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幾天與其說是燕岚讓景楓十二個時辰守着自己,還不如說是她十二個時辰不眠不休盯着景楓。
就連夜裏就寝她都要将她寝室的隔間弄出來,讓景楓睡在裏頭。
丫頭婆子們都覺得這麽做不妥,但她鄭燕岚從上輩子開始就不是那種過分在意別人眼光的人,何況重活一輩子,這輩子只要做好閻王交待給她的任務就好,何必管那些有的沒的。
她還是堅持讓景楓住進她的視線範圍,并且連府裏的丫頭靠近景楓,都要被她嚴辭喝停。
旁人乍看之下,就像是郡主看中景指揮使了,并且像虎護犢子般将指揮使緊緊護在自己身邊,不允許別人靠近,像極了個妒婦。
“鳴翠,怎麽辦?咱得規勸規勸郡主啊,郡主在這麽下去可不行啊……”鳴柳憂心地道。
鳴翠哀嘆一聲,立馬當機立斷道:“下去将咱們院中的消息關閉了,不能讓別人知道景指揮使如今在郡主院裏同吃同喝。”
景楓起先也不是很同意,值夜的時候就直接要求守在屋外就好。但自從有一回燕岚夜裏睡不安穩走出屋,恰好撞見倒夜香的婆子從景楓身邊經過,要求他幫忙提一下夜香桶後,燕岚就堅決夜裏把景楓收在自己的隔間裏了。
反正她就覺得,是個母的都得防着,萬一倒夜香的婆子其實垂涎他美色,誣陷景楓摸了她手,強迫他娶了呢?
因為景楓被逼答應小郡主寸步不離,所以王爺讓他夜裏做的事便不能親自做了。
這天景楓趁着燕岚躺下沒多久就呼吸勻稱,似乎是睡着了後,他便輕輕推門出去,打算給和他在府外接應的人交換信息。
景楓走至後罩房的牆角處,這處牆外剛好就是外頭的小巷,他站在那裏等了許久,直到牆外有人在牆邊敲響約定好的節奏後,景楓才将早已拾好的石頭往外抛去。
然後就有紙條纏在他抛出的石頭上,擲回來給他。
他俯下身子撿石頭的時候,感覺到有人又急又慌地朝這兒來,他瞬即往懷裏收好石頭往旁邊的樹影躲起來。
緊接着,他便看見月色下,小郡主披散一頭秀發,赤着小足跑到他方才站的牆角邊,焦急無措四尋他的情景。
“真糟糕……到底去哪了呢……”燕岚找着找着,原主的孩子心性上來,突然就急哭了,繼而梨花帶雨般。
他從未見過她哭,就算是上輩子她被人欺負得狠了,只要在他面前,她不管多難過都會收起情緒,永遠只會把笑臉對着他。
興許是因為那時候他年紀比她小,她不希望自己的壞情緒影響他吧。
但其實,她也不過就是個累了困了就想找個依靠,傷心就想哭泣的柔弱女子而已啊。
景楓越看心揪得越緊,都幾乎揪碎了。
燕岚方才噩夢醒來,她夢見自己又一次任務失敗,她的半邊身子映在銅鏡中都變成了血紅,但偏偏別人還是無法看到,無人能理解她的悲傷。
又夢見她娘被她連累要下油鍋炸,看着她那種幽怨的眼神。
醒後發現景楓不見了,她就崩潰地跑出來四尋,結果還是沒找到。
燕岚摟着膝蓋蹲下來,及至腰間的長發逶迤在青石磚上,她盯了盯自己的右手,不知在想些什麽,突然就越哭越兇了。
“景楓……你快出來啊……”她抽抽泣泣地。
下一瞬,她被夜風吹得冰涼的半邊身子就被少年滾燙的懷抱緊緊擁了起來。
一時間她整具身子都密密紮紮地裹滿了他的氣息,燕岚錯愕之下竟忘了哭,看着自己的身體被抱着緩緩升起。
“為何鞋子都沒穿就跑出來?”景楓的表情冷硬中帶了絲譴責,最後還是用他修長好看的大手,将她嬌小白嫩的足裹了起來。
溫熱的感覺傳至全身,燕岚一開始有種本能不适應的抗拒,因為意識到跟前的景楓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小少年了,他的年紀甚至比她還要年長了。
但很快她又失笑了,有點責怪自己睡糊塗了就在這兒胡思亂想,不管景楓多大,他也還是她弟弟啊,她在亂想什麽呢。
上輩子燕岚獨自在康王府長大,本來就沒有婆子會盡心給她講男女間應保持的距離,應該謹守的東西,她娘早早避去了廟裏就更加不會和她說。
她雖然看了些書,但長時間沒有人與她接觸,走在外頭也多是被人奚落,久而久之,她早就對那些凡塵俗禮不甚在意了。就連當年和小景楓躲在山裏時,也是和他頭并頭睡在一起,也并無感覺不妥。
“你剛才偷偷跑去哪了?我都找不着你……”燕岚靠在他懷裏,毫不客氣地吸取他的體溫,甩了甩眸裏的淚,圈住他的脖子,語氣裏有怪責的意思。
景楓看着她這副可憐又可愛的樣子,尤其她如今年紀尚小,還不滿十二歲,就更顯嬌俏惹人憐,他的心瞬時柔軟得不行。
“屬下……不過是有些事情……”他抱着她大步往回走,喉間哽着聲音低啞得不行,眉頭皺得深深的,“郡主以後別這樣冒失跑出來了,入秋夜裏涼,要是冷着了該如何是好?”
“你又有什麽事情要半夜三更出來幹的嗎?是不是與女子私會?是不是?那人是不是惡婦??”燕岚在他懷裏坐正了身子和他平視,小手圈攏他繞到他頸後,頗有些不休不止的意味。
“不是。”景楓搖了搖頭,“并無跟女子私會,郡主放心。”
“不是那是什麽?”燕岚不管不顧,繼續威逼他道。
她揪着他的衣襟,致使他懷裏的綁着紙條的石頭就從身上掉落下來,一路滾動落到了雲蔽處的陰影裏。
景楓:“……”
懷裏的小燕岚捶手頓足地抓狂起來:“還說不是私會??傳信了都!!”
景楓頗為無奈,最終還是解了身上的披袍,單手疊了幾層鋪在地上,然後才小心翼翼将懷裏的小郡主放在披袍上,墊着讓她的小玉足站在地上不至于太冷,這才去拾起那顆綁有紙條的石塊。
他很爽快便将那紙條交到她手裏,盡管知道那是重要的信息,甚至自己連看都沒來得及看一眼。
燕岚卻頓時有些心虛了:“怎麽?我才不屑做那些偷窺人信箋的事呢!”
景楓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将紙條塞進她手中,“這是你爹暗中派來跟着我辦事的人,給我傳回來的信息,你要看也不是不信。”
燕岚一聽,還是将紙條遞還給了他,頓時覺得自己情急起來真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明明自己才是他姐姐。
“那就……那就不看了。”燕岚臉一紅,扭頭就走。
走了沒兩步,她就又感覺被人從後頭攔腰抱了起來。
“郡主地上冷,以後不許再這樣了。”景楓嚴肅冷峻的側臉對着她,抱着小少女往寝屋的方向去。
武試很快就到了,場地安排在城外大荒山的校練場。
燕岚坐轎子前去,中途竟碰見趙家的轎子,燕岚下轎子的時候,竟然無意中發現趙家轎子裏下來的人仿佛是趙明霞。
“鳴翠,你看前面那個,是不是明霞姐姐?”燕岚問。
鳴翠剛才忙着替主子料理衣裙,沒有看見。
“回郡主,表姑娘如今不應該還在永州嗎?”
“也是,大概是我眼花看錯了。”燕岚點點頭,就将這事抛諸腦後了。
燕岚是來參觀武試的,校練場比試的擂臺之下設了不少賓席,是用來供達官貴人來觀看的。
選拔上了的武舉人會直接送入宮中當職務,沒被選上的如若在場中被貴人看中,也可以被直接拿到府裏任用。
比試開始,第一回合是比臂力的,擂臺的下方早就擺放了十幾個一模一樣的青銅大鼎,都有三人合抱大,是讓比試者同時舉大鼎,能只要能舉離地面便算過關,可以進入下一關。
比力氣燕岚倒是不慌急,景楓小時候開始就臂力過人,別說只是舉得動了,就是讓他高舉過頭,也是沒問題的。
校場上熱鬧紛纭,誰都沒有留意此時在校場內一座高閣建築裏,有個蒙着紗巾的女子在忐忑地看着下方的一切。
“梅兒上來了?”這時閣樓的木槅扇“支呀”一聲打開,一個勇武矯健、相貌卻平淡無奇的高大男子走了過來。
男子走近那女子,剛上把手伸過去扶住女子,一旁的小丫鬟立馬機警地擋前護着,女子也臉帶嫌惡地後退了幾步,但她捏了捏緊手心,瞬即又強逼自己展開笑容。
“表哥,你确定,他一定舉不起那大鼎?”女子輕輕将覆面的面紗撩起,露出一張明豔的小臉。
男子玩味地看着她一張尚算能入眼的臉,挨靠得近了些。進來怡香院裏的姑娘不是沒有比趙明霞漂亮的,她的姿色也勉強只能算中上,但她那股子自小養在王府的矜貴味道他就是饞啊,仿佛将她得手了就跟得了那大魏最尊貴王爺的明珠似得。
“表妹你放心吧,表哥何時曾騙過你呢?我已經安排好了,一會那小子按順序分得的那個大鼎,我早讓人在裏頭注了滿滿的沙土,底下的支腳也讓人用銅鐵牢牢澆鑄在地,他要能舉得起來才怪呢!”男子繞過丫鬟走了過去,終是握住了佳人的手,笑得頗是猥-瑣。
趙明霞被他握得一頓,既想将手甩出去,又竭力抑壓着自己這麽做,臉上的笑容都僵了。
她知道景楓只要上京中了武舉人進宮後,他們就得成親了。她不想嫁給一個什麽都沒的武夫,她可是颢親王府的義女啊,怎麽允許自己攤上這麽門婚事?要嫁她也得嫁裴世子那樣的。
所以她才不得不讓姑母瞞着遠在戰場的姑父,自己偷偷來了汴京,寄住在趙家。趙家人本以為她是等着嫁人,才讓她住下的,誰知她又私下裏勾搭了她在這次武試監考主考官助手的表哥,她用美色哄騙她表哥替她暗地裏給景楓下絆子。
大魏近年來,腐敗的風氣尋常,莫說這種武舉人的考核都得後面有關系捧上來才能參加了,如今場中主考人若是與其中一位有私怨,直接給你不合格都行,就莫說像趙明霞表哥這樣的暗暗下絆子了,根本就沒人會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