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校……”

顧長安沒讓謝廖沙把話說完,anda的整個駕駛艙都被輕淺的茉莉花香覆蓋了, 當那些不知所謂的疼痛離他遠去, 意動期的嚴重反應又洶湧而來。

汗水打濕了顧長安的黑發, 異常熱度讓東方人溫潤細白的膚色都染了薄紅。

還在駕駛艙內好好坐着, 而不是癱下去, 已經是顧長安的極限。

但身為指揮官,顧長安必須盡職盡責。

為了不讓三人聽出自己聲音中的異樣,尤其是對自己情緒過分敏銳的謝廖沙,顧長安沒有使用內部通訊, 反而打開了外部傳聲器。

各自機甲中, 發呆的唐、盯着顧長安目露狂熱的張伯倫、滿心焦急的謝廖沙,聽到顧大校嚴肅的聲音通過anda的外部傳聲器傳來“ser29421。”

謝廖沙條件反射到“在。”

顧長安“繼續完成對編號8目标點的掃描。”

謝廖沙“是。”

謝廖沙還想詢問顧長安的身體狀況,可顧長安接着喊道“dcs94614。”

唐回過神來, 應道“在。”

顧長安“繼續完成對編號7目标點的掃描。”

唐“是!”

顧長安“d79313。”

張伯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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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安本來就燒得糊塗, 猛然聽到素來矜持的張伯倫這樣異常興奮的語調,霎那間還有點懵,但他此時哪有餘力去探究張伯倫到底怎麽了。

顧長安盡量保持住平穩的語氣,接着命令“之前觀察到,蟲族星艦的核心主板,被灰色融合獸藏在了巢穴裏。你找到它, 帶回來。”

如果能夠讀取主板中殘留的坐标數據,就能知道蟲族星艦被白色巨羊吞沒的全過程中,有沒有像啓示號、諾亞號那樣,發生坐标異常跳躍的情況。

假如有, 那麽就算沒能找到啓示號殘骸,也不能排除啓示號是被黑白巨羊毀掉的可能。

假如沒有,加上沒能找到啓示號殘骸,那就基本能夠确定,啓示號的失蹤,甚至當年諾亞號的失蹤,都和death星球沒有關系。

再說,蟲族星艦技術遠超人類,将核心主板帶回類地球,還能将它拆解好好研究學習。

張伯倫激動地應道“是!一定為大校完成任務!”

什麽叫為我完成任務?顧長安驚訝地看了一眼女皇,但身體的異常讓他沒有空閑深究這個了。

顧長安在機甲內屏上劃出命令,征服號發射出一道光路。

“我先回星艦,”顧長安咬牙穩了穩氣息,才繼續道,“抱歉,我不太舒服,需要休息。”

謝廖沙立刻接道“您去吧。我完成任務就趕回來。”

唐剛才被顧長安的驚人戰力吓呆,現在回過神來,簡直想直言不諱地吐槽。打敗了那麽龐大的怪物只是“不太舒服”,大校整個人已經太過逆天了,而且居然還

說“抱歉”,在場三人包括他自己都欠大校一條命,就是大校不發一言直接回艦,也不必說什麽抱歉。

唐忍了又忍,看anda還站在原地,還是沒忍住,恨不得上去推着它走,催促道“您趕緊休息。”

張伯倫也起誓一般說“您放心,您不必擔心任務。”

他們這樣的反應,使得在駕駛艙的顧長安,盡管還咬牙忍耐着不适,卻不禁彎起了嘴角。他想說一聲謝謝,可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anda向着光路走去。

謝廖沙也不廢話,操縱着卡秋莎拔腿就往編號8目标點跑,他要趕緊掃描完畢,才能早些回艦去看大校。

唐也準備前往編號 7目标點。

但他發現,張伯倫的女皇依然面對着anda離去的方向,一動不動,像是在目送。

結合張伯倫剛才異常奇怪的興奮語氣,唐不禁猜測,難道張伯倫反應這麽遲鈍,後知後覺被吓呆了?

唐點開與張伯倫一直連接着的任務通訊,習慣性地想逗逗他,但任務通訊一恢複,唐就聽到了張伯倫比剛才還要興奮,只能用狂熱這個詞來形容的低誦。

anda已經進入光路,被緩緩傳送回征服號,它越升越高,它的機械手掌中,還拿着那六支光箭被外力擰成的光圈。

張伯倫狂熱地注視着那個光圈,光箭六個箭頭交錯分叉,像是纏繞着王冠的荊棘。

耶稣被處死前,兵士用生滿尖刺的荊棘,編成圈冠,戴在他的頭上。他們向他杖擊鞭笞,用唾液與咒罵侮辱他,鮮血直流的耶稣告知這些人,他是彌賽亞——是父神選中之人,是神之子。

耶稣實現了許多預言,拯救了許多人,可那些不信者沒有相信他,那些不信者傷害他。最終,耶稣被釘上十字架,這是他為人類受的難。

可耶稣沒有放棄人類,他死而複活,告知他的信徒們,他必重返人間,他将在審判之日的光榮中再度降臨——七印揭開、末世審判、耶稣重臨、建立新的天國。

張伯倫确信自己見證了預言的實現,他看到被賜予神之權柄的彌賽亞,用人類無法企及的神力戰勝邪魔,如同預言中所示的那樣,被賜予了唯有被選中的人才能戴上的荊棘王冠。

“我看見羔羊揭開七印中第一印的時候,就聽見四活物中的一個活物,聲音如雷,說‘你來!’我就觀看,見有一匹白馬,騎在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賜給他。他便出來,勝了又要勝。”

他狂熱地低誦着《啓示錄》中的字句,向來高傲的綠眼睛裏閃爍着幸福的光。

“彌賽亞。”

他确信自己見證了彌賽亞的降臨。

剛才發生的一切,就是第一印預言的實現。

“他是彌賽亞……”

張伯倫小腿一痛,女皇毫無防備,被潘帕斯狠狠踹倒在地。

張伯倫怒不可遏“你幹

什麽!”

唐呵呵一笑,毫無悔過之心地說“真是不好意思,張伯倫先生,我患有一種無可救藥的疾病,看到神棍,我就條件反射地想打他。尤其,是那種滿嘴說不出一句人話的神棍。”

虔誠的低誦被打斷,好不容易被狂熱信仰壓抑到心底的畫面,那龐大的巨獸、那不能按常理理解的強大、那詭異停滞的時空……全都重新湧上心頭,當時感受到的萬分恐懼随之重返,在心間投下濃重的陰影。

張伯倫惡狠狠地看向潘帕斯,像是想透過機甲,看到那個漂亮到萬分輕佻的、不按牌理出牌的、傳聞中名聲不堪的紫眸上校。

可惡。可厭。

女皇猛地從地上跳起,一拳揍向了潘帕斯。

兩架機甲一拳一腳地打起架來。

完成掃描的謝廖沙,操縱着卡秋莎繞過兩架機甲,像是完全沒有看見這出幼稚的打鬥戲碼,匆匆踏上光路。

兩架機甲被卡秋莎匆匆跑過的身影提醒了未完成的職責,懶得再看對方一眼,各自向目标點奔去。

顧長安踏上征服號的瞬間,征服號突然巨變,它漂亮堅硬的白色艦身,像是水滴融化一般消失,眼前的空間無限延展開去,而顧長安能夠感覺到,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顧長安立刻閉上眼,脫口而出“不!”

“……不要。”

光箭圈從anda手中滑落,顧長安根本沒注意。

他不想每日都和其他人看到不一樣的景象,他不想被拖入無望的深淵。

顧長安閉着眼,試探着呼喚“章、章魚先生。”

大章魚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來“阿顧,你好厲害!”

大章魚一如既往的表現,給顧長安帶來了莫名的安慰,他勉強地笑了笑“阿顧?”

大章魚用一種發現大秘密的語氣說“我都知道了,你們親近的人類之間,是要喊昵稱的。我給你起的昵稱是‘阿顧’,你可以喊我‘偉大的章魚大人’。”

“章魚先生,”顧長安沒有睜開眼,他無法再遮掩自己說話時的無力,“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實際上,是兩個。”

顧長安沒有喊自己起的昵稱,大章魚有些委屈,但還是答應道“行吧。你還好嗎?”

說到這裏,大章魚忍不住跑到了機甲內屏上,用一種崇敬的眼神看着顧長安,看清他的樣子,大章魚生起氣來“都說了意動期的omega不能亂跑!”

omega?顧長安不禁用力地咬住了牙。

如果自己只是omega,那為什麽能夠輕易殺死巨怪?

如果自己不是omega,那為什麽又要經受這種痛苦?

可如果自己只是人類,那要怎麽從這種巨怪手中保護人類?

可如果自己不是人類,那要怎麽保證自己會一直保護人類?

曾經被稱為“柯尼西先生”的魔術師,顧長安雖然說不清,但确實能感

覺到,“他”已經徹底消失在宇宙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自己是不是也會變成那樣?顧長安回想“柯尼西先生”對人類的輕視與惡意,不禁苦笑。

“柯尼西先生”在消散之前,飽含興味地在他耳中留下了一句話。

“選擇權在你的手中。你選擇看,就有能力保護人類。可你看得越多,就越覺醒本質,最終你會棄人類而去。你選擇不看,就沒有能力保護人類,你只能眼睜睜看他去死,你想保護的一切都會消亡。你要記住,不論結果如何,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顧長安費力強撐起來,盡量維持着正常說話的語氣“你可以将征服號恢複原狀嗎?”

大章魚迅速回答“可以。”

顧長安睜開眼,看到征服號漂亮的白色內艙,如釋重負。

“謝謝。”

大章魚扭了扭,還是關懷道“你要怎麽辦?”

顧長安“我不能留下信息素的味道,我必須駕駛anda直接回到卧室,麻煩你幫我降下卧室牆,讓anda能走進去。”

大章魚也很快答應了。

顧長安駕駛着anda踏入卧室,為了方便虛弱的自己出駕駛艙,顧長安讓機甲跪倒在地。

等卧室牆重新升起,顧長安幾乎是從駕駛艙摔了出來。

他已經渾身濕透了。

茉莉花香瞬間彌漫了整間卧室。

大章魚擔心地移動到了顧長安的人工智能裏,從光幕上跳出來,擔憂道“然後呢?還需要我做什麽嗎?”

顧長安靠着機甲冰涼的外殼,搖頭道“不用了,謝謝。”

大章魚還想問什麽,顧長安卻先一步道“章魚先生,你‘看’到的death星球,是什麽樣的?”

大章魚乖乖回答“我是為了方便人類使用啓示號設計的智能助手,出于保護考慮,我比人類看得更多。如果說人類能看到1,我能看到100。”

這證實了顧長安的猜測“也就是說……”

大章魚點頭道“按照剛才監測到的精神力值,你看到的一切,超出了我的範圍。太好了,你能夠突破人類的認知,阿顧,你好厲害!”

大章魚的喜悅無法感染顧長安。

章魚先生也看不見。

沒有其他人能夠看到他所見的。

“柯尼西先生”說,陷入永恒的孤獨,這是掌握真理的代價。

顧長安伸手虛掩住了臉,他沒有哭,也不想哭,他只是想遮住自己的眼睛。

顧長安“章魚先生,謝謝你。現在,請讓我一個人待着吧。”

大章魚認為他是不想被自己看到意動期嚴重反應,盡管還是擔心,但還是表示理解,回主屏去了。

“大校。”

“大校。”

顧長安聽到呼喚,迷迷糊糊地站起身來,險些打開了門。

在這一刻,他終于意識到,為什麽自己會突然出現嚴重反應——謝廖沙不僅喜歡

他,而且,謝廖沙是他的命定alpha。

他的omega本能催促着他打開門,去到他的alpha身邊。只要去到謝廖沙身邊,他現在感受到的一切痛苦和難熬,都會消失,他們會得到最本質的快樂。

而他的理智警告他不可以洩漏身份,洩漏身份的後果影響的不止是他一個人,他的理智還提醒他,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還是人類,要怎麽應對謝廖沙的感情?

顧長安順着門滑下,蜷縮起身體。

他從未感到如此的混亂、軟弱和不堪。

這讓他黑得純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痛苦,但更多的,依然是溫和的堅定。

他沒有被打垮,他只是真的很累了。

人工智能響了起來。

他不想接。他不能接。

“大校,您怎麽樣?讓我進去看看您好嗎?您出了什麽事,為什麽執夷沒有回到機甲艙?您怎麽了?”

一連串的關心從通訊中像暴風雪一般侵襲而來。

顧長安努力平靜着開口,但只喊了一聲“廖沙”,就不得不按斷收音光标,發出一聲嗚咽。

謝廖沙面對着緊閉的卧室門,聽到他的大校似乎很虛弱的呼喚,心裏很難過“您現在很難受嗎?大校……”

顧長安在按下收音光标之前,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腿,他讓自己聽上去像平常一樣溫和“我沒事。”

他迅速放開收音光标,他不能說話了,可是他還想聽到謝廖沙說話。

“廖沙,給我唱首歌吧,我想聽。”

謝廖沙有點呆。

他的大校想聽他唱歌。

謝廖沙眨了眨眼,修長的睫毛半掩住灰藍色的眼睛,有些害羞“我只聽過酒鬼阿列克謝叔叔唱歌,您真的想聽嗎。”

“嗯。”

“那好吧。”

既然他的大校想聽。

謝廖沙靠着大校的卧室門坐下,對着自己左腕上的人工智能,用他年輕而有磁性的低音,為他的大校唱一首古老的歌。

“acцвetaлnr6лohnnгyшn,Пoплылntyahы haдekon……”

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着柔曼的輕紗……

顧長安在年輕人的歌聲中站起來,艱難而緩慢地走回床邊,摔進床中,他蹭進被子裏,閉上了眼。

他仿佛看到暴風雪肆掠,大雪落在數千年前繁華的都城,落滿長安城縱橫整齊的街道。

大雪也落在北國,落滿了莫斯科,落滿了紅場,落滿謝廖沙淺得像是沒有顏色的頭發。

大雪也一點一點落滿了他的身。

帶着虛幻的溫度,最終,落滿了他的手。

于是顧長安沉沉睡去。

謝廖沙将這首古老的歌唱了好多遍,直到猜測顧長安已經睡着了,才讓自己沙啞的喉嚨稍作休息。

他不願意離開。

謝廖沙化為巨狼,守在他的大校緊閉的卧室門口,将前爪搭在一起,趴在前爪上,帶着某種類似守財奴的滿足神氣,搖搖尾巴,閉上了眼睛。

巨狼的身軀将整個卧室門都遮住了。

謝廖沙想,明天大校出門的時候,能第一眼看到他。

巨狼舔了舔鼻子,為自己的小心思不好意思地嗚了一聲,用狼耳蹭了蹭卧室門,才重新趴好,閉上了眼睛。

他萬分期待明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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