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場中衆人都就位了,燕岚坐在賓席,一看見景楓,就連忙撩起幂籬上的紗幕,朝着景楓的方向大大方方地揮着手。
一旁的鳴翠鳴柳趕忙将主子拉坐下來,邊重新替她蓋好幂籬邊告誡道:“郡主!如今是在外頭,可不能随意掀簾啊!”
燕岚撇撇嘴,上輩子她當隆福郡主那會,哪有奴仆給她拿幂籬告誡她這些話啊,她還不是成天大大方方走出去抛頭露面的?
不過想想那會兒雖街頭巷尾地總有人罵她不夠莊重,但勝在潇灑自由啊,哪像現在,出去一趟在衆人面前都得把臉裹得嚴嚴實實的,深怕被人瞧見似得。
號角聲吹起,場中的武夫都開始使盡了吃奶的勁兒,開始舉大鼎。
燕岚隔着幂籬的紗幕看着外頭,發現在場舉鼎的俱是些彪形大漢,虬結的肌肉布滿全身,反倒像景楓那樣精瘦修長得有點像讀書人的身形很少見,只是其實燕岚在給景楓後背上藥的時候見過,他只是穿上衣服顯得瘦而已,裏頭還是不乏緊致湊實,薄而有力的肌肉的。
號角吹起的第一瞬,場中衆人俱發出咿呀牙齒咬合聲,個個臉憋得通紅,青筋暴突,沒多時,便有力氣大的将大鼎舉離地面半寸,随即“轟”一聲撒下,屆時整個人已經渾身汗淋淋,軟倒下來挨靠在大鼎旁。
賓席開始陸陸續續傳來喊好聲,贊嘆聲。
起先有人對景楓看起來相對單薄的身形嗤之以鼻,等少年人姿态閑适地走近大鼎,他身上的衣着平整無皺,彎腰舉大鼎的瞬間,他頓了頓,随即很快就撒了手。
那些舉完大鼎或已經放棄舉鼎的人都紛紛嘲笑起他來。
“小夥子!你看看你那身板子,想舉起大鼎,還是多吃幾碗飯多長些肉再來吧!”一個大漢嗤笑着撸起了衣袖,秀出他那只野豚般的剽悍的胳膊。
“小子你走錯場了吧!這裏可是考武舉的,不是考科舉的啊!”有人裝作誇張的樣子粗着嗓子道。
随即哄堂發出哈哈的大笑聲。
“表妹,看吧,那家夥根本不可能舉得起吧?”高閣之上,男子用色昏昏的目光看着趙明霞,而趙明霞看着高閣下終于展眉松了口氣。
燕岚坐在賓席緊張得捏緊裙角站了起來。
景楓他怎麽可能舉不起來呢?她可記得他小那會,可是單手能扛一棵大樹的呀。
景楓臉上無甚表情,一貫的冷清沉穩。他屈膝蹲下來,小心地用手背敲了敲大鼎,仔細聽聲。
燕岚此時已經坐不住從賓席跑了出去,跑離場地黃線三丈外處,她朝景楓大喊出聲:“景楓!你加油!!別給我丢臉了!!”
鳴翠鳴柳跑得氣喘籲籲在後頭追上她們主子,又将她拉了回去。
景楓暗沉冷斂如水的眸子朝燕岚的方向看去,繼而唇上輕輕比了個嘴型:好。
他活絡一下手關節筋骨,他已經很久沒有使出五成以上的氣力了,往日裏怕吓着人,總是使勁兒壓抑着自己,這回終于能活絡活絡筋骨了。
場中嘲笑聲不絕,主考官看着漏壺中的沙子所剩無幾,正要喊停住。
然後,驚懼的一幕便出現了。
一個身材瘦削挺拔的少年,雙手抓着大鼎的雙耳,跨着馬步,眼睛微眯,這回似乎是真的在用力的樣子。
繼而,那口大鼎的地面開始微微震顫,很快,大鼎的三只鼎腳便掀出粘連其上的鐵筋板磚石塊,沙礫碎石也一塊兒掀了出來。
校練場的地面是由鋼筋青石板澆築的,非常堅硬不催,沒想到這會兒都一并被大鼎的鼎腳粘連着揪出一個大窟窿。
少年很快就将大鼎穩穩的高舉起來,這時候,在鼎內注入的沙土也滾滾傾瀉下來。
場中一時間阒寂無聲。
但主考官的臉色變得凝重,衆人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麽。
有人暗中在少年舉的大鼎上做了手腳!這可是涉及構陷之罪,暗地裏做還沒什麽,可要是明地裏被那麽多雙眼睛注視着,就不能當一件小事了了。
第一回合比臂力之後,後面的回合立馬就被擱淺下來,衆人很快被清退出場,校場就被圍封了起來。
燕岚坐回轎子,等在場外等景楓。
因為景楓乃與此事相關之人,所以被主考官刻意留了下來。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蔚藍的天邊微微嵌了金邊,才看見少年一身泰然地自校場走出,遠處的雁叫聲凄切,漸漸融和幽邃。
“景指揮使!”燕岚挑開轎簾,此時依然摘下幂籬的她也顧不上是否被窺了顏去,徑直往少年踽踽的方向招手。
剛才景楓在高閣處被人束起威逼,逼他畫押承認是自己勾結小人,今日在校場之上演出一場戲,誣陷主考官等人構陷。
景楓當時就笑得冷寒,一把揪住了主考官的脖頸步步逼問:“如果我非不呢?大人您是否能在這裏就将我殺了?”
他一臉的桀骜。
殺了他?在場那麽多的眼睛還盯着他進去呢,今日如若出不來給上頭的交代,他若然又被殺,才是真正的麻煩呢。
主考官和他的助手們都為難了。
趙明霞當時得知闖禍,就已經急急地從後門溜了。明霞表哥被景楓一番話激怒,大步走來就往他肚子踹了一腳。
“呸!”他将口水吐到少年頭頂,看着彎腰捂着肚子的少年罵道:“你算哪根蔥啊!一無身份背景的人,還不是仗着趙家的人施舍,憑什麽讓咱們那麽多人陪你犯難啊!啊?!趕緊把押畫了就是!!”
少年輕嗤出聲,抹掉了嘴角的血痕,讪讪地又站直了身子。
他走到畫押紙前,當着衆人的面将紙一點一點撕碎了,邊撕邊說:“有能耐的話,現在就殺了我,不然,勸你們還是趕緊放了我吧!不要妄圖威壓颢親王的人!”沒辦法,如今的他還不足夠強大,只能借王爺的面子來用了。
主考官和助手武官們都沒有辦法,只能是放了他。
少年一身狼狽地出現在一團頹靡的夕光下,然後就迎目瞧見了他的小郡主在逆着光的位置朝他拼命招着手。
“郡主,您怎麽還沒走?”景楓蹙着眉頭,快步走過去給燕岚拉下轎簾,用身體替她擋着自北邊來的凜冽冷風。
燕岚只能用指尖掀開一小道簾縫,在她這個位置被景楓擋住了夕光,看不見他臉上的傷痕,不然她又得抓急了。
她笑着從懷裏掏出一包還暖乎着的包子,從簾子遞了出去,塞到他手心,道:“景指揮使,我怕你在裏頭沒吃東西,餓着了,讓下人跑了幾裏路去買的,幸好沒涼,你趕緊吃了吧。”
“是呀,郡主自己只吃了小小一個就不吃了,專程留着給你呢。依奴婢看啊,郡主自己說想吃只是幌子,根本就買來留着給景指揮使的!”轎子外的鳴柳笑着打趣道。
鳴翠也在一旁掩嘴笑了。
平日裏這對丫頭對郡主和景指揮使過于親密的行為會抓急,但心裏卻默默認定自家主子是心系于景指揮使的,只要在人前他們不過于親密,日後景指揮使蒙郡主看上招為郡馬她們也是樂于見成的。
燕岚無所謂地笑了笑,嗔道:“你胡說!本郡主是真的想吃的,無奈胃口小吃不下了,扔了又怪可惜的,你們不知道這世上餓死的人有多可怕,我這是不敢浪費糧食啊!”
燕岚的話說的是真的,那些餓死鬼的魂靈她是真的目睹過不少,見過之後再世為人,真的就不敢随意浪費食糧了。
“好了,景指揮使,你快吃吧。對了,裏頭的人怎麽樣?沒為難你吧?那個人揪出來沒有?”
景楓低頭看着那個朝轎外探頭的小郡主,輕搖了搖頭:“他們只是讓我協助調查,還沒那麽快揪得出來。”
“到底是誰那麽可惡!”小郡主低下頭握緊小拳頭忿忿不平起來,“我猜啊,肯定是今日武試上的人,他啊肯定是事先知道景指揮使你有多能耐,所以才設局害你通不了關!”
景楓迎着夕陽看簾內小郡主的臉龐,昏沉的光都透進了簾子裏,映在小郡主光潔無暇的臉上,像鍍了一層柔軟的絨毛。
他某個冰寒的角落慢慢被這層金光盈滿,裏頭滿當當的都是他的小郡主倚簾為他候在轎子裏,看見他時眸光閃閃的情景。
他突然間覺得原來夕光,也可以并不晦澀落寞的啊,皆因這層光下有個在等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