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瑰色的煙霞穿透拱形圓窗,奢華的雕飾在此刻熠熠生輝。春日的晨霧捎來潮濕的水汽,即使只有薄如蟬翼的一層,早霞卻也為之細細着色,而早開的玫瑰則兀自招搖着屬于它的曼麗,寂靜無聲卻又豔情滲透。
走過巴洛克風格的建築,回字型的高樓只餘一方逼仄天空,過于安靜的祝生終于擡起了眼,輕輕地開了口:“謝謝。”
他回頭望了一眼來時的小道,那裏空無一人,而校園的喧嚣與吵鬧也被徹底隔絕。祝生淺笑着說:“其實每一次來這裏,都會有奇怪的人把我攔住,後來我就不太敢自己一個人過來辦公室了。真的很謝謝您。”
祝生向來是喜歡笑的。少年笑起來眉眼彎彎,柔軟而順從,明豔不可方物,然而美則美矣,他不僅單薄得過分了些,甚至脆弱到一碰即碎,這樣帶有病态的柔弱,讓祝生即使是在笑,也稍顯清淡,令人心生憐惜。
謝清讓倒是對此沒有給予任何回應,只是掃了他一眼,半晌才不鹹不淡地說:“到了。”
祝生點了點頭,彎着眼睛說:“麻煩您了。”
他擡手推開門,就在祝生即将走入辦公室之時,謝清讓又漫不經心地開口道:“金絲雀總是讨人喜歡的,但是代價卻是困在籠中,供人亵玩,尤其是失去了所有的庇護,漂亮又乖順的金絲雀。”
祝生偏過頭, “金絲雀?”
謝清讓沒有搭腔,眼角眉梢盡是冷淡,他并沒有向祝生解釋的意思,只是擡腳就走。
辦公室裏有老師主動詢問道:“祝生,你有什麽事?”
高三年級的任課老師都是認得祝生的,畢竟在畢業班老師們為數不多的閑暇時間裏,飯後談資單一到只有她們各自的學生,尤其是祝生這樣,無論是性格、長相還是成績都無可挑剔的乖學生,總能得到老師的偏愛。
“我收到了一束黑玫瑰,還有一首詩。”祝生把黑色的卡片放到自己任課老師的辦公桌上,幾名原本坐在自己辦公桌前批改作業的老師紛紛湊了過來,他又回過頭,門口那裏已經看不見謝清讓的身形了,祝生慢慢地擰起眉,說:“但是我只留下了這個。”
“這是……博爾赫斯的詩?”
“不全是。”
老師們讨論起這一首詩,他們得出的結論是這的确是博爾赫斯的詩,但是詩句的順序與用詞都有一些刻意的改動,而書寫者的字跡也并非出自于他們各自班上的學生。祝生安靜地聽完以後,若有所思地問道:“黑玫瑰和卡片會不會是「嫉妒」送的?”
系統奇怪地反問:“為什麽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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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亂猜的。”
祝生歪着頭,濃密而卷翹的眼睫輕輕搭下來,精致的眉眼因為這個稱得上是調皮的動作而多出了幾分少年的活潑與鮮活。他抿着淡色的唇,輕輕一笑,“你更喜歡菟絲花,還是要更喜歡金絲雀一些?”
系統反應不過來,“菟絲花和金絲雀?”
“但是菟絲花與金絲雀……其實是一樣的。”祝生自問自答。殊色在黑白分明的眸中蕩開,他美得明豔而奪目,然而那過于白皙的膚色所帶來的病态感将這幾分豔麗沖淡,留下的只有少年慣常所表現出來的柔弱與無害。祝生笑眯眯地說:“太過精致,也太過脆弱,想要擁有,唯有——徹底占為己有。”
系統向他抱怨道:“我只有三歲,這個攻略游戲根本就不适合我,太難玩了。”
過了一會兒,它又對祝生說:“我也不知道這幾天的花是誰送給你的。但是肯定是「傲慢」、「嫉妒」、「懶惰」、「貪婪」中的一個,因為在游戲的設定裏,只有與劇情相關的內容才是我看不見的。”
“這樣。”
祝生心不在焉地擡起眼,辦公桌前的老師們還沒有結束自己的讨論,而祝生則輕輕地蹙起眉心,終于向他們說出了自己的請求:“老師……那束花今天早上就放在我的桌子上,還有這一張卡片。請問我可不可以看一下早上的監控記錄?”
這并不是一個過分的請求,當即就有人欣然同意,并且叫來了安保人員,然而結果卻是不盡人意的——向祝生送花的人避開了所有的監控鏡頭,就連安裝在教室內的攝像頭也沒能錄下這個人的身影。從安保室趕來的安保人員歉然道:“對不起,這是我們的失職。”
祝生從來都不會為難別人,即使是這樣,他也只是搖了搖頭,輕輕地說:“沒關系。”
作為本地升學率名列前茅的私立高中,就讀于此的學生除非成績極為優異,餘下的便是一些家中非富即貴的公子少爺,學校承擔不起任何一個學生出意外的責任,祝生的任課老師深谙此點,所以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安慰了他幾句:“不要擔心,既然是在學校裏發生的,學校這邊不會坐視不理的。”
祝生乖順地點頭應下。
他走出辦公室,回字型的高樓只顯出方寸青空。天色不算明淨,晨霧卻已然散盡,烏泱泱的雀鳥撲棱棱地掠過高樓,而後三三兩兩地停駐于窗前,啾啾鳴叫。
身姿挺拔的少年站在不遠處的走廊上,他回過身,眼眸無波無瀾,“回教室?”
祝生眨了眨眼睛,“我還以為、以為……”
“嗯?”從鼻腔裏發出的聲音低沉而動聽,謝清讓用眼神示意祝生跟上自己,之後他既沒有再回頭多看祝生一眼,也沒有詢問祝生監控記錄的結果,謝清讓似乎對待一切都是這樣漠不關心的态度。
“我還以為您剛才就已經走了,沒有想到居然會這裏等我到現在。”祝生彎着眼睛無聲地笑,他把自己的聲音放得很輕很輕,幾乎完全消融于風中,“謝謝你。”
這一次他用的是“你”。
謝清讓的腳步一頓,餘光瞥見少年氤氲着水汽的眼瞳——不止是祝生的聲音,就連祝生他自己,屬于這個少年的每一寸都單薄到如同要被風吹散了一般。他精致有餘,宛如一樽精工雕琢的工藝品,格外易碎,只可作壁上畫,但是謝清讓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緩緩地挪開了目光。
走讀生是不必要上晚自習的,從辦公室回來以後,祝生就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一沓草稿紙上塗塗寫寫。直到下午的最後一堂課結束,他就開始收拾書包,沒有和往常一樣選擇在自習室待到十點。
“張叔叔。”
祝生坐上停在校門口的車,把書包取下來抱進懷裏。車輛平穩地行駛在市區的那片火樹銀花中,而祝生則趴到自己的書包上,安靜地望向車窗外的人來人往,過了半天才問道:“今天……醫生有沒有說什麽?”
司機委婉地回答:“夫人的狀态已經不太适合留在家裏了。”
“昨天晚上她對我說,只有我去死,她才會同意接受治療。”祝生的語調輕柔,長長的眼睫在眼底打下濃密的陰影,而後又如同蝶翼那樣輕輕地顫了幾下。司機幾次回過頭來,卻欲言又止,祝生見狀,“噗哧”一下笑了出來。
他狡黠地說:“張叔叔,你又上當了。”
司機無奈地搖了搖頭。
祝生又說:“我想去療養院看爸爸。”
這會兒天色稍晚,卻沒有完全暗下來。司機從後視鏡裏見到祝生抿着唇,忽明忽暗的燈光落在他的身上,而祝生自己則心不在焉地拉着校服上的拉鏈,從上往下、再從下往上,反反複複。
這不過只是一個半大不大的少年。司機心一軟,給管家發了一條短信,車輛在岔路口調轉車頭,把祝生往療養院那邊送過去。
“可不可以只告訴管家爺爺一個人?”祝生在下車前,不安地請求道:“不要讓媽媽知道我來了這裏,她會不高興的。”
司機略有不自然,但還是向他保證:“夫人不會知道的。”
祝生向司機道謝,獨自走入療養院,将暮色抛于身後。
款款夕晖止步于療養院的旋轉門前,冷白色的燈光描摹着大理石的花紋,過于漂亮的少年與這裏的死寂格格不入,形形色色的人從祝生身邊經過,而留下來的卻是他們明目張膽的目光。
系統告訴祝生「傲慢」就在五樓。
祝生輕輕的“嗯”了一聲,走進電梯。
過了一會兒,系統又恍然大悟地問道:“「嫉妒」的意思是有人在打你的主意?”
祝生偏着頭笑得無辜,“打我主意的人一直都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