十點半了。”厲宇丞說,“頂多五分鐘再沒到家沈姨得跟你急眼。”
九甲街是A市的一條老街,年前最後幾棟筒子樓拆掉之後,費斌和厲宇丞住的那個樓就能評為最具年代氣息的古董樓。費斌那輛小電瓶是以前他媽拉貨時候買的,小小一個耗電的爆發出了用油的力量,十分老練。
也因為用太久了,退休後還被他用來接厲宇丞就很難纏,一路開過來咔嚓咔嚓響個不停,沒到樓下厲宇丞手機就亮了。
“哎呦我心慌死了,總覺得有人要潑盆水下去,”沈姨——沈蓉的聲音傳了過來,“就停外邊也沒人偷,你們趕緊用走的。”
“我們走進去,”厲宇丞拍拍他的肩,“停車。”
“滴滴——”費斌捏緊了剎車,“客官請下車。”
樓道的燈年久失修,在頭頂有滋滋亮着,他倆住同一層的兩隔壁,厲宇丞站在自家門前低頭拿鑰匙的時候,費斌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小聲說:“你聽。”
“……聽什麽?”厲宇丞一怔。
“你聞。”費斌很認真地說,“我媽是不是做骨湯了?”
“費斌啊,叫小宇過來,喝完湯再回去。”老媽一頭棕色卷發,聽見門開的聲音,從廚房探出毛茸茸的腦袋看了一眼,笑了,“你那狗鼻子聞着味了吧。”
“聞着了,特香。”
費斌一手插兜裏,一手撐着牆換鞋,有種不正經的犯懶勁兒,厲宇丞在他身後看了一會兒,擡腿往上面踹了一腳,但是費斌像背後長了眼睛,居然十分靈活地躲了開。
“我這敏銳度都是讓你給練出來的,”費斌直起腰,背過身挺潇灑地拍了拍下邊,“下回要不咱們練練腰力?”
厲宇丞看着他:“沈姨,家裏還有棉花嗎?”
“有呢,”老媽叉着腰笑道,“要給小斌填填腦子嗎哈哈哈哈哈。”
費斌臉上有點兒無奈,豎起大拇指:“親媽。”
老媽熬的筒子骨湯是一絕,不過做起來分外麻煩,費斌纏個□□回親媽也懶得動手,不過這幾個月不一樣——厲宇丞要高考了,老媽念着要給他多補補,隔幾天一鍋香死人的大菜。
高考光榮。
費斌喝了口湯,把骨頭連邊上的肉剔下來放嘴裏,恨不得能嚎一聲。
高考萬歲!
還沒加第二碗,就聽見老媽在房間裏叫他:“小斌過來幫媽套個被子。”
“哎!”費斌端着碗停在空中,嘆了口氣,“來了來了。”
最近天氣轉暖,老媽準備拿一床薄被子出來蓋,費斌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她将一團頭套尾的被子扔在床上:“這被子真煩。”
“不是……”費斌過去把那一團抖了開,“沈女士您幾歲啊?”
他長手長腳,這幾年類似的活沒少幹,三下五除二套完被子都不需要人來幫忙,老媽美滋滋地拍了拍他的肩:“我兒子就是能幹。”
“怎麽聽着那麽慎得慌呢。”費斌渾身抖了一抖,“想說什麽就直說。”
“真逗,我生的寶貝兒子還誇不得了?”老媽樂了兩聲,然後捏着被角猶豫了一會兒,“媽想,嗯……想……”
“想給我找個後爸?”費斌說。
“你什麽兒子啊,真不禁誇,”老媽扔開被角,在費斌背上一通拍,胸腔裏那股猶豫瞬間讓他折騰沒了,“小宇不是快考大學了媽想出筆錢供他的學費生活費!”
“出呗,”費斌站原地沒動讓她打了兩下,笑嘻嘻道,“知道我家有個小富婆,要不夠我幫着還能出幾個子兒。”
他往床邊一坐架起腿,手指下意識地就在兜裏摸煙,摸到一半停了動作,想起來這是在家,不能抽。
“不過我覺得他不會要,畢竟他錢夠用,”費斌從另一個口袋掏出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你得好好想想該怎麽跟他說。”
“學費只是個心意,我就想體會把供兒子上大學的感覺,”老媽挨着他坐下,幽幽地看着他,“誰讓你不争氣呢……”
“哎……”費斌叼着糖含糊不清地說,“您親兒子現在過得挺好。”
“我知道,你是個挺有分寸的孩子,所以你退學媽也放心,”老媽說着,一邊用胳膊推了推他,“最近你小店經營不錯吧,我這個月收到好幾筆錢了。”
“是挺不錯的。”費斌笑了笑。
“那你記得有機會和他提一提,就說咱家負擔得起,”老媽向客廳看了一眼,有些喟嘆,“九年鄰居了呢,我是真把他當自家孩子看……”
鄰居。
這個很久沒聽到的詞乍一進耳朵裏讓他有點兒回不過神來。
鄰居?
費斌琢磨了半天才意識到是哪兒不對勁,這詞透着一種生疏的感覺,像他和樓上整天一見面就幹瞪眼的老奶奶也算鄰居,但跟厲宇丞的感覺一丁點兒指甲蓋都靠不上邊。
想跟他更加親近,想這樣和那樣的那種feel。
沒錯,這樣,和那樣。
畢竟是個英俊血氣的青年呢。
費斌打了個指響,結果沒打完就被老媽拍了下腦袋:“你抽風呢?”
“就不能讓我好好耍個帥,”費斌很無語地弄了弄頭發,“那我繼續喝湯去了啊。”
“去吧,”老媽仰頭倒床上,又立馬彈起來,“對了,過幾天……”
費斌揮了揮手:“記着呢,我會陪他去的。”
他家的客廳與飯廳連在一塊兒,一般晚上只留餐桌上一盞省電的白燈,費斌走出房間時,發現燈光像被調亮了一些,厲宇丞端着碗靜默地坐着。他喝湯的動作很節制,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視線始終停留在一個點,半天也沒見動一下。
不如說,是在發呆。
在這樣寂靜的飯廳裏,一個人,喝湯,發呆。
就像處在一個自我的空間一樣。
費斌過去很自然地把他手裏的碗拿走。碗輕得很,已經摸不到多少溫度,他就着碗口把最後那點湯哧溜喝了,完事之後還砸吧了會兒嘴:“涼的也好喝。”
他低頭看着厲宇丞,挺痞地彎了彎唇角。厲宇丞是個容易安靜的人,獨處待着的時候像融進空氣裏了似的,從費斌五歲那年搬到九甲街認識他直到現在,這人一直游離在人群之外,渾身散發着“一不留神就會走丢”的氣場。
厲宇丞同學的世界有一個玻璃罩,上邊标簽寫道:只容一人。
但費斌不僅嘴賤,還自戀,自個兒掀起衣服摸一把都能陶醉半天的那種。
看看,還有腹肌,線條多好看。
這身材,塞一塞擠一擠,總能擠進那個玻璃罩裏。
就是這麽自信。
酷炫狂霸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