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景楓長得英偉,此時正居高臨下地望着她,漆如深潭般的眼睛探究般地看着她。
從前燕岚把他撿回來時,他才到她肩膀高,如今他站在那裏她得仰着頭看。
“怎麽樣……?去還是不去??”燕岚如今還真不大敢确定,這個日後血洗大魏天下的冷酷少年如今是不是還如從前一般順從她。
只見景楓點了點頭,貌似不解又無奈地答應了。
正當景楓被小郡主歡歡喜喜地跑在前頭,朝身後不遠的少年揮揮手示意他跟上,一同去往通向亂葬崗的路時,路邊早就埋伏好的人操着刀劍一下子就朝他們沖了出來,位于前方的燕岚一下子就被他們抓了起來。
“原來剛才在侯府是你們搗的鬼!這下終于能給主子交代了!”那蒙面男子景楓認了出來,便是今日被他尾随捆走王府幾名侍衛的“豹子”。
燕岚被豹子扛起就往酒花胡同的方向走去,景楓也拉出一劍往酒花胡同的方向追了過去。
被扛在肩上的燕岚暗叫不好,這麽一來,恐怕在戌時三刻當真要有意外發生。
“景指揮使!答應我!答應我別殺人!答應我!!”這種時候燕岚還記挂着那個任務,對着後方疾步追來的少年喊道。
燕岚趴在那男子肩上,張牙就朝男子肩膀死命咬去,很快她就嗅到了唇齒間的腥氣,男子疼得揚手就往她臉上劈頭扇去。
“啪!”地一聲,燕岚只感覺天旋地轉,眼冒金星,耳邊“嗡”聲作響。
男子惡狠的聲音傳來:“他們知道我們,沒辦法了!只能殺了她,殺了那小子!”
然後她就感覺腦袋“咚”地發出一陣悶響,她似乎被人摔倒了地上,漸漸地,她感覺自己的觸感變得越來越遲鈍,漸漸竟就什麽痛感都感覺不到了。
待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被景楓緊緊摟在懷裏,少年把頭伏進她纖細的肩頸間,她喉間一癢,咳出了聲音。
然後景楓把頭擡起,她看見了他慣常波瀾不驚的深眸竟然布滿血紅,周遭都濕冷濕冷的,繼而秋夜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起,濕冷的空氣肅殺而氤氲了濃烈的腥氣……
燕岚看見漸漸下起雨的路上,橫七豎八地躺起了許多“屍體”……
終究是阻止不了了……
燕岚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右手變成了紅色。
她抖着右手舉在自己跟前問景楓:“你看……看見了嗎?我的手……”
景楓茫然地看着她,一言不發。
敢情還只能自個看到不成?燕岚看着自己變紅的那只手,似乎有所預感這就是任務失敗後導致的結果。
戌時三刻在酒花胡同裏的人,終究還是被景楓厮殺成數段……
燕岚腿軟得走不動路,景楓只得抱起她一路走回王府。
中途她的身體一直在震顫,景楓以為她冷,脫了外袍裹在她身上,把她從頭到腳都裹緊了,還是于事無補。細碎的雨點打在他們身上,衣袍早就濕透了。
好不容易回到王府,燕岚見鳴翠鳴柳都安然無恙在王府的垂花門處撐着傘等她,原來景楓早就将她們二人也救了回來送回王府了。
鳴翠鳴柳一見主子回來,眼眶一紅,摟住主子就哭了。
“郡主……幸虧您平安歸來,可吓死奴婢了……”
“郡主!郡主!沒事了!不怕了……”
鳴翠發現主子渾身冰冷,一個勁地在抖顫,連忙給她搓着手往院裏走。
景楓看着郡主被簇擁着離開,這時才長長地籲了口氣。
剛才燕兒被豹子一下子摔倒在地,景楓在和他的幾個手下周旋着,既要擊退他們,又得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手釋放出那種力量,以免禍殃周圍巷子裏的民衆,便不得不束手束腳,一時不慎沒接着她,眼巴巴看着她從肩膀上滾落。
在豹子用刀尖對準她心窩往下刺之際,景楓還是用雙手去握住了,大刀在鮮血淋漓中被硬生生掰碎成數段。
起先她還會嚷痛,然後嚷着嚷着,等他撲過去抱起她時,她一瞬間就又像那個夜晚一樣,仿佛魂魄一瞬間被抽離般,到了他懷裏只剩下軀殼。
景楓在那一刻,絕望、懼怕、憤怒、迷茫所有情緒一下子爆發了。
他想起豹子便是那跟着康王前去給燕兒喂藥的人之一,俱怒之下,單手擁着燕岚的軀體,單手揚劍一揮,劍氣如刀,那些正朝他撲騰過來的人便頃刻間碎成諾多塊,靜靜地躺在了路上,雨血斑斓摻雜……
燕岚回屋後,馬上讓鳴翠鳴柳燒來沐浴的水,還在裏頭摻了許多牛乳和花瓣。她把右手整個兒浸入裏頭,拼命沖刷。
鳴翠見郡主把她那只潔白如玉的小手都幾乎搓得通紅掉皮,但她還在死命地搓。她端了香胰子過來,疑惑道:
“郡主,您當心別搓傷自己了。”
燕岚欲哭無淚,低頭看這鮮紅的一片,倒真像手上沾滿了鮮血。她一邊搓一邊擡頭看鳴翠道:“不行,我今天非得把這紅色搓去不可!”
“好了,郡主。”鳴翠按住她,“手都快搓破皮了,能不紅嗎?”
燕岚從水裏抖出那只紅豔豔的手,湊在鳴翠跟前,絕望道:“不是那種紅,鳴翠,你真的看不見嗎?我手上都是血啊,血一般的顏色啊……”
鳴翠圍着郡主的手左看右看,還是納悶地搖了搖頭,“郡主,我去叫小丫頭給您煮安神茶去。”看來鳴翠倒把她家主子當成是受驚吓過度,出現幻覺了。
燕岚無法,停止了洗搓,只好祈求明天醒來就恢複正常。
那天夜裏燕岚做噩夢了,她夢見自己制止不了景楓殺人,天下間的人全都被他一夜間殺光,于是,她通身都變成了血一樣殷紅的顏色。
然後像個血人一般的她被閻王押着扔下了十八層煉獄,透進烈火焚燒成灰。更凄慘的事,被烤成灰的時候,她看見她上輩子的親娘康王妃也一同被閻王押了過來,閻王将她投進火海的時候,她娘看向她的眼神從原來的疼愛變成了後悔、悔恨到最後的巴不得沒生下她。
“娘……娘……”她在夢裏哭着求着她娘不要讨厭她,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生下來變成了她的累贅,不是故意生下來成了她日後遭人話柄的由頭,不是故意連累她下地獄的……
燕岚醒來的時候,發現鳴翠鳴柳都守在她枕邊,喊了她好久,想把她喊醒。景楓因為不方便進來,在外間站着守了整整一天一夜。
“郡主!您終于醒過來了……”鳴翠鳴柳淚眼婆娑驚喜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屋的小丫頭都忙壞了,這時見郡主醒來,終于有了些笑容。
“奴婢去告訴景指揮使,他已經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在外頭守了好久了。”鳴柳拔腿向往外間去。
燕岚連忙問:“我睡了多久了?”
鳴翠揉揉紅腫的眼睛道:“回郡主,現在已經是您那天回府的第三天早上了,昨天奴婢們見您一直沒喊我們伺候梳洗,就覺得奇怪,之後想将您喊醒,您卻一直在夢裏醒不來。”
“喔……”燕岚恍惚地點了下頭。
“景指揮使呢?他在外頭嗎?”燕岚突然坐起問,未等鳴翠回話,燕岚就已經套好了繡鞋,扶着床柱顫巍巍地走了出去。
景楓見鳴柳剛剛出來跟他說明郡主已醒,他的眉頭皺得還沒揉開呢,就看見小郡主披着衣袍走得一抖一顫地走出來,他連忙拂動衣袍迎了上去。
“郡主……”景楓見他的燕兒雙眸無神,睡了一天兩夜似乎更憔悴了的樣子,手心攥得緊緊的,胸口疼痛得幾乎提不上氣來。
“景指揮使,我有事情問你,請你如實作答……”燕岚站在他面前,很認真地道。
景楓以為她要問他那夜那些人是否他殺的,誰知她只是問:“你……最近……可有纏上什麽惡婦了?”
景楓被她問得好生懵然,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應答。
其實燕岚是被這次任務的失敗給吓怕了,之前從未有過沒完成的任務也不知道失敗後的後果,此刻被她那只看着就能做噩夢的血紅手吓着,便有些慌張失措了。
然後又想起之前有個任務貌似只執行到一半,後面有個什麽“莫與惡婦成怨侶”的似乎至今找不到頭緒,如今未見失敗是因為景楓他還沒娶那個“惡婦”,但如果事情不是已經悄然進行或者已經存在的話,閻王也不會發出這個任務。
之前還抱着慢慢來的态度,這次這麽一吓,燕岚就慌了。
“要不這樣……武試之前,你都別出府了,就留在院裏寸步不離保護我吧!”
燕岚思來想去,那個惡婦如今都揪不出來在哪,她又怕他在外面被人算計了,導致不得不娶一個惡婦。如若貿然給他找一個溫婉的姑娘成親吧,又擔心峰回路轉她給找的那個姑娘就是閻王所指的惡婦。
那還是先讓他禁足在府裏,不許接觸外頭的姑娘,由她十二個時辰看管着,能撐過一時就一時吧。
景楓以為小郡主突然如此表現是被這次的事吓怕了,于是手用力握了握劍柄,向她承諾道:“是!屬下必定鞠躬盡瘁,誓死護着郡主,郡主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