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送別

我大步地像大門走去,放假前一天的校園,已經不像往常一樣,教學樓的燈零零星星,不是平常的燈火盛況了,到處可見拉着行李箱往大門走去的學生們。所以我一路上光亮昏暗,卻又人潮洶湧,我本來已經遲了,現在被人潮堵在道口,說不出的郁悶。時間一分一秒的度過,鬼崽子還沒有電話短信發來,看來我不到他沒有要走的意思。想到這,我心中苦笑着,沒想到琴島後我一直找機會卻沒有找到機會和鬼崽子見面,這醒後的第一場見面要在這麽匆忙之間來臨了。

等我到大門口的時候,已經快八點半了,我一眼就看到了那迎着大門人潮而站在最中間的鬼崽子,我大聲喊了一聲“鬼崽子”,他眼神一下就看向了我,對上眼的時候,我一下有些醉了。他就那樣站在人潮正中間,就像一片舟楫,巋然不動的分開着源源人潮,他背後星星點點,城市的霓光輝映,将他整個人湮沒在一片黢黑中,但是我能看到那似乎比黑夜更黑的虎眼,靈動的閃爍着。還能看見他那開懷的大笑,因為我看到兩丿白色,鬼崽子的牙齒平常沒那麽白,但是在這黑白明暗間,我有種透白的暈眩感。他看我呆呆地站着沒動,只是看了我幾秒鐘,就迎着人潮,緩緩地向我走來。他背着雙肩包,右手拖着行李箱,一邊和碰到的同學說着抱歉,一邊蹒跚地向我走來。他是那麽的不便,按道理來說我應該快步過去截下他來,畢竟等下還要出去打的,但是我卻像是被點穴了一般,挪不開步子,就那麽看着他,看着他蹒跚艱難地向我走來,看着他一路道歉過來,甚至我都能看到他額頭上密密的汗珠,所以我能感受到我心裏的空寂,空寂中充斥着如水般的游弋,又快滿溢出來,說不出來的空寂中的安定、滿溢中的充實。有那麽一個人,在漆黑的人潮中,對你開懷地笑着,而後逆着人潮艱難地走向你。動靜間都讓我心動、讓我心疼,我很慶幸我還有那麽一個人,能讓我看到我當下活着是有意義的。剎那間,我有一種想要把一切我能給的都給眼前這個人的感動,不知為何,我心底暖暖地,眼睛都有些濕潤。也許是有個人會這樣地在這裏等着我,會怕我看不見所以站在最中間,不知道為何,我覺得我當下,不孤單。

我一直沒動,他終于擠了過來,擠到了我的身邊。他走到我身邊,我也看清了他的臉,還是熟悉了的帥氣樣子,但是今天晚上我卻覺得他更帥了,或者說,他已經超越帥,今晚,他讓我覺得不舍,我不舍得他的所有,我想就和他這樣面對面的站着,永久……永久……他走到我身邊之後,連拉杆箱都沒有松,只是左手輕輕拂過我眼眶下,輕聲地說着:

“怎麽還哭了呢,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去幫你讨回來。”

我哭了嗎?我什麽時候哭了?我伸手在臉上劃了劃,我真的哭了,眼淚就在不經意之間這樣落下了。鬼崽子,你真讨厭,我多少年沒當別人面哭過了,今天就被你這樣給撩哭了,鬼崽子,如果我再多哭點你會不會就這樣幫我擦着眼淚,一直就這樣幫我擦着眼淚呢。

“不是,我是看到都這麽遲了,你還拿着東西往回走,為你智商捉雞,笑出眼淚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說這麽說,好像是在讨要什麽一樣。我也意識到了,馬上補充一句。“走吧,你不知道先走嘛,趕不上車怎麽辦,你不打算走了嗎?”

他沒有動,詳熟地盯着我看了一陣,突然咧嘴大笑起來。

“對啊,你不來不打算走了,看不到你還走個什麽勁啊。”

這鬼崽子,肯定是意識到什麽了,他這樣的笑着,說這樣的話都證明他看出來了。

我臉有些紅,不理他直接往前跑去。

“快叫車,還有半個小時,搶救一下,放假的票不好買。”

“不好買就不買了,我買一張你家的票,今年去老婆娘家過年。”他大笑着在我身後不疾不徐的走着。

“亂說什麽你!”我回頭朝他吼了一句,臉更加紅了。

他只是顧着笑着,這個死鬼崽子,不過這樣一來,這麽長時間的空檔期和剛才讓我感動時帶來的矜持害羞全都煙消雲散了。鬼崽子在這方面是個很有魅力的人,搞怪而不失情趣,我在想他會看上我,也許真是當時在他身邊的維納斯和丘比特都瞎了吧。

正好是用車高峰期,鬼崽子只顧在旁邊大笑,一點都不着急,我一個急着攔的士,不過很明顯周圍都是攔的的同學,都快躁死了。十分鐘後總算是攔了一輛,那傻子還在那傻笑,我直接說了句“上車啊。”直接拉過他的手來。剛接觸到他的手,我就感到一陣冰冷,我馬上扯過另外一只手,也是一樣。看來這個傻子在等我的時候根本不是傻傻的在等,而是不停地在找我,但是即使是這樣也沒有給我說過半點。這個傻子,我內心翻騰着各色雜味,只好先把他扯進車上,給他把行李放好,随即也跟着上了車。

“師傅麻煩去火車站,盡量快點,正點九點鐘的火車。”上車後我對師傅說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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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勒。”師傅倒是不啰嗦,直接一腳油門。

我再轉頭看着鬼崽子,他一直在看着我,不聲不息地,表情卻有些複雜,似乎眼神中摻雜這一些情感在醞釀。我倒也不着急管他這些,只是解開我的羽絨服,伸手把他雙手拉過來,貼在肚子上然後給他捂好。四肢冰冷最容易風寒入侵,這小子最近被我搞得腦子壞掉了,既然腦子壞掉了,那不能讓他四肢也壞掉了。我盡量輕松一點,诙諧一點的想着,其實我也知道我捂着他手的手還在顫抖着,我很緊張,但是我捂得也很緊。

車窗沒有開,車上的暖氣吹得人有些頭疼。街道上虹爍流霞,各色光影的斑駁像是萬花筒一般閃耀在他身上,又像萬花筒一般消失在下一瞬間,但是我能看到的,他那雙大眼睛中閃耀的點點精光,像是在這一瞬間的長久,總是磨滅不去。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彼此看着對方,很有默契的看着,我緊緊地捂着他的手,肚子隔着衛衣感受着他手中傳來的一股股寒氣。但是這樣氣氛讓我感覺有些暖和,暖和得有些迷戀。

一路都沒有過多言語,一直到車在芙蓉廣場停下,堵車了,我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了,現在只能寄希望于火車晚點了,不然鬼崽子今天真還是回不去了,估計我兩只能又灰溜溜的回寝室去。司機師傅搖下車窗吸了一口煙,撇眼朝後視鏡看了看我們,慢悠悠地說着:

“兩位滿哥,是一對吧。”

我被吓到了,張着嘴不知道怎麽回答司機,這司機也是牛逼,張口就是噎死人的話。看看鬼崽子也是一臉被吓到的樣子,看來不是我一個人覺得這司機聊天的方式有問題吧。

司機看我兩都沒有接他的腔,又自言自語的接下去說了起來。

“緊張什麽咯,我在長沙跑的士跑了五六年了,近幾年你們這樣的看的多了,不過兩男的被我碰上的看的少,倒是兩個女的蠻多的。”

這司機什麽毛病,想要說話就自己說起來了還行,而且你說這種話題好歹有個鋪墊吧,你不能看兩個男的做了一些親密的動作就說他們是一對啊,雖然你這次說的問題也不是很大,但是你這樣會被投訴的我跟你說……

“師傅,那照你看覺得這樣的關系有沒有問題?”鬼崽子倒是從驚訝中緩過神來了,立馬問了這樣一句。我說,你們聊這樣一個話題真的好嗎?

“麽子問不問題咯,就趁着年輕還可以玩一下,等年紀大了不一樣的會去結婚去。”師傅很随意的回了一句。

鬼崽子聽了瞬間沉寂了下來,若有所思的樣子。诶,何必去問呢,司機師傅都四五十歲了,都是我們的父輩了,對于這種新出現的事物雖然有所接觸,但是肯定不會去深究的吧,跟他去聊肯定是這種結果。

司機師傅好像還想說點什麽,但是車流已經動起來了,于是師傅只是一邊打開收音機,一邊發動車子,并沒有再說什麽。收音機你們傳出一個電臺主播的女生,正好慢慢地訴說着:“接下來是一位王姓先生點播的歌,他想對他暗戀五年的女孩說一句‘五年了,最後我終于決定了,放開你,這首歌給我自己的五年,紀念這五年讓我認識你又讓我放開你。’豆豆想在這裏對王先生和收音機前的各位聽衆朋友們說一句:‘選擇追求或者選擇放棄,都是為了你自己,而不是為了別的任何人。’一首李聖傑的《手放開》,送給大家。”

我給你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

不要一張雙人床中間隔着一片海,

感情的污點就留給時間慢慢漂白,

把愛收進胸前左邊口袋。

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

不想用言語拉扯所以選擇不責怪,

感情就像候車月臺,

有人走有人來,

我的心是一個站牌,

寫着等待。

我的心情有一些糟糕,可能因為這首歌,又可能以為點這首歌的人姓王,又或者因為司機師傅把收音機打開了,更可能因為司機師傅剛才的那番話,總之可能是因為坐上了這樣一輛賊車。我心情壞透了,但我能做的,就是緊緊的捂緊鬼崽子的雙手,好像我松開一點點,鬼崽子就會不知道去向何處。我越捂越緊,都捂得我快出汗了,鬼崽子可能發現了什麽,看了我一眼便向我挨近了過來,他的雙手也狠狠的貼在我的肚子上。看他這樣我忽然就有些放松了,霎時渾身都脫力了。

車到了,我急着下車去後備箱拿行李,等我去把東西都拿下來後,看見鬼崽子才從的士上下來,還是那樣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只是在定定地看着我。的士都已經開走了,我又氣惱,仗着身高優勢,跑過去對着他腦袋一個西瓜拍。

“蠢了嗎?快走啊,都已經九點半了,快去看看有沒有晚點啊,沒車了你真的只能在長沙過年了。”

他沒有接話,也沒有做什麽動作,只是擡頭看了看我,看得我心裏發躁。可是忽然間他一把把我腰給抱住了,把頭直接埋在了我胸前,其實他這樣來一下我只是感覺有些突然,畢竟他這樣像個大男孩一樣的抱人,其實……很萌、很可愛。

“別動,讓我抱一下。”他的聲音悶悶的。

于是我一點也不敢動,兩只胳膊也不知道該怎麽擺,右手還保持擡起的姿勢也不敢放下來,看上去就像是被強抱了一樣。

“傻驢子,上次琴島那樣……我再也不會了,我沒有關心你的想法,你的感情,你的需求我統統沒有關心,一直以來我都忽略了這些,忽略和你的溝通,我只考慮了我自己,傻驢子,對不起,讓你受了那麽大的折磨,對不起。”

鬼崽子的聲音有些顫抖,抱着我的手臂卻一點都不松懈,我知道,我了解他說什麽。我輕慢地放下我的手臂,像上次在酒店裏一樣,輕輕地撫拍着他的背,給他順順毛。

“傻驢子,我該拿你怎麽辦啊,我該怎麽對你啊。我以前和很多女生談過戀愛,但是我從來沒有為她們考慮過這個問題,傻驢子,你和她們不一樣,你對我不一樣,對我來說也不一樣,所以我怕,我怕很多事,但我最怕你不理我。”他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我在他眼中讀出了一些急切,但随即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但是,現在我只希望你能身體健康,不理我也沒事,我就希望你一切安好。你喜歡柳桂也好,喜歡任雪琳也罷,或者喜歡任何人都好,你告訴我,我幫你追,我只想看到你好好的。”

鬼崽子說的有些顫抖,這是一個男人對自己感情的獨白,我不知道他花了多少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但是我感受得到他的是需要花多少精力才能強迫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的。低頭看着鬼崽子頭頂的渦旋,我突然有種釋然的安定感,他總是這樣,能突然給我安定感,會讓我覺得,其實我有他就足矣。

我直接低下頭,從上往下擦過他的鼻尖,輕緩地把嘴唇放在他嘴唇上,只是放着。他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也笑着看着他,沒有其他的言語,任人潮湧動,任時光流逝。慢慢地他的眼睛柔軟起來,眼波似絮,我們還是沒有動。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也許是五分鐘,也許是半個小時,我頭有些酸了,才重新擡起頭來。才擡頭又看到他腦袋上若隐若現的渦旋,我又情不自禁的去親了親他的渦旋,他渾身一凜,我抱着他腦袋對他說:

“這就是我的答案。”

他沒說話,只是渾身都在顫抖着,我緊緊的抱住他。這麽一個肯為我這樣委屈自己的人,我不能扔下他一個人不管,我不能辜負他,我暗自下定決心着。

整點的鐘聲唱着東方紅敲醒了我們,我看了看大鐘,已經十點了。不能再耽擱了,最後再看一眼火車還有沒有,如果沒有也要帶鬼崽子回寝室去,不然回去晚了我們又只能去酒店了,呃,酒店?!我有些羞恥地想着,但是放假的票不好買,不能這樣就耽誤了鬼崽子回家,過年全家團聚的日子,趕不上火車到時候肯定在路上要拖延更久。

“鬼崽子,已經十點了,我們先去看看火車還有沒有,好不好。”我對着懷裏的人說道。

“沒有就算了,我去你家或者就留在長沙。”他擡起頭來給我一個大大的笑容。

“不行,過年要回家看看叔叔的。”我有些急了,不過說到這裏想起他家情形,于是又放緩聲調對他說:“聽話,等下沒有火車了,我們還要回去呢。”

說完後,鬼崽子有些呆,然後低頭說了一句“好。”終于在晚上十點的時候,我們終于想起了我們的初衷。

春運還沒有開始,還沒有在廣場上橫七豎八的搭起棚子,我和鬼崽子一路走到候車廳門前,鬼崽子有點忸怩 ,不太想走的很快,我知道他是怎麽想到,不過也不能為了我自己而耽誤他的返程吧。

“我們回去吧,都一個小時了,火車應該早就開了。”鬼崽子作勢就要撕了那張火車票。

我一把奪了過來,沒跟他多說,看了一眼他的票,TXXX次。恩,門口的電子屏幕上還有沒有呢?就在我努力搜尋的時候,聽到一聲播報聲:

“工作人員請做好接車準備,TXXX次列車進X道,工作人員請做好接車準備,TXXX次列車進X道,出站口工作人員做好驗票準備。”

嗯,正好是鬼崽子的車,我回頭朝他看去,就看到他一臉的不爽,哈哈哈,真是可愛啊。我走到他身邊,他還是給我一個怨念的眼神,不理他,給他攏了攏衣口,對他微微笑道:

“鬼崽子,來年再見。”

他沒奈何,只能回道:

“傻驢子,來年再見。”

他對我揮了揮手,向候車室走去,一步三回頭的看着我,我就站在原地,也朝他揮着手。他在走着,我在留着,分離味似乎沒有那麽明顯,我總覺得,來年春天,似乎春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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