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郭競寒就這麽脫口而出了一句話,說得不明不暗,而事實上,他剛剛也并沒有什麽勇氣說得完全通透,仿佛潛意識裏有種東西徑自冒出來阻撓他直接說得那麽清楚。他不記得自己曾遇上過這種笨嘴拙腮、缺乏勇氣的狀況,明明他印象中的自己是什麽話都說得出口的,說得不好聽一點,以往通常他在發洩他自己欲望的時候,明明什麽樣子的“作踐”人的調情話通通講得出口,連一點點障礙都沒有。可就是剛剛,輪到要他正兒八經說一句表抒一下真情實意的話時,竟就那麽地難以啓齒。只說出了一句那麽隐晦的話,那話不夠亮堂,哪裏比得上“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嗎”這樣的話這麽地直白,但是多少把話挑明了一些,将兩人本來相當晦暗不明的關系多少給剝去了幾層紙。可是他把話多少講通透了一點之後,也并沒有覺得自己的心神有多融暢,反而更加有點煩懑不快。因為一個,他先把話說出來了,再有一個,他敢打賭,古秘書真地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有點”喜歡他。古秘書這麽敏感的一個人,可就是一點都沒有感知到自己“有點”喜歡他,可惜了古秘書的那一份敏感心思,估計他全将他的敏感用去了躲避旁人的流言蜚語,而反倒是在個人情愛上面,後知後覺,遲鈍難化得要死。

郭競寒心中既然有煩郁的感覺升起了,就索性不再看古秘書,因為這時的古秘書已不只是洗碗的動作全停了下來,就連整個人也都是僵在了那裏,受他點化,驚吓不小,本來面向水池的古秘書,這會兒,頭是呈四十五度角偏過來看着他的,怔在那裏,那個脖子像是一道生了鏽的門軸似的,卡在那裏不會動了。

郭競寒見他那樣,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麽反應出來,就轉身出了廚房。而古志賢的那條頸項就還是保持着那個偏向,動也不動,只是眼神随着郭競寒的背影飄乎出了廚房,直到見他頭也不回地将他自己那道房門關上,才又轉回了頭,低下,看着水槽裏那兩只之前吃湯米的碗上浮着的白色洗潔精泡沫。

再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曉得動了,第一件事就是又擰轉頭朝郭競寒那道合上的房門看了一眼,心裏想:你別告訴我你喜歡我啊?

他反應過來了,想到郭競寒之前的話裏隐含的意思大概或許就是說他有點喜歡自己。可是他也沒得帕金森氏症,而且做秘書的人算數是比不上那些做會計、金融的,可是勝在一個記性都很強,他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那人兩周前的某個周末還趁着他去境那邊找偉仔的時候帶人來他床上胡搞呢,連“罪證”都留了,而且那人不是也親口認了嗎?

這麽一想起來,古志賢就非常不确定那人那話中到底是些什麽意思,只覺得那人信不過,他也相信那人現在應該和起碼一個“男朋友”還在保持着床伴關系。古志賢覺得自己與郭競寒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并不是同一種精神世界的人,既然不是一個世界,那感情觀乃至于三觀都會非常不同,說不定自己認為的“喜歡”和那個人所認為的“喜歡”根本就不是同一個意思。古志賢認為的“喜歡”,就是單純互相吸引、有好感,能發展成專一的一對一的情侶關系的,那才叫喜歡。可他覺得郭競寒這種人未必這麽認為,說不定他覺得“喜歡”就是“我這幾天看你順眼,看上你了,你可以陪我幾晚上”那種的。

所以經由這麽一想,古志賢又不能完全解讀剛剛郭競寒話中的意思。想來可笑,就算郭競寒真接跟他說喜歡他,他也不一定能确定兩人理解的“喜歡”是不是同一個層面上的喜歡,更何況郭競寒他還沒有說得很明白,只說了一句那麽晦暗不明的話,就更叫古志賢覺得理解起來很困難。

說完了,還轉身就走了,還把他那道房門頭也不回地合上了,簡直就是什麽态度!古志賢對着那扇房門說:切,難為你喜歡我,說得好像我還該覺得多榮幸似的。

古志賢把碗洗好,側放在晾碗架上後,就回房去換衣服。然後拎了公事包就去敲郭競寒的門,問他要不要走了。郭競寒一開下房門來,看着就像是一早已換好了外出的衣服在等他的樣子,說自己能走了。

開去公司也不過十來分鐘,兩人一路都沒有什麽話。郭競寒專心開車,而古志賢則一直看着車窗外。

到了公司後,兩人又一起搭電梯上二十五層,在電梯裏還遇上了其他部門的同事,同事一遇上他們還都有點尴尬,畢竟昨天“背後”熱議了他們很多話,所以都只是眼神躲閃地打了聲招呼就不敢再望向他們了。而郭競寒和古志賢又都各懷心事,也就沒顧得上理會這些尴尬。郭競寒是一直想着早上那件事,在他自己說了那句話之後,古秘書到底是怎麽意會的,到底能接受那句話中的含義的幾成;而古志賢就想着這人也不知是不是惦記上了自己,如果被他惦記上了,可就不好了,如果沒記錯的話,自己不久之前,還下過定語,說“會喜歡上這個人的人,前世一定殺過人。”那在這一世被這人惦記上的人,前世就算沒有犯下行兇殺人這樣的重罪孽業,那估計也犯過什麽淫人^妻女那樣的二等重罪,這一生才有這樣的業報。說實話,古志賢不接受這種情形,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是個同性戀,沒有辦法喜歡女人,已經是一重不幸的業報了,那如果還真要與這個人有什麽瓜葛,那就等于說是又要再加一重不幸,那真不知道自己前世是造了些什麽冤業債了。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活到現在,一直奉公守法,為人雖然不盡美善,但一直都竭盡自己所能地做着一個好人,也沒害過人,他才不要一重業報上再加一重——做了同志,還要被這樣的同志盯上。

兩人心事都很重,誰都沒有那種心情再去管旁人的眼光了。而那些與他們相遇的同事又都看到太子爺一臉凝重,就都有點害怕不知是不是昨天什麽風聞傳進了他們倆的耳朵裏,所以在今天早上見到同事下屬時,才有這麽一種不善的臉色。電梯裏的同事心裏都捏了一把汗,也都是雙眼時不時地去電梯裏的樓層指示屏上瞄一瞄,想看看到了幾層樓了、還餘下幾層樓。

這一上午,古志賢都像個機器人一樣地處理着他熟悉的公務,就像他早上在家裏弄早餐那會兒一樣,機械性地做着每一件事。快中午時,他收到了偉仔的一條信息,說他和阿楠會過來這邊玩,大概吃午飯的點到達,阿楠會帶點東西給他表哥,就正好會在他們公司樓下,已經叫上邵正然一起吃午飯,問他方不方便一起出來吃午飯。

古志賢回複:“好的。”他想着首先一點,他是這陣子沒可能下去二十一層那個員工餐廳吃飯了,睽睽衆目之下,他會覺得自己像一只動物園裏的小猴子,被所有人盯着看,那樣吃飯也是吃不安生了。再有,他也沒辦法讓斯曼去打飯上來了,經過了昨天那件事,他覺得女人還是別太相信比較好,女人太八卦,枉他還以為得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哪裏知道女人傳播八卦的速度那麽快,雖然他并不怪斯曼,那或許是她們女人的天性,可是他也不能保證她每次打飯上來都會正好看見些什麽有的沒的,到時一定會添點料再傳播出去。因此古志賢就想着要麽以後都出去找個地方吃算了,頂多就花點錢,不過少了別人不少口舌,而且自己也能買得安靜,那樣的話,錢也算花得值了。那今天中午正好偉仔叫到,那就正好一起吃。

而他也不用擔心郭競寒今天中午的午餐,因為他要跟他姐姐一起出去找目前這幢寫字樓的地産開發商談生意,他們家要把這塊地皮和樓一起買下來,以後整個三十層都會是他們加賀的。其實這個計劃一年前就有了,因為當時分了不少拍攝工作出去給那些專接外判的小影視制作公司做,後來公司裏的內審和財務整體算了一筆賬,發現不如收購了那些小影視公司,變成新的部門,這樣一年能節約不少制作成本,會來得劃算很多。所以這一年多下來,加賀也陸續收購了不少影視制作公司,只是因為當時公司只占用了寫字樓的最上面十層,就沒有辦法将那些已買下的小公司接進來,直到幾個月前他們又并購了一間中型規模的影視公司,這才不得不将買樓的事情提上日程。也正好,總經理郭靜宜最近搭上了一層關系,在她家公司與地産開發商中間牽得上線了,買樓的事情就能給相當好的價格。

古志賢現在在制作部A組做秘書,卻還能預先知道這些行政上的公司走向性的、決策性的事情,那當然都是郭競寒告訴他的。這麽想想,郭競寒倒是什麽都跟他說。可是他一想到那人早上那句話,左右想想都覺得味道不對,是想說讓他做“大老婆”,管錢管事,而那人自己則随便想和誰有勾搭就和誰有勾搭嗎?因為看他一直以來都好像很好擺布的樣子,應該就不在意自己另一半在外面拈花惹草?

Advertisement

古志賢覺得那人話裏透現出來的意思,最有可能的就是這樣了。不禁有種惡寒由心底升起,他心裏真正喜歡的是做老師那種職業的人,最好是一個什麽大專院校的老師,他也道不明自己為什麽喜歡那種職業的人,不過他覺得和自己很配啊,一個老師,一個秘書,都是做比較文職的工作,性情一定比較相像。當然也得是那種比較有師德的,這年頭很多老師連個人都做不像,更別去談什麽師德了笑死人。可是也得讓他有這個機緣去遇上一個這種在大專院校裏任職的老師,還得是個同志,而且還得在一個那樣正經正派的工作環境中隐默恬退、埋藏性向地做人,還肯跟他走這一條路到老的。左右想想,都是渺茫。但這也阻礙不了他心裏喜歡、傾向這一類的人。

中午時,郭競寒敲他的門,要帶他去吃午餐。他就問他明明要跟自己姐姐去吃一頓公務午餐,為什麽還要帶他去吃午餐,郭競寒說去同一家餐廳,幫他要一個單人位,讓他獨自點一份吃就行,還說覺得他應該不會在現在這種流言未褪時去吃樓下食堂的吧。他說他有安排了,不用擔心他的午餐。郭競寒還問有什麽安排,是跟誰約好了嗎?他不太願意郭競寒問得這麽清楚,只說是有朋友正好從別的城市過來看他,正好約了吃一個午餐。郭競寒怕問得太過仔細了後,他會煩,就不再問了,說飯後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