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王老虎的狗窩就在他家後門對着。

一過去,首先撲入眼簾的就是那塊招搖的長廣告牌——詹士邦咨詢調查有限公司。

他家原本就兩層, 上面的新三層土坯房, 是為了騙開發商的賠償, 三更半夜叫工匠偷工減料立起來的, 屬于那種風一吹被會支離破碎的危樓。

王老虎這人的身世也讓人唏噓。

他父母在幾年前自駕游途中出了車禍, 雙雙死于非命,肇事者逃逸,他自己不久又關了牢獄, 原本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瞬間灰飛煙滅, 房子裏也跟古墓似的死氣沉沉, 這也是他特別喜歡在張思遠家裏逗留的原因——兄弟家有活人氣。

底樓防盜門并沒鎖也沒關。

張思遠推門進去, 差點被滿屋的尼古丁給熏死去, 在這秋老虎肆虐的節骨眼,他兄弟正緊閉門窗一根接一根的點着煙熏蠟肉呢!

“王哥, 你這是要成仙的節奏啊!”張思遠連忙幫他大開門窗換空氣。

“嚯,遠哥, 你終于舍得從游戲裏鑽出來了?”正在電腦前搗鼓的王老虎馬上擡起頭:“快來, 給你看樣東西——哥正糾結着要不要過去找你。”

他點開文檔裏的照片讓開身子,諱莫如深的朝兄弟咧了咧嘴。

張思遠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才望向屏幕。

那上面并排放着周成林包養過的小三林思思、還有受害女孩的母親, 另外一張卻是自己朝夕相處的老媽徐太太!

只一眼, 他眉頭攸地皺了起來。

這三人,特別是他媽和那位母親,因為年歲相近, 雖然一個優雅知性,一個卻暮氣枯槁如死了兒子的祥林嫂,但眉目間有種奇怪的相似,而年輕的林思思,就像這兩位中老年婦女回到了韶華好時光……

怪不得,張思遠第一次看到林思思,就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只是他從來沒有往這方面聯想過!

“你想表達什麽?”張思遠聲音不高不低,卻明顯帶着冷氣,臉也板了起來。

兄弟的反應好像有點激烈!

王老虎怵了,原本打了半天腹稿的話也變得結結巴巴:“你有~,你有沒有……”

張思遠毫不猶豫的打斷他:“沒有!”

他如此不客氣,讓王老虎始料末及,房裏瞬間彌漫出一種尴尬的靜谧。

“我就是……就是~想……想……”見兄弟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又不知道怎麽表達合适,王老虎有些煩躁了,習慣性的蹂丨躏起自己亂糟糟的頭發。他手勁又大,只一把,就揪落了好幾根頭發,在從窗戶穿透過來的光影中,飄飄忽忽的往地上掉落,看得張思遠心也軟了。

他和緩了臉色,意味深長的拍拍王老虎:“是兄弟的,就不要去打擾我媽,她可是拿你當親兒子看。”

王老虎當然懂得如何取舍,他只是無意中發現這個事情,帶了點好奇心和想知會下兄弟而已,卻沒想到這人的反應會是如此,他立刻把自己那絲追求真相的執念抛到九霄雲外,反手抓住兄弟的手緊了緊,鄭重的點點頭:“你娘就是我娘,我怎麽可能去打擾她,我們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還是來說那件失蹤案吧。”

張思遠松了口氣,也感覺自己反應過激了,掩飾性的抓着他手搖了搖,算是把事揭了過去。

王老虎一臉凝重的點開一張頭像,又戳開自己手機相冊:“你幫我看看,他們是不是完全相似?手機這張是套中人交給我的,應該是崔實誠還沒有被犯罪分子看上之前的正常生活,”

兩張照片都是張思遠先前見過的戴眼鏡的文弱青年。

手機上那張顯得青澀許多,大約才十七八,嘴唇上的胡茬都青悠悠的,眼神也幹淨純粹,不似手機上成年後的那麽憂傷。

他只瞄了一眼,就下了定論:“這還用問?瞎子也能看出他們是同一個人。”

“對,我心裏也明白,只是不願意相信這個結論。”王老虎咧咧嘴,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這可是滾刀肉同志難得的真情外露。

張思遠人有些愕然的搭上他的肩膀,安撫似的捏了捏:“王哥,天無絕人之路,有什麽難事你盡管說出來,我們兄弟好好商量商量——就算我們倆臭皮匠抵不過一個諸葛亮,兄弟我也可以幫你認清現實不是?”

王老虎表情複雜的橫着他:“是親兄弟嗎?有你這樣安慰人的?”

“當然是親的,但我怕有時候會忠言逆耳,所以先給你個警醒。”張思遠呲着牙沖他嘿嘿笑:“到底什麽難事?快說吧,說出來心裏也好受些,憋久了容易出問題。”

“……這事得從五年前說起,這眼鏡姓崔名實誠,我們都叫他小崔……”王老虎靠回椅背,以手枕頭,放空眼神,沉痛的追憶往事,連聲音都帶了絲悲意,“我入獄前剛破獲了一樁國內外勾結的器官走私大案,這個組織毫無人性還武器配備齊全。他們先從全國各地騙來供體,集中圈養,再把他們的所有器官都通過地下渠道發向全世界販賣,有人報價就實施摘除,基本上供體到了最後都會死,只有他是唯一的生還者。”

他邊說邊輸入器官走私案幾個字,一回車,電腦上立刻現出一大排的标題,他點開最前面的那條,一袋袋用幹冰保存好的器官就呈現在屏幕上面。駭得張思遠瞳孔都縮了縮——這得要割多少人,才能湊齊這麽多零散的器官!

這是五年前一樁驚動了特警的大案要案,看下面的回帖數量就知道當時這案子有多轟動。

王老虎又遞給他一本老舊的日記本,是他當年還是刑警時的習慣記錄。

這個案子在本子最後,上面寫得密密麻麻,全是當年破案的線索、思路和發現,看着那些觸目驚心的數據和刑警傷亡情況,張思遠簡直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禁槍甚嚴的中國……

“那是我第一次獨立偵破的大案,還配合特警救出了唯一生還的受害者,所以一直很挂念他,在監獄裏還不時打聽他的消息。有人告訴我,說他大難不死,回到了父母身邊,生活一直很順遂,我當時才徹底放了心。”

說到這裏,王老虎心酸的嘆了口氣:“你不知道,當時我把他救出來,他先是發癫似的又哭又笑着在滿房子轉圈跑,跑不動了又抱着我哭得像個孩子,鼻涕眼淚糊了我警服一身。當時我們所有人都看得眼睛發紅——他這是受了多少罪,才會在獲救後情緒如此失控。這也是我在服刑期間唯一的慰藉,總覺得再辛苦都值得……你別笑,那時候你王哥還是個根正苗紅的人民好警察。”

見兄弟吃吃笑,王老虎惱羞成怒的拍了他一巴掌:“後面的事你就知道了,套中人說他已經失蹤五年!”

張思遠一針見血的指出:“告訴你消息的人撒了謊。”

“是!可這個人是個獄警,而且在一次監獄暴動中犧牲了,無從查證。”

“如果暴動是有預謀,這事就難搞了。”

“還有更難搞的,”王老虎湊到他面前,兩條殘疾眉隐忍的擰成了川字,滿腔憤懑的壓低了聲音,“你王哥可是在那件案子破獲後,立刻就被人陷害入了獄!你把這兩件事聯想一下。”

“陷害?不是說你犯了輪丨奸婦女致死罪給關了五年嗎?”

被揭了傷疤的王老虎深感屈辱,從脖子往上開始烏雲密布,映盡眼裏的屏幕化成了憤恨的白焰,死盯着兄弟咬了咬牙,吓得張思遠都往後躲了躲,生怕被這情緒激動的人揍了。

好半天,王老虎才平複情緒,壓低聲音憤慨又痛苦的冷笑漣連:“你王哥生下來就愛好小衆,到初中就發現只對男人有性趣,對着女人根本硬不起來,拿什麽東西強丨奸女人?”

他嗤笑着哼了聲:“——用手指嗎!”

這笑話太冷,所以張思遠沒有笑。

“可奇怪的是,知道我性向的隊友都給我作了證,連隊長也出了庭,到最後我還是被定了罪,說是受害者身體裏有我的精丨液,鐵證如山,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最後被判了十五年重刑扔進了監獄——得虧我在犯人暴動中救了幾名獄警,這事在當時鬧得很大,我的功勞怎麽也湮滅不掉,他們不得不給我減了刑,要不然,我他媽的還真可能把牢底坐穿!”

說到這裏,他突然發現兄弟用一種驚訝又悲憫的眼神瞅着自己,一下子就點着了王老虎經年壓抑的怨怼和憤怒,紅着臉梗着脖子氣勢洶洶的朝他吼:“你他媽別用這種聖父眼光可憐我,不管別人怎麽冤枉我诋毀我、罵我、瞧不起我,我早他媽已經心硬如鐵不在乎了,省省你的同情心!”

他氣得口水四濺。

張思遠只能遮着臉挪開凳子避開口水雨:“所以?你覺得是上面有人在整你?”

“這不顯而易見?器官走私雖然也能獲得暴利,但這比販毒還喪盡天良,稍微有點權勢的人都不可能會插足這種直接戕害人性命的缺德生意,而從器官走私的最大受益者來看,我應該是動了哪位大人物儲存的救命器官!”

“你打算怎麽辦?”

王老虎的眼珠子如同淬過三昧真火一樣,亮得吓人。

他點了支煙,猛吸一口噴出一長串酷炫煙圈,煙霧缥缈中把拳頭狠狠一捏:“就算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待,我也要好好調查這個案子。”

“這種事我還真的幫不上一點忙,”張思遠能說什麽,只理解的拍拍他肩,語重心長的叮囑:“王哥,你自己小心點人身安全——別忘了你還欠着我四十萬呢,你得連本帶着十分利,必須得分文不少一起還的。”

“滾,你個放高利貸的黑心肝,老子不認識你!”

張思遠被王老虎趕回去,開着游戲發了半晌呆,他媽和那兩個女人的照片在他腦子裏旋來旋去,自己偏偏又和周正凡有兩分相似——那個顯而易見的答案在呼之欲出。

父親!

這是在所有人生命裏都占據重要地位的角色。

才二十歲的張思遠卻對父親的印象十分模糊,模糊到好像從沒在他生命中出現過,不過,他也沒覺得自己生命中欠缺了什麽。現在,這個重要角色又似乎想出現在自己眼前了,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是好。

這位疑似他爹的老頭子人品并不咋地,人又渣又戀舊,為了一絲執念,傷害了兩個女人,還在年過花甲靠勒索兒子來養小三,更別提他這個兒子還心狠手辣,三番兩次想害自己,還差點把自己活活打死!

一想到這畜牲很有可能是自己的親兄弟,張思遠就抗拒得想撞牆,懊惱的把頭伏在電腦前,洩憤般把桌子捶着咚咚響:“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別再糾結這事了,千萬別再糾結這事了!!”

張思遠正沉浸在厭憎的情緒裏不能自拔,耳邊突然傳來小鄭怯怯的聲音:“遠哥,你這是怎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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