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毫不知情的小鄭就在身邊。
張思遠捏了捏拳頭,把那份憎惡掩在手心底, 坐直身子, 抹了抹臉, 跟變戲法的換了賞心悅目的笑, 裝模作樣的活動了幾下手腕:“沒怎麽, 遠哥在活動手呢,剛好像抽着筋了。”
“要我幫你抻一抻嗎?我以前抽筋了,我媽就是這樣做的。”小鄭這話是咬着嘴說出來的, 臉還有點紅了, 又不自覺的低下頭站得筆直。她剛脫離學校才半年, 又是個乖學生, 一直改不了身為學生的本質, 在誰面前都有當學生見到教導處主任的覺悟。
“……不用不用。”小鄭是個害羞的少女,能說出這些話, 已經鼓了很大的勇氣,張思遠連忙拒絕, “你有問題就問吧, 我剛好有空。”
“嗯。”小鄭是個學習狂,一說到跟念書有關的事, 什麽都忘了, 紅着臉放下資料, 就全神貫注的開始孜孜不倦了。
小鄭陪着他母親熬過了那段最黑暗的日子,對徐敏照顧得也盡心盡力,就像家人一樣, 張思遠打心眼裏感激她,回來就漲了她工資,還送了她一個包,小姑娘很開心,去哪都拎着那包。
張思遠耐心的解答了她的問題,以為她沒事了,誰知小姑娘拿着資料走到門口,剛要關門卻不安的回頭望着他,嘴唇一動一動的欲言又止。
張思遠發現了,就笑她:““你這是怎麽了,你遠哥又不吃人,有什麽話不敢講?”
可能是遠哥笑得爽朗又親民,撫慰了小姑娘心中的不安,她鼓起勇氣結結巴巴的說:“遠哥~……你不在這兩天,我發現件事,是關于阿姨的,我無意中看到的,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我覺得這事很奇怪……”
小鄭不是個多嘴的丫頭,她這樣說那這事肯定是真的奇怪!
張思遠的表情就慎重了:“什麽事?”
“……”見遠哥輕松的神色嚴肅了,膽小的姑娘有些驚慌,想了半天的話順口就蹦了出來,“昨晚,阿姨用手機給別人捐了一筆錢——她操作不熟練,來問過我。”
這有可能,張思遠知道他媽很少用智能手機,不熟悉很正常,當下也沒在意,“哦,那可能是慣常的慈善捐……”
他話還沒說完,小鄭就急促的打斷了他:“阿姨捐了五十萬,而且是捐給了那個被毀屍的受害人的父親!”
那位人品渣到掉泥巴的疑似親爹?!
怕什麽來什麽!
張思遠的臉色瞬間黑得比鍋底還難看。
五十萬!
他們家什麽時候這麽有錢了?!
母親不是一再告訴自己,他們的所有存款都已經拿來買了這套破舊的老房子,早已把老底掏光,千叮咛萬囑咐他一定要省吃儉用,害得他在外面請客吃飯都只敢挑最便宜的……
“什麽時候的事?”
“你去拍戲不久,好像就走了兩三天,阿姨就讓我教她了。”
回過神來的張思遠連忙叮囑她把這事忘掉,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包括王老虎。
小姑娘覺得自己的發現肯定起了重大作用,跟被交待了危險而又重要的任務地下工作者一樣,興奮得兩眼直發光,把頭點得差點撞到胸,像入黨宣誓一樣,挺起胸下決心保證:“我一個字都不會往外露。”
小鄭出去後,張思遠翻到那話題,瞪着情聖那張腫臉陷入了沉思。
神不守舍的悶坐半天,小鄭上來叫吃飯,因為他們有了共同的秘密,小姑娘覺得自己跟遠哥的關系近了一層,對着他也沒那麽害羞了,內雙的小眼睛裏眨呀眨的,好像盛着水……
不過心裏有事的張思遠根本沒注意到,下樓吃飯,王老虎也踩着點上了門,三個晚輩都有了秘密,話就說得不那麽自在了,搞得這頓飯吃得有點郁悶,深知其中因由的張思遠還妄圖搞活下氣氛,結果發現徐太太也神不守舍,飯也吃得不專心,好幾次都走神到根本沒聽到張思遠在說什麽。
一頓飯吃得意興闌珊,張思遠心裏有點難受。
徐太太說到做到,吃過晚飯才一會兒,就不顧秋老虎的餘威,自己收拾得妥妥當當,下樓跟兒子說要出去,張思遠不放心,又不好意思叫小鄭去跟着,畢竟她只是保姆不是保镖,而且人小姑娘也挺進步,天天自學英文到深夜。
他們才搬到這裏不久,徐太太又一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周圍并不是很熟,張思遠想了想,還是叫媽帶上了手機,如果迷了路或者遇到什麽事,也好叫他們。
等他媽走後,張思遠猶豫半晌,還是抱着一絲僥幸,偷偷去了她的卧室。
他偶爾也會肖想一下他的父親,或是香車寶馬的成功人士,或者文質彬彬的教授學者,再普通一點,也至少要是家境殷實的小康之家……畢竟他無意中會的這麽多東西,不可能是個家境很差的家庭能教育得出來的。
他從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是如此落魄,還混蛋到勒索兒子養小三的人渣!
心理落差太大,更何況這人還有個更加混蛋的兒子,他不想接受這樣的父親,更不想接受這樣的長兄!
徐太太是個守舊的人,喧嚣的時光和先進的科技并沒有在她的生活裏起什麽作用。
她的卧室彌漫着上世紀的風情,雕花的銅床、複古的梳妝臺、高背椅,沒有電視,更沒有電腦,要不是床頭櫃邊放着只手機,你會以為你是穿越回了上世紀的閨閣之中。
自從搬到這裏來後,他也很少來母親房間。
張思遠在床邊坐下來,捏着床頭櫃的小鎖看了看,從妝臺盒裏找到根鋼絲發夾,伸進鎖眼憑感覺撥弄幾下,就真的把鎖給捅開了,他懷着一種如同朝聖般的心情,緊張又期待拿出放在最上面的相冊。
在張思遠的記憶中,這是老媽視若珍寶的至愛。
他經常看到她小小的身子窩在陽臺的藤椅裏,拿着這相冊,要麽細細的翻着看,要麽細細的摩挲,這個時候,她那清心寡欲的臉就會流露出那種甜蜜又酸澀的幸福感:微微蹙着眉、眼尾泛着紅、嘴角噙着笑,讓你猜不着她下一刻是會甜蜜的笑,還是會心酸的哭……
好像有記憶以來,張思遠就從來沒看過相冊裏面。
只記得自己小時候調皮,見媽媽不抱他卻抱着相冊,就氣惱的抓着相冊亂扔亂踢,他永遠都記得那一天他媽的表情,沒有打他也沒有罵他,卻如同心都被撕成了碎渣了一般,單薄的身子不住發着抖,兩手捧着滿是泥土的相冊,眼淚不住的從她微微上翹的眼睛裏傾洩出來,把無盡的悲傷流成了河……
張思遠永遠都記得這個時刻,所以他再也沒打過這相冊的主意。
再次拿起這個相冊,他的心情是沉重的,甚至還有種強烈的犯罪感,可那一絲不甘和對真像的探求,讓他只能強壓下這些思緒,繼續手中的動作。
這個相冊帶着時代的氣息,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那種紙質硬殼,24K的,裏面的紙張已經泛黃,舊張片也泛着黃,也多是黑白照,卻不難看出,她媽年輕時是多麽的迷人,相片中的她長眉美目,巧笑倩兮,如同被雕刻在隽永的時光裏,一直笑靥如花,默默的傾倒衆生。
張思遠不敢細細欣賞,只飛快的翻着,相片不多,而且全都是他媽的單人照,從襁褓中的嬰兒,到蹒跚學步的稚子、再到兩只羊角辮的小丫頭,再到學生時代的青澀青春,直到長發披肩的知識女青年,張思遠以為他會看到兩只長辮子穿軍裝的知青照,翻到最後卻都沒有發現。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相冊就像是母親的人生軌跡,最終定格在二十來歲的最美好年華,慢慢優雅老去的生活在這裏沒有一絲一毫的痕跡。
她的人、她的心,仿佛就遺失在那個最美好的時代。
那些幫她記錄這段美好年華的人,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在其中過。
張思遠不甘心,又細細的搜了有相片的那格又沒有夾帶,找完還是沒有,他又把目光注視在略厚的硬殼,仔細摩挲着貼着不透明薄膜的封皮,終于在邊緣處發現有一點點的厚薄不均。
他用小刀輕輕劃開那層膜,抽出了他不想看到的真像!
那是一張飽盡歲月磨砺泛着黃的相紙。
相紙裏框着一位眉目清和到妖孽的文藝男青年,雖然和如今的浮腫灰敗的周成林天差地別,卻依然不難從骨相中看出,兩人是不同時期的同一個人。
為什麽很多人都願意麻木的把一生過得渾渾噩噩。
那是因為真相往往讓人不願意接受。
如同被戴了綠帽子的懦弱男人,不敢質問妻子為什麽晚歸,又如同不想離婚的老醜女人,自動屏蔽有關于男人的任何風言風語,麻木的守着自己凄涼的晚景。
在鐵的證據之下。
所有的僥幸都随之消失,讓張思遠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有了一個不盡入人意的父親。
天黑盡不久,徐太太自己回來了。
她人看着很疲憊,臉皮也熱得發紅,眼底藏着點失落,卻打起精神笑着跟兒子說話:“小遠,沒去找你王哥玩?”
“沒呢,他忙業務去了,我不方便跟着去。”
小鄭的手機摔壞拿去修了,正在角落捧着座機跟她爸爸通電話,她母親摔傷了,小鄭十分擔心,她爸在電話安慰她,說真沒什麽大事,叫她好好工作,只是別忘了寄點錢回來給她媽看病,可小姑娘情緒很激動,聽不到兩句,就爸爸、爸爸的叫得快哭了。
張思遠有點羨慕。
這才叫正常人家,一家人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可自己那位疑似親爹都幹的些什麽事……簡直一言難盡。
“哎,有爸的孩子就是好,家裏出什麽大事都是爸爸一肩挑起來的,可惜啊……我就沒有這麽好的命。”張思遠聽得滿心不是滋味,見徐敏邊走邊若有所思的望了眼小鄭,就故意見縫插針似的感慨了句,話說完還裝着随口那麽一問,“對了,媽,我從沒聽你說起過我爸,是不是他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跟兒子說說呗,我也好幫你罵罵他。”
徐敏已經擡腳上樓,突然聽到兒子這麽來一句,差點一腳踩空,慌得她一把扶住了樓,才堪堪維持住了優雅的站姿,可她一轉過臉來,把正想探究她神色的張思遠吓得一個激靈。
他一向和善的老媽臉色居然森寒得可怕,連矜持的聲音都跟着咔咔掉冰渣,還憋得細細的、尖尖的,壓合成一絲聲線刺入他耳中,十分難聽:“好端端的,你問這個做什麽,要是實在閑得沒事,你可以幫媽抄幾份一萬字的菩薩戒!”
說完,徐敏露了個沒什麽意味的笑,連笑意都沒到達眼底,就轉身扶着樓梯繼續優雅的往上走了……
那一刻張思遠覺得母親好陌生。
看着母親緊崩的身體,他皺了皺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敏感了,自己好像從她的話語裏,品評出一絲強行壓抑的驚恐——他突然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
這不對!
她這表達方式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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