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燕岚帶着鳴翠風風火火地走到花廳處,此時,周老太爺已經将花廳裏的賓客屏退了,只剩下原主的二舅舅和三舅舅。
燕岚直接闖入,那周老太爺眼眉都沒擡起來看過她,只捧着一碗茶,輕輕搖晃再搖晃,一句話也不說,似乎在等着郡主給他行晚輩禮。
燕岚偏偏杵在那裏不動,還環起了雙手。
兩位舅舅看了,連忙皺眉斥道:“岚兒,見到外祖父不行禮,見着你舅舅也不行禮,可是王府的高門第教得你這般目無尊長的?!”
以前原主只要被兩個舅舅大聲多說一句,就會眼眶通紅連連跪倒下來承認錯誤了。就連王府的人前來接走她的那天,周家人怕她攀上王府日後會報複周家,故意給她洗腦,說颢親王會接她回去不過是怕自己的腌臜事被人發現上奏朝廷被皇上責罰,并非真的疼她,反而厭惡極了她的存在。
後來原主被吓得立馬不肯回王府了,後來周老太爺又安撫她說,只要她心裏時刻有周家,周家的人財大勢大就一定能護住她在王府不受欺負,原主臨走還對兩個舅舅和外祖千恩萬謝地叩拜磕頭。
還真別說,存在原主腦裏的這段記憶每每被鄭燕岚提取出來就恨得咬牙切齒。
怎麽會有這麽笨的姑娘?!他周家一個低賤的商賈人家,無官職無權,全靠一個周大爺周仁通在異域賺的那點銀兩也配叫財大勢大??唬弄誰呢!!
大家都以為李燕岚被兩個舅舅這麽大聲一唬,就該吓得跪地求饒了。
可誰知燕岚環手站在那兒,斜着眼皮子朝三人直瞪過去,聲音冷淡道:“對啊,本郡主在等着行禮呢,等着周老太爺和二爺三爺給本郡主讓座,再奉茶行禮!”
“啪!!”地一聲響,周老太爺氣得胸腔震顫,布滿皺褶紋的手猛拍茶桌,指起手來氣道:“反了你了!!”
“岚兒!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趕緊跪下給你外祖請罪!!”二舅三舅趕緊喝道。
鳴翠這時也看不過眼,越前一步替主子道:“我們郡主是‘君’,你們是民,憑什麽讓郡主下跪?!”
燕岚暗嘆一聲,都怪這原主生前在這些人面前懦弱太過了,又長得這副嬌憨嬌俏的模樣,她威厲嚴苛起來的模樣都大打折扣,這才會有些唬不住這些人的。
燕岚踱步走到周老太爺處,拿起他桌上的茶碗,三人都以為她要端茶認錯,滿意地點了下頭。
誰知燕岚随手就将茶水潑到周老太爺身上,又随手将茶碗扔在地上,“砰”一聲碎了。
周老太爺氣得支着椅背站起,顫抖地指着她:“你……你……”兩個舅舅連忙過來扶着老父親。
“鳴翠,周家的人鬥膽将這磕了口子的茶碗呈上來,傷了本郡主的指甲,你命人下去将周府上下圍抓起來,報官。”燕岚漫不經心地撥弄着自己的指甲,淡淡道。
這種仗勢欺人的做法,上輩子的鄭燕岚沒少幹過,一般都是用在權勢沒她大又認不清自己位置,人雲亦雲地跟在她後頭亂砸雞蛋激怒她的時候,更絕的事她也幹過。
這周家人沒自知之明到這種程度,她又不是原主那種無腦怯懦的性子,怎麽還會跟他們客氣?她是郡主,就算周家沒怠慢她,她一句話,就不信當朝的那些欺善怕惡恃強淩弱的官府會不站她那邊,誣陷也要給周家誣陷一個罪名出來了。
周老太爺聽了這話還猶不知道害怕,周家兩個舅舅已經明白過來連忙勸慰父親了。
“爹,岚兒年少不懂事,說的那些都是氣話,爹您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
随之,二舅舅又放軟了語氣對燕岚道:“岚兒,你這孩子真的是,都是一家子,說這些幹什麽呢?你趕緊給外祖父道個歉,這事就這麽了了。”
兩位舅舅一邊給老太爺擦幹身上的茶水,一邊勸着燕岚認錯,就在此時,一身湛藍飛魚服披黑袍的少年已經領着一群緋色官服的大人魚貫進入花廳。
少年屈身給燕岚下跪道:“回郡主,是要請官府嗎?屬下已經替您請來了知府和府尹大人,恰好宗人府理事大人和大理寺少卿等大人也在,屬下便一同請過來了。”
其實這些人都是剛好有事來找三皇子的,剛才被景楓看到,景楓便以颢親王的名義接觸這些人,還說明親王的女兒就在花廳那邊,想請各路大人去見一見。
大家都知道颢親王的地位非同一般,想着能夠在郡主面前露一露面,也大有裨益,于是便紛紛跟随少年過去了。
燕岚本來是随便吓唬幾下這幾個周家人的,想着到底是原主的外家,而且原主在外家生活時,少不得外家的大舅舅護着,這才沒有打算真的做得太絕。
只是可能原主生前是真的懦弱到被人深深烙下印記了,這麽唬他們竟然還不知道收斂,還不知道害怕。
直到景楓氣焰嚣張地帶來一群清一色四品以上大官,花廳裏的人才感覺到害怕。
“郡主,是他們幾人得罪您了嗎?”景楓犀利的眼神瞬即斜向身後那幾名大老爺們。
“可不是嘛,那邱乳娘本是本郡主的乳娘,向他們要回給銀子是可以,可他們竟然獅子大開口,一要就要三十萬兩,這不是存心坑本郡主的錢麽?”燕岚嗓音淡淡的,不緊不慢道,“哦,對了,本郡主不給錢他們還讓我跪他們呢……”
身後那幾個大老爺們一聽燕岚的話,臉都變青了。
“張大人,卑職有些不懂,這存心騙郡主的錢還讓郡主下跪,屬于什麽罪?”景楓一字一句咬得十分陰寒,聲音低沉得讓人害怕。
景楓雖只是個侍衛,但他是颢親王的人,張大人自然給他面子,道:“郡主是君,他們是民,按理應算以下犯上,應拉回去每人打三十板子,罰銀五十兩。”
這三十板子下去,兩個年輕的還說得過去,周老太爺那年邁的身子,一棍下去就能散架。
周家兩位舅舅一聽,連忙跪倒地上,連連磕頭求大人恕罪,周老太爺吓得渾身抖顫,渾濁的眼珠都在輕顫,一大把年紀的人說軟倒就軟倒在地,吓暈了過去。
“爹!爹!”兩兒子連忙回身攙扶老父親。
燕岚抿唇笑着看向景楓,想着也該差不多了,鬧太過了原主和周家可是有親緣關系的,弄得太僵也不好,這才清清喉嚨道:
“嗯,念在周老太爺年紀大了的份上,本郡主記得好像可以用銀子換棍杖?”
張大人連忙屈身道:“回郡主,是可以。每十板子能以一百兩銀相抵。”
“哦,那三十板子就是三百兩了?”燕岚漫不經心地仍在低頭撥弄自己的指甲道。
周家兩位爺聽了,自然連連答應。最後用九百兩銀子換了每人三十板子的處罰,外加一百五十兩的罰銀。
知府張大人轉頭就将周家給的一千零五十兩銀子轉交給燕岚,說是讓郡主一來到汴京就遭受這樣的事,得給郡主請罪。
燕岚自然歡歡喜喜接過那些銀子,并且還一文錢也不用花就帶走了周府的乳娘邱氏。
回王府的時候,景楓站在馬車下,彎腰屈身順從地朝燕岚伸出一臂。
燕岚看着他已經十分習慣而自然的動作笑了,伸手過去扶在他臂上上車的時候,忍不住笑着輕聲對他說:“景指揮使,謝謝你。”
燕岚以為他又要臭着一張臉嫌棄她給他找麻煩,誰知他微微将一張镌刻般深刻的俊臉揚起,看着她的眼神深得能将她攏進去,語氣前所未有地輕柔道:“只要郡主無虞,屬下萬死不辭。”
燕岚沒弄明白景楓眼裏的深沉和柔情究竟為何,而且回府後,他竟然亦步亦趨地一直跟着她回到她的院子。
鳴翠和鳴柳也察覺得出今日的景指揮使有些不同尋常,安頓好從周府領回來的邱乳娘後,鳴翠便來和郡主說道:
“郡主,在永州那會,景指揮使往常值更都是找個偏僻的角落站着,如今到汴京了王爺沒讓他繼續給您當值,您說他怎麽就跟來了呢?”
“對啊郡主,而且他已經在外頭當木匠鼓搗好久了,院中好幾棵楊樹被他砍下來也不知道在弄什麽,我們喊他沒用,他都不理的,郡主您快來呀……”這時翠柳從外頭急急忙忙闖進,在屏風處聽見鳴翠和郡主說話,就連忙附和起來。
“他把楊樹砍了?”燕岚覺得奇怪,也站起身準備跟鳴柳出去看看。
走出青瓦紅漆的廊庑時,就見少年汗流浃背,正在院裏獨自扛着樹幹走,燕岚連忙跟上。
跟着他走到一偏院葡萄藤架前,就開始将扛來的楊樹樹幹削成一根根原木,竟開始拼湊起秋千架來。
“景指揮使你……在做什麽?”燕岚跨前一步問。
景楓聽見她的聲音後停下動作,轉身看她,擦了把汗又将手裏鼓搗好的榫頭裝進榫槽,他束着麂皮護腕的小臂筋肌凸起,已經初步形成成年男子的健壯魁偉。
“屬下在替郡主做一架秋千。”景楓回答道。
如今還未到楊絮飄飛的季節,但當景楓跟随燕岚走進院落第一眼看到這些楊樹時,還是不由地蹙起了眉心。
以前燕兒她對楊絮的白毛過敏,康王府裏雖然沒有楊樹,但胡同口那裏有一排,每次她帶着他經過那兒,飄飛的白絮總讓她連續噴嚏不止,翌日準會長起紅疹。
那會兒心大的鄭燕岚并沒有察覺到是楊絮令她過敏的問題,王府裏的婆子丫頭對待她也總不是盡心盡責的,自然也不關心這些。景楓卻為她跑了幾個醫館問出症結所在,終是找出了是那幾棵楊樹的問題。
後來那些在胡同口作為風水樹的楊樹被他砍掉,惹來附近不少民衆投訴謾罵,而燕岚也一直不知道這事。
“用楊木做的秋千能比得上花梨木嗎?”燕岚見他把樹都砍了并沒有怪責,只是輕輕地給出提議。
“郡主!”鳴柳在後頭小聲地提醒:“郡主他肆意毀您院中的草木,您這都不罰他,給下面的人看了您日後還怎麽管人啊……”畢竟來到新府,這裏的下人還得重新操馴。
燕岚擺了擺手,表示無所謂,若是別人這樣她自然會訓了,但是景楓……只要他砍得是木不是人,只要他砍得高興,她什麽都随他。
她囑鳴翠給她從屋裏搬來一把小杌子,就坐在偏院的廊庑下靠着廊柱看景楓工作。
金色的陽光從偏院這處的小天井灑下來,灑在少年英挺的側臉上,可真好看。
燕岚托着腮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