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錦然再進屋的時候,下人們已經開始裏外打掃了起來,不足時辰的光景竹寮就徹底不見無人居住的荒蕪了。

秦修衡又命人準備了沐浴的木池和一襲新的白衫。沐浴是錦然親自動的手,這并不是錦然第一次為秦修衡沐浴,年前錦然做小厮想盜麒麟劍時也确實做過這樣的事情,再之後,烏子樓麒麟劍借給了季唯,錦然為了留住秦修衡把自己送了出去之後,兩人更是沒少在沐浴的時候嬉鬧。只不過這次的沐浴格外安靜,格外認真。

錦然看着秦修衡背後的傷疤出神,不自覺輕輕的用手指覆蓋上去,來回摩擦。見秦修衡沒有動靜,又從後面沿着秦修衡的手臂往下與他十指相扣,把臉埋在了秦修衡耳下,細細的親着,一邊又囔囔自語,“修衡,其實,你從不欠我什麽,你能這麽喜歡我,真的,我很高興,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

錦然的手指正想再往下時,卻被秦修衡扣住制止了。

“洗好了,更衣吧。”秦修衡說着便從水裏站起身來,踏出木池等着錦然為他擦幹了身子,換了一件新的白衣。

錦然就是這個樣子,若有事情相求,便能溫順的想一只無害的小動物,貼着你讨歡,可你若不依他,便又能一口咬死你。

秦修衡披上了最後一件外衫,便徑直走到窗前的梳妝臺前等錦然為他挽髻. 可不但沒有等來跟在後面的腳步聲,反而從漸才的沐浴方向,聽見了沐浴的水聲。

即便是此時的秦修衡也不免僵了一下身子,畢竟那是自己用過的水,錦然真的沒必要做到這樣。

秦修衡看着眼前銅鏡中熟悉的容顏出了神,不知是什麽時候只見鏡子裏的熟悉的人慢慢的變幻出了另一張臉,秀眉,鳳眼,薄唇,纨绔子弟,風流之至,不是他的錦然又是誰?

此時的秦修衡心裏一盤亂沙,一會兒想到今時今日錦然為了私欲如此待他,倘若他日他又有求于人,也會用其他人沐浴之後的溫水再給自己洗身子麽?那日,為了麒麟劍他送了自己出去,那麽有朝一日他又有所求,也還會再把自己當成另一個鳳陽城的附屬品送去出去麽?

這麽想來竟覺得今日命喪于此,其實,也還好,說到底,秦修衡是再不敢相信錦然待他是不同于常人,是有喜歡過他,是有動過心的。

這麽想着,不知不覺錦然已經走到了他身後想要為他梳理落發,慢慢的眼前人又幻化成了錦然初見時的模樣,一襲白衣,三千情絲随意的系在身後,好看的不得了。

就見秦修衡慢慢的有了動作,錦然也随着他的轉身慢慢的蹲了下來,把手放在他的膝上,仰起臉看着他,嘴角一絲不在意的微笑傾瀉。只見秦修衡擡起手,手指細細的摩着錦然的臉龐,從額頭,修眉,眼眸,鼻尖,然後就慢慢的摩着錦然的嘴唇一遍又一遍。

錦然以為他會親下來,便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睛,等着接下來的溫存,卻發現秦修衡并沒有想要親他的意思,只是,一遍遍的撫摸着他的嘴唇,其實,這樣反而更磨人。

錦然剛要說話,卻被秦修衡用手指制止了。

“錦然,我真的很喜歡你,你真的不能也有一點喜歡我麽?“ 只見錦然剛要說話,便又被秦修衡惡作劇一般用手指制止了。

“錦然,應我一事可好?” 無法說話的錦然,也只能點點頭以示回應。

“明日之後,若有人帶我走,勿加阻攔。”錦然頓了好久還是點了點頭,這個情行下,即便是錦然也當真無法說出什麽違逆的話。

“錦然,你真好看,他日成年定是極美的模樣,也定是不讨喜的.“又想了想才續到,“我還是更愛你此時年少的模樣,暖暖的,軟軟的,卻為何偏偏生出的是一顆鐵石心腸,為了鳳陽城什麽都肯犧牲的鐵石心腸。”說完又磨了磨了錦然的嘴唇。

錦然是當真受不住了,半站起身子,雙手扶着秦修衡的雙頰狠狠的親了上去,軟舌,唇齒,一樣也逃不掉. 等錦然親夠了,以自己的額頭抵着秦修衡的額頭,眼下竟是說不出來的靡靡之味。

“秦修衡,我也是喜歡你的,我知道你身子未痊愈便強迫你救人,卻有不妥,我答應你,以後再不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別想着誰會帶你走,我們還有一輩子來過活呢?”說完便捧着秦修衡又親了下去。

錦然想說此時的秦修衡特別不一樣,有點讓他害怕,讓他竟生出了一種想哭的悲傷。他們此時離着這麽近,卻又覺得那麽遠。

秦修衡看着錦然慢慢的紅了眼睛,竟有要哭出來的架勢。趕緊退開一點轉過頭去,對錦然吩咐到,“讓下人們把沐浴的屏風都撤下來,把我教你的那個石…石床露出來,其他床上的東西能撤走的都撤走。”

錦然不明白為什麽秦修衡今日會這麽多的吩咐,可等看到所謂的石床露出真身只見是半張床的大小,四周石壁圍着,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和悲涼的意境。

****

夕陽漸落,屋內迦藍公主靜靜地躺在石床內,其他人陸續的走了出去,只留下最後走的錦然也正要帶門出去。便聽秦修衡喚了他一句:“鳳錦然!”

只見錦然雙手扶門,擡頭看了裏面一眼,見秦修衡沒再說什麽,便把門關上了,等待日出之時,若無人出來便進門而入,把到時候裏面的兩個病人都帶到鳳陽城裏養着。

剛剛錦然說什麽?說一輩子?季唯想過和曲柯過一輩子,如今錦然也說一輩子,哪那麽容易的一輩子......

石棺內的女子,眼眸微閉,面攜倦容,羸弱中不失安詳。與其說是略顯病容,倒更像是熟睡了一般。親近,無害,讓人不忍攪了她的美夢。可又怕這如死寂般的昏睡. 終會另她長眠于此。

此地若真合适長眠,也不該是她,而是另外的一個人.....

這女子,若重生,是配的上他的錦然的。傾城之色,絕世之姿。兩人的兄長又同身居廟堂之高,權傾朝野,手握重權。這些都是他所沒有的。

終此一生,望遠莫及。

就算這些都沒有,僅是一個女子,僅因為她是一個女子。怕是已經夠了,就算... ...就算她連女子都不是......他也未必可以比的上....

可笑的是,直到此時此刻,秦修衡才真正的面對他所要面對的。這條路,并非艱難.....而是......而是這根本就是一條連回頭岸都沒有的苦海無涯。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秦修衡才真切的體會到從前以為一輩子都無法絕了的念頭,也并非就當真需要一輩子....

如果可以,就算再難,赴死般的難,他也會義無反顧。當年當日,季唯敢走的,能走的,他一樣可以。

只是,季唯知道有人舍不得自己死,仗着這點認知,足足的踩出來一條血路給他走到以後。

可是,自己呢?

從前,看着他的錦然,便是天大的謊,也可以幫着錦然騙着自己. 可是現在,他的新嫁娘正躺在自己面前,還要怎麽瞞?再若,沒有了自己替他圓這彌天大謊,又有誰可以騙得了自己?

秦修衡小心翼翼的扶着迦藍,讓她盤腿坐起來,背靠在身後的石棺上。自己随即并肩挨着她坐好。之後拿出了一把準備好的匕首貼着迦藍左手腕的筋脈一刀劃下,力道不大,只一小口便見暗紅色的血液緩緩的流了出來。接着同樣的在自己的右手腕筋脈上也劃了一刀,力道比起迦藍的卻大了許多,只見頃刻間,新鮮的血液便湧落出來。秦修衡趕緊與迦藍十指相扣用準備好的白绫将自己的手腕和迦藍的手腕緊緊的貼在一起綁着,又随手點了迦藍和自己定身的穴位。

面對着迦藍,秦修衡感覺着自己的血液冰冰涼涼的不受控制般湧向另一個陌生的身體裏,不知道是因為他是月重華宮的藥師,還是若此時換成其他的任何一個人的血液也都是這麽無法制止的奔向一個莫名的地方。最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才算是做完了這件事。

若是周身的修為還在,便是把修為渡給另一人,若是失了修為便是這周身的血換給了對方,說到底都不是什麽上好的法子。

此時的竹寮內,幾縷燭光忽明忽暗,寂靜吞噬了一切鳳陽城和煜荊城的蜚短流長,只餘下迦藍眼中的一張淺顯灰白的絕世容顏,以及纏着執子之手的一丈紅绫。

十指尖,血染月老掌中绫,

三生石,寫着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拟将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作者有話要說:

結尾詩詞來源自 韋莊的《思帝*春日游》

原文: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拟将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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