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景楓!!”燕岚不顧那些侍衛阻攔,從那些人腋下蹿了進去,撲倒少年身邊。

少年半躺在地上,沉黑的眸子失了些光澤,當眸中倒映出燕岚的面容時,就又恢複了些光暈,啞着嗓子道:“郡……郡主怎麽來了……”

說完這句他就倒了下去,燕岚用膝蓋承着他的頭顱,慌忙對外說:“趕緊去喊郎中!!這箭中有毒!!”

西院這兒的動靜已經驚動到王爺,王爺披着擋風袍領着兩個郎中進來的時候,燕岚已經有條不紊地身上的衣物撕下當了巾帕,按壓住少年傷口不遠處的穴位,阻止大量的血溢出。

燕岚上輩子與景楓也曾在血裏雨裏摸爬過來的,景楓那會兒為她受的傷不算少,久而久之,燕岚便研閱了些醫籍,一些簡單的外傷處理方法她還是頗熟稔的。

此時燕岚渾身都沾滿了景楓的血,那雙原來玉白如筍般的手指如今也血跡斑斑的,用力地按壓在穴道處,秀眉輕皺表情冷靜凝重,頗有種臨危不亂的感覺。和剛進府時那個畏縮怯懦的姑娘截然不同。

“嬌嬌……沒事的,爹來了……”李昱讓郎中過來接替燕岚按壓景楓的穴道,自己也蹲了下來握住女兒血污的小手,直把自己的手弄髒了也不在乎。

此際看見女兒冷靜得過于成熟的樣子,李昱除了覺得奇怪外,更多的是心疼。

這得要經歷過多少,才練就得出來這麽副見到如此場面都臨危不亂的樣子啊!

燕岚把手伸向爹的手中,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景楓,紅着眼眶點了點頭。

她想起來自己十三歲那年,被汴京一個出了名的惡霸調-戲,那人說她鄭燕岚就是個娼-婦生的女兒,都不知道是誰的種,所以康王才會不要她們母女。而她鄭燕岚生得一副傾國色的容顏就是狐媚子托世,活該要任人淩-辱的。哪有這樣的道理?

于是,那個年僅八歲的小少年替她出頭了,他一下子就扭斷那惡霸的手筋,他和她就躲在山裏頭整整一個月不敢回王府,但王府裏都沒有人去尋過她。後來那惡霸因為本身有調-戲過其他良家女,被官府關起來了,她和景楓才敢下山的。

那時候景楓還那麽小,小小的倔強的臉上,滿是對她的維護,甚至為了她被惡霸用破瓦割傷了大腿,那夜在山裏他滿腿的血,燕岚哭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景楓還安慰她,還告訴她要找何種藥草,要如何包紮。

燕岚吸了吸鼻子,擡頭閃爍着淚光對李昱鄭重而嚴肅道:“爹!景指揮使是女兒的恩人,請爹務必要救他!!”

李昱訝異地看着女兒,随即穩而重地點了點頭,讓兩個郎中趕緊給景指揮使開藥逼出毒素,并且開始準備拔箭。

大半夜裏,蘭亭閣的西院裏忙前忙後的,一盆盆帶血的腥水端出,東院書房裏,王爺連夜讓人徹查西院發生的事情為何人所為。燕岚則一整個晚上都待在景楓身旁,看着他不見了的這數日裏,身上又增加的傷痕,又看着他皺着一張俊秀的臉,雙手往外摸索的樣子。

她的心酸了酸,以前自打有一次他眼睛被打腫了,用紗巾包裹起來視不清物,燕岚找了別的奴仆伺候他,她自己獨自出府給他出氣,那小子不要其他人,半夜醒了推開所有人,蒙着眼睛出府找她。

自此之後,偶爾夜裏他睡迷糊了,或者傷寒躺在床糊塗着,也會像現在這樣,雙手焦急地四下摸尋,然後翻身下床去找她。

就在景楓霍地推開床邊為他施針的兩個郎中,就要往外頭走的時候,燕岚小憩驚醒,慌忙沖到景楓跟前,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回到屋中的床榻,邊拉邊哄道:“景楓乖!別亂跑!姐姐在這!姐姐在這!”

燕岚在他耳邊說得很小聲,旁人只聽得她在少年耳畔嘀咕,卻完全聽不清她說什麽。而少年卻瞬間安靜了,只是緊緊拉着她的手,又沉沉地躺榻上昏睡過去。

屋裏守着的侍衛吓了一大跳。前天夜裏這景指揮使剛被側妃趙氏責難,王爺理虧無計可施之下,硬是讓他受了屈打。

那天夜裏,這家夥被打得奄奄一息迷迷糊糊間,又是像現在這樣,将槅扇劈斷兩半闖出去。

那時大家都以為他是故意逃的,但見他眼眸迷蒙的樣子,猶在夢靥中一般,又不大像。

後來滿院的人都被他蠻牛似得撞得東倒西歪,沒人能近得了他。那時他口中還喃喃不清的,似乎在喚着什麽燕兒的。後來是他自己闖累了,一頭栽入西院山石後那眼泉中,才終于清醒了過來,被人擒住。之後那個屋子自然就多了重兵把守,還加了多把鎖。

方才這家夥突然推了兩個郎中,腹中血還未止可勁兒往外時,屋內的侍衛早就跑了出去召集了一大群人在屋外,做好了迎戰的架勢。

只是這人還沒推倒屋外為他而準備的“人牆”翻出去,他就已經被還沒到他肩膀高的小郡主拉着手,在耳邊柔軟地說了幾句話勸回了。

大夥兒此時俱一臉懵-逼,這……這麽簡單就能搞定的事情,他們那天晚上為什麽要被揍得這麽慘,還換了好幾撥人都沒能制服這家夥啊。

燕岚就這麽緊緊地被景楓握着手,一直到腹部的毒箭被拔出,腹部的血止了,口中逼出毒的黑血吐了,然後一覺昏睡到大天亮。

醒來的時候,景楓看見自己手裏抓了只柔嫩的小手,然後,再一擡眼皮,就看見倚在他床欄邊睡得腦袋一墜一墜的李燕岚。

“郡主……”景楓忙将自己抓着她的手松開,然後,燕岚就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對他笑了笑:“醒了?”

景楓想坐起來,卻不料他這一動,腹部纏着紗帶的傷口又溢出些鮮紅,燕岚連忙按住他肩膀,把一旁的薄被往他身軀蓋了些,道:

“你的毒剛被逼出,別亂動讓傷口迸裂了。你先好好休息,一會等你醒了,你再好好回想昨晚到底怎麽回事,那支箭是怎麽傷的你。”

燕岚揉了揉靠得酸痛的背,站起來對他歉意道:“你睡會,我也到旁邊睡會,一會醒來找你。”

說完,她便打着呵欠往外走了。

景楓忙喚住她:“郡主……”

燕岚回頭對他笑笑,臉上明顯精神不足,怕是一夜未睡,問道:“怎麽了嗎?”

景楓輕搖了搖頭,“沒,就是……您一晚上就待在這裏嗎?”他指的是,她守了他一夜?

燕岚點點頭,“你昨夜魇着了,拉着我的手不放。”

景楓頗為歉意,他依稀記得自己昨夜暈暈乎乎地又翻身起來,到外頭找他的燕兒了,可明明心知肚明,怎麽會找得到呢?

可是後來,他似乎真的被她找到,又被她溫暖的小手拉着,一路安撫着,引他又往翻回來。

他以為自己做夢,卻不想,是自己硬拉錯了人。

“對不起。”少年輕聲歉意,随即眼內有微微黯然。

燕岚笑着和他道:“沒事的,只是,答應我,以後別太容易受傷了。”

放毒箭的人被找到了,是那日景楓魇着之後第二天親自将他捆綁起來的衛兵。

那天晚上景楓的膳食裏特意被人加了安眠安神的藥,原本是計劃好等他吃過了飯,沉沉睡着之際,那當值的衛兵揪準時機從牖窗發射進去,那是一種極纖細的箭,紮進之後會直接連箭頭都埋進裏頭不被發現。

翌日一早等人進去時,只會發現裏頭的人渾身血死在那,而且關裏頭的人身份卑微,王爺也必不會找仵作究其死因,死了便是死了。

可哪知道,那人當晚竟然沒有進食,而且他的肌理紮實,小箭硬是不能整根末進去,更加想不到的是,長寧郡主當夜竟會混了進來,而這人竟然如此得郡主的關注。

這一切一切都是事前難以預料,這才被人立馬抓了個包。

那衛兵被王爺命人往死裏打,硬是逼問出來背後竟是一個婆子指示的。

這婆子不是哪個院子的,就是在前院負責茶水的。後來王爺又将這婆子一逼問,都還沒動刑呢,那婆子就吓得什麽都招了出來:

“是……是北院表姑娘身邊的丫頭竹青給了奴婢一大包銀子,讓奴婢将一封信箋交給那個衛兵的!奴……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啊!!”

“趙明霞?”李昱眯着眼睛深思起來,開始回想這幾天的經過。

那天趙明霞一口咬定是景楓輕薄她,後來李昱趕緊将前院的賓客遣散,将趙明霞的事封鎖起來,以免走漏風聲。

然後就把景楓關起來,趙氏後來過來了,那個一向隐忍乖順的趙氏頭一回在他面前發了火,還說要替趙明霞拿回之前的一切吃穿用度和例銀,李昱自知這件事情是他的疏漏,理虧下也就答應了。

他本欲讓趙明霞就這麽嫁了景楓,然後以後再給景楓提身份的。但趙明霞還有趙氏都堅決不肯,都已經驚動到汴京的趙家那兒了,趙老夫人不日就即将來到王府。

依照趙氏的意願是,将景楓打死或是毒啞發配出去,不許他再踏入永州或徐州。

王爺早早看中景楓的才能,而且他知道他的女兒向來維這個小子,也不忍做得太過。于是便一直将景楓關押在蘭亭閣的西院了。

幾天前被趙氏硬闖了進來,她氣不過要打這個小子一身替趙明霞出氣,李昱想着趙氏往日性子一向沉穩,如今做到這份上想必也實在到極限了。如果不讓她打,他怕她會直接把怒氣牽扯到他寶貝女兒身上,明面上他還能唬住趙氏,但誰知道私下裏防不勝防的時候如何?于是這才只眼睜只眼閉的。

如此看來,趙明霞想必是怕極了會因此而下嫁,所以就開始使如此毒辣的招了?

趙老夫人不日就來到了颢親王府,來的時候還給王爺行了個極重的禮。雖說王爺不管地位還是輩分都在老夫人之上,但這老夫人其實外家還是跟王爺的親娘同宗且非常親厚的關系,所以王爺也不忍對老夫人太過。

李昱以為老夫人這次前來是來和孫女還有趙氏站同一陣線的,誰知她開口就道:“老身此次前來,是想見見那位要給老身孫女當孫婿的孩子,想将他帶到汴京歷練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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