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張伯倫駕駛着女皇,扛着蟲族星艦的核心主板走回來, 小腿還因為剛才被唐偷襲踹的那一腳隐隐作痛, 不禁又皺起了眉。

但當他望向半空中不再隐身的征服號, 內心又充盈起了振奮的情緒。

他們沒有走到絕路, 他們沒有被放棄, 神是愛他們的……

“呲——”

令人牙酸的尖銳摩擦音。

張伯倫側過身,看到正拽着一個巨大的金屬長方體艱難往前挪的潘帕斯。

“你又想幹什麽?”張伯倫連接通訊,略帶懷疑地質問。

唐不理睬他。

張伯倫操縱女皇上前,按住金屬長方體“唐上校, 我在問你話。”

“報告長官, ”唐故意把長官這個詞咬的很重,“我不想幹什麽。”

張伯倫皺眉“你不必故意諷刺我,你我平級, 但我服役年數更長、軍功更高, 你明顯在做與任務無關的事,我詢問你,難道你不該回答嗎?”

唐輕笑起來,操縱潘帕斯做了個攤手的動作“張伯倫上校,如果您剛才的問題是‘唐上校,請問你在做什麽’或者‘dcs94614, 解釋你的行為’,我都很可以為您解答。”

“可是,你問的是‘你又想幹什麽’。那麽,我也只能回答你, ‘我不想幹什麽’。”

最後,唐還強調地說“張伯倫上校,我解釋得夠清楚了嗎?”

唐這麽一說,好像剛才突然發瘋踢了女皇一腳的人不是他,反而是張伯倫故意找茬似的,

張伯倫滿腹火氣生生憋成了內傷,順着他的話,一字一頓地問“那麽,dcs94614,請解釋你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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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操縱着潘帕斯蹦跳着走到金屬長方體邊,誇張地行了一個宮廷禮“我親愛的張伯倫上校,請允許我為您介紹這樣珍貴的物品,我相信它的學名全稱為‘從蟲族星艦殘骸上辛苦拆下的果蔬貯藏室’。”

是食物!

就連張伯倫都忍不住驚喜道“真的?”

唐操縱着潘帕斯站起身來,把手裏當繩子用的不知名條狀物扔給張伯倫一根,語氣冷淡“幫把手。”

張伯倫将核心主板放在金屬長方體上,兩架機甲拖着金屬長方體向光路走去。

踏上光路時,張伯倫忍不住問“掃描任務結果?”

“沒有反應,”唐的聲音很冷靜,冷靜得讓張伯倫都有些不适應,“我想,謝廖沙上校的掃描結果也是一樣。這個星球沒有啓示號的蹤跡。”

兩架機甲與金屬長方體緩緩上升,他們看向遠處的草原和海水,恍若隔世。

張伯倫聽到唐開口說話,等他說了幾句,張伯倫才意識到,那是一首詩,一首他讀過的法語詩。

“找到了!什麽?”

“永恒。”

“那是太陽與海,交相輝映”

張伯倫有些驚訝“你會

說法語。”

按照這家夥慣來的表現,實在不像是會好好學習語言的樣子。

唐裝模作樣地說“張伯倫少爺,盡管我這種窮人不曾接受過上流教育,母親的母語我還是會說的。”

張伯倫把眉頭皺得更緊,本來想回句什麽,想到唐的母親,忍住了沒說話。

張伯倫是在查看隊友資料的時候,意識到唐就是傳說中那個beta母親生出的alpha。不過唐的母親之所以出名,并不因為她生出了alpha,而是她的美貌和美貌帶來的韻事。

她叫瑪利亞,張伯倫曾見過她。

十七歲那年,從軍校放假回家的張伯倫,随父母參加了一場軍部高層的宴會。他的父母并不是大權在握的人物,這種機會十分少有,還是為了兒子特地争取來的。

在那場宴會上,張伯倫見到了一些複眼外凸的蟲族、一些嬌貴的omega和瑪利亞。

她是beta,穿着一條樸素的裙子,不像軍部高層那些嬌貴的omega伴侶兒女那麽光鮮亮麗,但光是她的容顏,就足夠震懾人心。

她安靜地坐在那裏,金發盤起,紫色的眼睛低垂,面色如霜,像是一具對什麽都不在意的空洞軀殼,可這種氣質卻增添了她的魅力。

張伯倫與軍部高層們的alpha子女站在一起,這些alpha子女和所有人一樣,他們都在看着瑪利亞。

聚在他們身邊的omega少年不吐髒字地與同伴們揶揄“她叫瑪利亞,是聖母瑪利亞,還是抹大拉的瑪利亞?”

“我聽說她有個孩子。”

“上帝啊,可憐的孩子,有這種母親。”

“那個孩子是個alpha。可她的丈夫,一個斷了腿的士兵,當然的,也是beta。”

“這有什麽奇怪?她每晚睡的全都不是beta。”

“那她也會生出蟲族嗎?好惡心。”

身份尊貴的omega少年少女們在長沙發裏笑成一團,像是一群高級寵物貓。

幾位alpha俯下身去,逗弄他們道“小可愛們,你們在聊什麽?說給我聽聽。”

omega少年少女們羞紅了臉,笑聲不那麽尖了,變得婉轉低徊。

張伯倫微微皺眉,遠離了這些喧嚣。

他想出去透透氣,離開宴會時,他回頭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那個瑪利亞順從地跟着一位alpha離開了。

如果一位為人類聯盟犧牲了健康的軍人,他的妻子需要付出這樣的代價來換取生存,在場的每一位軍部高層,都該下地獄。

瑪利亞的行為,當然也是錯誤的。

張伯倫的綠眸中,堆積了濃重的偏執。

人民還在忍饑挨餓,高層們卻在舉辦這樣的宴會。他們不配享有這些優渥的享受,他們應該得到懲罰。

他也不配。

然而,他只是一名軍校生,做不出什麽改變。父母并不贊同他對信仰的過分虔誠,而自從奧尼爾神父被無罪

釋放,他确信就連教會都成了藏污納垢之地。

張伯倫從小就很理智,他以自己目前的表現推測,大校的位置,就已經是他未來的極限。

他看向蒼穹,他期待神能夠像預言中那樣重臨人世,對他們所有人做出最終的審判。

他相信神必有安排。

到今日,他終于得見。

唐一直沒等到張伯倫的回複,頗覺無趣,等他們回到征服號,駕駛着機甲走回機甲艙時,唐忽然從通訊中聽到了張伯倫的笑聲。

那笑聲是前所未有的輕松愉快。

唐好奇地問“你笑什麽?”

張伯倫心情太好,不想被唐壞了情緒,掩飾道“我們都活着,不該開心?”

這話倒還能聽,唐沒有反駁,想到讓大章魚傳送到廚房去的蔬菜,問了個實際的問題“張伯倫少爺,你會下廚嗎?”

顧長安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晨。

一切都恢複如常了。

暴走的信息素香味消散無蹤,意動期的所有症狀都恢複了正常。那種睜開眼就像是靈魂脫殼一樣的怪異感,也不翼而飛。

這時,顧長安才察覺不對。

他“看”不見了。

眼前所見,就只是征服號卧室的正常景象。

顧長安一時竟不知究竟該喜該憂,數秒後,不能保護隊友的憂慮占據了絕對的上風,他拼命回想昨日劇痛的感覺,想要重新“看”見。

他回想昨日那位“魔術師”說過的話。

“魔術師”說,選擇權在你的手中。

“魔術師”說,我教你口訣,你可一定要記住表演技巧。

顧長安明白了。

顧長安握緊拳頭,低聲念道“no you see ”

左眼劇痛,無法描述的痛楚從眼球蔓延到全身,顧長安眼看着卧室牆融化消散,征服號的真相在片刻間就要呈現在他眼前。

顧長安即刻閉上眼,低念“no you don’t”

劇痛逐漸褪去,他再睜開眼,一切如常。

顧長安忽然體會到了“魔術師”在這件事上的黑色幽默。

消失魔術的經典臺詞。

“表演”越多,看得越多,顧長安這個“表演者”,他的人格,他的存在,會真正消失。

這是真正的消失魔術。

顧長安沒什麽情緒地低笑一聲,盡力清理無謂的思緒,洗漱換衣,再三确認遮蓋着後頸腺體的人造皮膚沒有任何異常,才走出卧室。

他一出門,就栽進了溫暖的巨狼裏。

謝廖沙小心思如願得逞,感受到顧長安整一個撲倒在自己身上,尾巴甩甩,不好意思地用前爪捂住了眼睛。

“嗚~~~”

顧長安失笑,在巨大的狼背上拍了一下“怎麽在這?”

謝廖沙的狼态很漂亮,是西伯利亞平原狼的巨大類似種,肩高與謝廖沙的身高等同,是一米九二,身長五米,強悍優雅,全身都是雪白的毛發,只有狼背上是銀灰色,銀灰色越近後頸越淺,到狼頭處就只剩下純白,不過兩只挺立的狼耳上都帶了點銀灰。

狼脖子上有一個項圈,其實是個納米空間鈕,會自動收納變狼時破損的衣物,等變回人形時,衣物會原樣恢複覆蓋人體。

謝廖沙扭過頭來,試圖用狼鼻子去蹭顧長安,顧長安不确定卧室空氣中有沒有殘留信息素,哪裏敢讓敏銳的狼鼻子湊近自己,趕緊道“別過來。”

“嗚,”謝廖沙委屈地撲地,耳朵都趴了下來。

其實,顧長安已經打定主意,要和謝廖沙将事情說明白。

他沒辦法向謝廖沙坦白性別,也不知道自己未來會變成什麽樣,不論從哪方面看,及時拒絕謝廖沙,都是最好的選擇。

顧長安給委屈的謝廖沙順了順毛,謝廖沙又精神起來,翻過身,将顧長安整一個圈在懷裏,不敢湊過來蹭了,只用一雙巨大的灰藍色狼眼,專注地凝視着顧長安。

顧長安心髒不受控制的悸動,只得垂下了眼眸。

他清楚自己已經對這個大男孩産生了好感。

最好的那個選擇,并不是他本心願意做出的選擇。

可他不能将謝廖沙一同拖入深淵,這麽做太不負責了。

如果注定要讓這個年輕人傷心,那麽當斷則斷,宜早不宜遲。

謝廖沙才二十歲,他應該活下去,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标記一位能夠伴他終生的omega,生一窩繼承那雙可愛灰藍眼睛的小狼崽。

選擇權在他的手中。

所以,他必須做出最好的選擇。

也許謝廖沙化為巨狼,不能說話的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這麽想着,顧長安席地而坐,伸手拍了拍謝廖沙的狼爪,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謝廖沙将狼頭乖巧地搭在爪子上,注視着顧長安。

“廖沙,”顧長安不許自己調轉視線,盡管他一點都不想看到謝廖沙難過,話到嘴邊,顧長安頓了頓,才繼續說下去,“你喜歡我,是嗎?”

“嗷嗚~”

謝廖沙沒有想到他的大校竟然發覺了他的感情,他太開心了,顧長安總是拿對待孩子的态度對待他,他還以為他的大校不會認真看待他的表現。

現在,顧長安竟然親口道破了這個事實,謝廖沙開心到有些興奮,可顧長安又不喜歡被狼鼻子蹭,謝廖沙只能張開嘴,伸長舌頭假裝舔嘴,其實是在舔自己和顧長安之間的空氣。

顧長安有些不忍心說下去。

但還是繼續道“廖沙,我曾經說過,我不太喜歡其他alpha的信息素。”

謝廖沙察覺到了什麽,他将前爪收回腹下,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更乖巧無害。

顧長安狠心道“我是鋼鐵直a,只接受傳統的ao模式,不能接受雙a戀。廖沙,我不會喜歡你。”

狼态的謝廖沙不能說話,他一時焦急,急得想去蹭顧長安

,顧長安下意識一躲,謝廖沙受傷地嗚咽一聲。

廖沙一定傷心了。

會讨厭自己嗎?

顧長安看向地面,允許自己流露出一絲難過。

謝廖沙化回人形,他紅着眼睛,對顧長安說話時卻沒有怒氣“您太狡猾了。您不能趁我不能說話時,對我宣布這件事,您對我不公平。”

不公平三個字戳中了顧長安的軟肋,他根本沒有面對感情的經驗,何況是這樣一份來自于年輕人的炙熱情感,面對謝廖沙的指責,顧長安無言以對。

“我……”,顧長安突然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謝廖沙擋在了卧室門口的狹小空間中。

兩個人的距離太近了,他甚至能感受到謝廖沙的呼吸,他不想再出口傷人,于是伸手想輕輕推開一些謝廖沙,好讓自己走出去。

謝廖沙卻順勢抓住了他的手,按上自己的心髒“我愛您。”

大男孩的心髒隔着骨肉在他手底鮮活地跳動,這是一顆年輕的活力蓬勃的心髒。

它為他雀躍,他卻讓它受傷。

謝廖沙不讓他的手離開,堅定地說“如果您不能接受alpha信息素,我可以摘除我的腺體,您正按着我的心髒,您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顧長安驚愕地看着平靜說出瘋狂言語的謝廖沙。

手底的心髒堅定平穩地跳動着。

謝廖沙是認真的!

“如果還不行,”愛慕的人無法接受自己,謝廖沙難過地咬了咬下唇,“如果還不行,假如您也願意,我可以守在您身邊,我們什麽親密的事兒都不做,只要您不讨厭我,不讨厭我守着您。”

那雙灰藍色眼睛已經泛起了水霧,謝廖沙想着更壞的可能,但假如這樣還不行,謝廖沙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張口說了一半,只能悲傷地停留在那裏“如果還是不行,如果還是不行……”

“廖沙!”

顧長安不能夠聽下去。

他不該自大地想什麽長痛不如短痛,他根本沒有資格讓謝廖沙承受這樣的痛苦,可是他能怎麽辦呢?他想要保護這個大男孩,他想要謝廖沙活下去。

謝廖沙越想越傷心,滾燙的淚水從他的眼睛裏直直地掉落下來,落在顧長安的手腕上,幾乎要将他燙傷。

謝廖沙抓住唯一的希望,懇切地問“我甚至還沒有追求您,您就一定不能喜歡我嗎?連追求您都不行嗎?我去摘除腺體的話,您能夠答應讓我追求您嗎?”

顧長安嚴厲地打消謝廖沙的念頭“不準摘除腺體,我絕對不允許你這麽做。”

這讓謝廖沙絕望了,他灰藍色的眼睛灰暗下去,像是暴風雪前烏雲密布的天空,灰心地說“您怎麽可以對我這麽心狠。原來,您真的一點兒都不喜歡我。”

“不是,”顧長安快要難受瘋了,一時不察,失口說了真話。

烏雲頃刻間散開,那雙漂亮地灰藍色眼睛恢複了一些神采“您不是一點兒都不喜歡我?那麽,您還是有那麽一點兒喜歡我的,是嗎?”

兩個字。

他只是說了兩個字。

眼前的人就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顧長安意識到自己的軟弱,意識到自己将要犯下一個巨大的錯誤。

可他已經狠不下心。

當最終結局不可避免地到來,假如他成了“柯尼西先生”那樣的存在,到那時,真正被傷了心的廖沙會恨他嗎?他甚至不願意再去想了。

顧長安艱難地問出一句自己都覺得厚顏無恥的問話“如果我一直不能接受你,一直不能答應你的追求。那樣,和我現在就拒絕你,有什麽區別呢?”

謝廖沙的眼中頓時充斥着熱切的希望“當然有區別!您若是連追求的機會都不給我,我們之間就沒有任何可能,難道您能說0和小數點後最終有不是0的數字沒有任何區別嗎?”

顧長安更艱難地說“如果最終我沒有接受你……”

謝廖沙打斷了他“大校,您只比我大兩歲,對待我時,您總好像您比我大二十歲。您不是我的父親,不是我的監護人,我行為的任何後果,我都能夠自行承擔。我對您的追求,不是您的責任,更不會是您的負擔。”

“您只要開心就可以了,”謝廖沙低頭凝視着他心軟的大校,“我哪裏做的不好,您告訴我,我就改正。我沒有喜歡過別人,您教我,我會努力成為您合格的愛人。”

年輕人的愛情,純粹而熱烈,堅定得不講道理,澎湃得不可遏制。

顧長安幾乎要被這鮮活的心帶着沉淪下去,仿佛愛情和未來真的有這樣簡單,他恢複了溫和的笑容,盡量不那麽尖銳地表達否定“哪有這麽容易,長久的付出得不到回應,你會恨我的。”

謝廖沙卻毫不遲疑地說“我不高估我的人性,不會立刻賭咒發誓說我絕不會怨恨您,可恨原本就是愛的一種,如果您不在意我的愛,怎麽會在意我的恨?不論怎樣,我絕不會傷害您,這是我絕對不會對您做的。但假如我對您生出了怨恨,就請您接受吧,請您記得我對您的怨恨,然後,走開去愛別人好了。”

說到最後,他固執凝視着顧長安的眼睛,像是又彌漫了霧氣。

顧長安的手,指節分明,潤白修長,像是上好玉石雕出來的。這只手明顯地微微顫抖着,慢慢地,撫上了謝廖沙的頭發。

謝廖沙心滿意足地笑了。

就在這時,從餐廳所在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尖叫。

顧長安與謝廖沙對視一眼,向餐廳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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