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高中

十七歲這年,霸氣恻然的好友臉上還沒有又黑又紅的非主流‘彩繪’。陸遙幸還是那個全世界都配不上她的臭美女人。

那麽,當年的林谧便只是個留着妹妹頭的傻缺高中生,不僅呆冷,還間接性抽風。

“傷筋動骨一百天,沒那麽容易好,要是癢了千萬別撓,熬熬就過去了。”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微胖女人包紮完林谧的手臂,笑着摸過她的腦袋,示意她去裏邊取藥。

林谧傻躺着不動,等女人一口氣說完,才來個鯉魚翻身:“麻煩王姨了。”

結果起得太猛扯到胳膊,疼得龇牙咧嘴。

“現在知道疼,下回當心點呀。怎麽會突然從樓梯滾下來呢,現在的小孩真是讓人不省心。”女人習慣性碎碎念,把長條凳上的外套遞給她:“還有,記得夜裏多穿件外套,就你這體質,也學不來年輕人搞風度,擔心發起燒在往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

這中年大媽叫王倩,小區私人診所的大股東,跟林谧是沾親帶故的遠房親戚,小時候跟林媽在老家村裏并稱‘雙花’,林媽高冷,王姨賢惠。平時林谧在學校吃飯,只偶爾回來的時候在王姨家解決,因為她媽總忙着工作,十天裏有九天不在家,現在可能跟陸遙幸的父親在偷情,林谧都疑心她是不是已經忘記家裏還有個拖油瓶。林谧接過外套趁王姨不注意,跳起來把外套往櫃子上一塞。這會兒汗都出來了!再穿個外套還不得悶熟?

林谧扛着書包跑出診所:“王姨,我先去學校了。”王倩一看她舉着殘破胳膊從臺階跑下去,連忙貼着她後背吼:“好好走路,跑個什麽勁啊,再摔個跟鬥咋辦?給我仔細點走路。”

林谧連忙放慢步子,回頭就喊:“知道了,我這好好走着呢。那晚上見!”再走個兩步,轉身猛一下磕在樹幹上......

走在熟悉的街道,看着兩排的舊商鋪。她摸了摸右眼的紗布,把書包背上肩膀。她站在橋上伸着腦袋往河裏看,是張時光倒流的臉,而校牌上頭寫着“林谧,女,高二八班。”邊上是張傻不拉幾的單寸彩照,裏頭的她還留着比妹妹頭還要短的頭發。

眼角是新傷,裹着紗布,手臂捆着繃帶是舊疾,臉上蒼白幾乎透明,像只行走的僵屍。舊傷是在學校挨的,寒假前考試,第一場考試結束後人群如鳥獸散,樓道間熙熙攘攘,林谧避開人群貼着牆根走,也不知哪個一胳膊肘過來,她直接從樓梯上滾雪球,摔在了一樓。那裏因為直通學校後門,後門常年上鎖,也是學生私底下的禁區,成了校園暴力事件的常發場所。聽說,她那一摔剛好撞上一場小規模鬥毆,前世這段是後來東方跟她說起過,當時她撞着腦袋神智不清。只是這次那一撞再醒過來就是六年後回來的林谧,睜開眼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讓人悶頭一頓胖揍也是沒誰了。

寒假剛結束,上課改到七點半,七點十五的預備鈴。林谧頂着周圍好奇打量的目光,蒙頭往教學樓走,偶爾遇上以前的同學也認不太全,畢竟大學工作距離現在都快六年,林谧已經記不太清對方的名字,只能略慌慌的朝她們點下腦袋,一路踩着預備鈴飄進校門。

差不多這個時候,後方有個黑不溜秋的女生揚着手臂跑過來:“哎哎,林妹妹等等寶哥哥呀。”

林谧回頭,待那人走近猛撲過去時,連忙一個後退伸直手臂抵在她額頭,推得越遠越好:“少套近,一邊去。”

東方立刻跟貼了符咒似的,伸着胳膊吊在林谧身後蹦跶:“話說谧谧,你媽回來了嗎,這回從重點班掉進普通班,肯定要挨訓吧?到時候記得躲姐懷裏,讓姐姐好好撫摸你。”讓林谧一腳踹開。

東方跟林谧是小學玩過來的好友,這麽多年林谧也就她一個走近些的朋友,還是因為東方不怕死,老粘着她,粘得她都有些犯怵。東方向來臉皮厚,林谧怎麽打都打不跑,她還想嬉皮笑臉的說點什麽,聽見打鈴聲,二話不說拽着林谧往教室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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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剛蹦進教室,就聽見門邊的男生喊:“教主,你終于把你寶貝蓮弟帶來啦,這胳膊咋弄的咧,回頭咱帶着教粽幹了他。”

東方就是《笑傲江湖》裏的那個東方,只不過姓東名方,無論長相還是膚色都跟東方不敗沒幹系。那時候剛入學,學生們還服服帖帖的,到了後邊開始原形畢露。東方個頭高,從小就坐在最後排,簡直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平時沒什麽愛好,就愛伴着老師的‘詠嘆調’睡覺,還帶着一排小青年趴在後邊集體陪周公博弈。剛好那時候武俠劇在電視上熱播,把這些熱血青年迷得‘教主’‘教主’得叫。于是東方就做了那群愛睡覺年輕人的領頭‘教主’。

‘教主’是班上長得最黑的女生,也許是全校最黑也說不準。也不能說是黝黑,是比小麥色要濃些,但看上去很健康的色澤。她露出又白又整齊的牙齒,神似走廊那兩排剔透的瓷磚:“你眼瞎嗎,這分明是我妹妹。”又挑起林谧的下巴,露出涎笑:“我擡起頭看看天,看天上少了那一顆星,便知道姑娘是甚麽星宿下凡了。姑娘生的天仙一般,凡間哪有這樣的人物。”

林谧臉色發青的碾過她的腳趾:“天上的星星我沒看見,倒是你這張夜幕般的臉上,我發現了幾顆熠熠生輝的發春痘。”

東方驚恐的捂住臉,一邊蹭手一邊接過男生遞來的鏡子:“在哪兒,在哪兒呢?”

門口幾個男生捧着肚子大笑:“別摩擦了,不知道摩擦生熱,你看你的臉都燒焦喽。”

東方受傷一萬點,一跺腳扭頭淚奔。

等浮誇的人退散,前頭課代表開始領早讀了,林谧趕緊往後邊找到座位,手裏拿着課本翻看,跟随大部隊念經。今天是開學第二個星期,她的座位在東方的前面,東方的後座是個留着點胡茬的男生,留了兩年級瞧上去比其他男生要成熟,腦袋斷了似的擱在桌上,正旁若無人的玩着手機。

三中每學期的期末考試,為了激勵重點班學生,但凡成績退出前一百五十名的都要掉進普通班,而林谧在考試第一天下午,讓人一胳膊肘撞進醫院,雖然後來的幾門課都好好的考完了,可大紅燈籠一盞盞的飄,連她自己也覺得就考了幾坨屎,不忍直視。

別說是從重點班砸進普通班,都差點要砸出三中了。這天上地下的,在別人看來多少有些沒面子。

要讓她媽知道,鐵定一頓猛抽。

林谧還記得當初她考進三中,她媽那時候別提多得意,被街坊鄰居捧着誇會教孩子,沒少半夜裂開嘴樂。這回期末考試家長會還是王姨給替的,她媽這兩年忙得到處飛,也沒怎麽回來管過她。這會兒估計她老人家還以為自己在她的期望中——在重點班混得如魚得水。

想到這裏,林谧心底就略顯惶恐。

她心知自己這功課都忘記幹淨,回去重點班進度肯定趕不上了。寒假裏補了個把月的腦,發現連有些基礎的題目都不會做。

這不是到時候人家老師還是要拿笤帚趕人?

其實,林谧也沒覺得沒面子,本來自己也沒多優秀——高一時候成績還能勉強擠進前百,後來因為她媽再婚的事情鬧得不愉快,後期幹脆連學也不願意上,勉勉強強混個小三流院校,在那時候算是班級裏排名最末的了。

班會課連着語文課,前兩節課很快就過去了。林谧無事可幹,看着女生男生三三兩兩的組隊閑聊,話題圍繞着寒假的吃喝玩樂壓歲錢。唯獨她們這塊好似總有人時不時偷瞄兩眼,再挨着腦袋竊竊私語。

原因是,她的前桌長得太惹眼,存在感極高。

前桌經常神出鬼沒,貌似跟班裏人處得一般。平時只看見她跟別班的女生玩在一起。林谧不是主動的人,別人沒搭理她,她也不喜歡找人閑話,所以現在兩人也沒有交集。剛好物理課代表來收作業,作業本從後往前傳,林谧正愁要怎麽開口,還是就這樣直接遞過去為好呢?

東方這時攏着手心湊到林谧耳邊說,你前邊那個就是校花劉瞳,她跟我高一到現在就是這個班的同學,以前座位遠沒什麽交集,不過別人說她不太正點,那家叫“同道”的KTV你知道吧,雖然說是KTV,可還是有爆料出裏頭有香豔禁忌的買賣,學校可是嚴禁學生去那種地方。傳言,劉瞳跟裏頭有些關系,家裏還是道上混的。你記得平時離她遠點,免得你吊着胳膊不注意杵到她,回頭她喊一幫人拿胳膊肘杵你。

林谧:“......”

對于劉瞳這個人,林谧算是孤弱寡聞裏的有點耳聞,畢竟人家是校花,還是校體操隊的成員,平時領操啥的也能見到人家高高在上,魅力無雙。

林谧尴尬的拉了拉東方的衣袖,目光轉向身前。那個叫劉瞳的女生正回頭望着她們兩個,和善的露出小米粒般緊湊的牙齒,居然還有兩個可愛的小酒窩。林谧老臉發紅,拿手要捂臉,可惜臉比巴掌大實在捂不住。

東方正說的起勁,給林谧一扯才反應過來。這個‘教主’還不算太昏,立馬卷起課本轉移注意的唱起rap,大力的甩着那頭豪放不羁的卷毛。

劉瞳微微一笑,起身經過林谧走出教室。

林谧:“......”

她搬起椅子貼着地心往後滑行,心說:“這個熊孩子,我不認識。”

東方見她站起身,連忙跟上去:“哎哎,你去哪?待會兒要來新老師,你好歹給個面子別讓人家第一天教書就産生挫敗感啊。”

林谧半死不活的看她一眼:“上廁所呢,要是回來遲了,你就幫我找個借口。”

東方撓撓腦袋,在原地跺腳,一個寒假沒見,咋覺得林谧眼神越來越恐怖。

林谧百無聊賴的下樓,繞着操場遛彎。腦袋裏胡思亂想,顧岚再婚後,生活也美滿,陸家老太君雖然不好應付,但對上修煉成精的顧岚也毫無還手之力。

所以,林谧對自己重來一遍沒什麽期待。有時候想想,她都懷疑自己有病,嫌腦漿太多麽想這些沒邊際的東西,她本就是得過且過的性子,有時候想多了反倒容易鑽牛角尖。

真要說,倒也不覺得再來一回,能幹出什麽大事。按顧岚跟王姨的原話說,林谧就是死氣沉沉,不求進取的人,對什麽都愛理不理。小聰明是有,但四兩棉花彈不上,只盼她争點氣,別提幹出什麽大事了。

以前顧岚管得嚴,林谧心底煩不勝煩,煩到極致就産生了這個年齡段小孩的逆反心理。對抗顧岚的控制,她追求精神層面的自由,最後她那漫無邊際的叛逆期徹底搞垮了母女之間的關系。林谧自為是勝利了,可是她在這個過程中似乎放棄了更多的東西——這是在更大點的時候所明白的道理。

林谧靠在體育場後方的廢墟,點了支煙抽,她順着風立着,小心的避免煙灰粘在外套上。直到快抽完一支,她也沒想出什麽建設性的思緒來,倒像是把以前陳年堵塞的經絡打通了,決定回頭跟顧岚好好談談,要緊的是這次期末考試的事情,必須想好怎麽處理,并且她覺得有必要找個盟友站在統一戰線為自己撐腰。林谧立刻想到了她那個後爸。

林谧的後爸,也就是陸遙幸她爸叫陸輝。林谧中考獎勵的這部小推蓋破手機還是這個後爸給買的,當初不知道內情,她還把陸輝當做親叔伯看待呢。歷史的教訓總結——陸家人都是大尾巴狼。可這回,她也不得不找上這個後爸。

她發完短信,又在開春清冷的空氣裏,兜兜轉轉了兩圈,把夾克衫上的煙熏味去了去,這才在大課間預備鈴響起的時候快步往教學樓方向跑。

這時,對面三樓走廊上,陸遙幸面帶微笑的從教職員辦公室出來,一個轉身笑臉秒收,滿臉嫌棄的拿出濕巾擦了擦手臂。八班班主任別的都好,就是一激動,說話嘴巴就跟花灑似的,鋪天蓋地,噴得她無處遁行。陸遙幸皺了皺眉,覺得手越擦越癢,于是急急忙忙的往廁所走。

經過二年級最角落的廁所,看見那裏已經被幾個男女生霸占,其中還有兩個男生蹲在角落裏抽煙。陸遙幸以前是同類人,她沒多關注的打開水龍頭洗手。旁邊女生看了她一眼,皺眉往邊上靠了靠,讓出個鏡位給她,又問向另一邊的人:“劉瞳,聽說我原來那班的林紀委去你們班了?”

“林紀委?”說話的女生留着長卷發,學校管制下卷得不明顯,一根橡皮筋束在脖頸後。她手裏玩着魔方,抽空想了想:“哪個?”

伏在欄杆上嚼口香糖的短發女生接過話:“她說的是上回害咱上黃榜的那個。”

劉瞳笑了笑,想起她們說的是哪位大神。她平時跟着幾人厮混,一群人有男生有女生,但大家混得有技巧很少會栽在學校手裏,然而上次是例外。

短發女生是這群人裏的領頭,而劉瞳在幾人裏算是成績好的了,畢竟她爸媽都是大學老師,家裏的幾個兄姐不是碩士生就是博士。最開始她爸媽還是賞了她一點期望,只是發現劉瞳便沒有在他們的期望下得到茁壯成長後也就失去耐心,選擇放任不管了。

從那時開始,劉瞳就跟着李思洋他們混,抽煙喝酒無惡不作,但對于打架鬥毆的事情劉瞳很少插手,偶爾興致起了才給她們望一望風,或者花點錢充個冤大頭,所以李思洋對于她蹲在邊上看戲的作風也沒話說。再加上兩人是初中校友,李思洋對劉瞳絕對是要比其他人好許多。

劉瞳知道上次他們跟外校的打架,混亂中不慎打錯了人,那人最後還是她給送去醫院。以前這樣誤傷的事情沒少發生,她送完人就沒放心上。哪裏知道那個女生不是吃虧的主,回頭就把李思洋這群人捅了出去也是服了。

那個被打的女生長相雖然不算出衆,但還是能一眼記住的。算獨特的應該就是那雙眼睛,像似十年沒睡醒似的沒精神,雙眼皮極深,微翹的眼角有些冷意,臉色常年蒼白沒血色,看上去非常死氣。

剛想到那張冷郁的臉,劉瞳餘光一瞥,那個叫林谧的女生,正單手兜着褐色夾克衫口袋,轉進拐角樓梯間時,彈了下手指,拿着校規違禁品往臺階碾了碾,剛準備丢進灌木叢旁的垃圾桶。

此時,從角落裏忽然蹦出個巡邏老師,林谧想事情正出神呢,猛地讓她一吓,心髒整個翻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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