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祝生的确擁有太多的偏愛。

單單是他的美,就已令人為之瘋狂,趨之若鹜,更何況祝生向來喜歡示弱:無論是一低頭的溫柔,還是一擡眼的乖順,少年就恰似一朵不勝風涼的水蓮花,安靜而柔軟——他既可以是心尖上的一顆朱砂痣,也可以是這人間煙火裏的明月光。

但就是這樣的祝生,卻在五年前患上了抑郁症。

系統詢問過他原因,當時的祝生過了許久才笑眯眯地回答道:“大概是因為高三的壓力太大了吧。畢竟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這麽頻繁的考試,我得保證自己的名次保持在前五名,其實也是很累的。”

系統當然不信,“這個理由不夠充分,駁回。”

“怎麽樣的理由才能算作充分?”祝生托着腮稍微想了一下,片刻後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頗為苦惱地問道:“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

“這個也不行。”系統咕哝道:“太敷衍了。 ”

“除了這兩個理由,那就只有……”祝生垂眸望向手腕處的淡色劃痕,那是留存于瑩白膚色上極為突兀的一筆,如同暮春時節的晚櫻,黯淡的花色燃燒出須臾的絢爛,縱然轉瞬即逝,卻熱烈非凡。

他輕輕地開口道:“興許是遺傳。”

分不清真假。

想到這裏,系統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遍,“為、為什麽你會有抑郁症呀?”

面前的電梯門正好在此時緩緩打開,五樓空無一人。深棕色的地毯鋪在長長走廊上,冷色調的燈光照進每一處晦暗邊角,刷白的牆壁在沉暗的夜色中熠熠生輝,百合的清香沖淡了消毒水的刺鼻氣味。

祝生推開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心不在焉地回答:“不記得了。”

說完,他擡眼望過去,只見得病床上的人清減了不少,兩鬓的白發斑駁,已顯出蒼老的跡象——即使祝共融已陷入無休止的沉眠,但是時光卻仍舊不肯放過他分毫,反倒是擺在窗臺上的百合花,每一日都在肆無忌憚地綻放,滿是生機與鮮活。

祝生擰起眉心,“我讨厭百合花。”

“……但是媽媽喜歡百合花。無論她的精神狀态怎麽樣,每天早上,窗臺上總會擺有一束百合花。她的百合花,一個月裏,有二十九天是白色的百合花,只有一兩天是粉色的。”祝生的聲音很輕很輕,“可是到後來,只有白色的百合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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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

系統有點擔心自己的宿主,它惴惴不安地叫了一下人,然後連忙鑽進自己的數據庫裏,查找宿主心情低落的解決方法。

過了一小會兒,系統滿載而歸,它小聲地提議道:“生生,你要不要喝一點熱水?”

祝生搖了搖頭,坐到病床邊。

此刻離得近了,他才看得清祝共融臉頰上的傷痕,一道又一道,觸目驚心。祝生低下頭,長而卷眼睫映在眼底,打出一小圈扇形的陰影,他慢慢地把手放到祝共融的臉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爸爸,對不起。”

“我好想你。”

祝生從來都是笑着的,眉眼彎彎,明豔又動人,鮮少會有這樣難過的時刻。系統見狀,悄悄給游戲的後臺程序修改了幾個字符,随即有一杯熱水出現在床頭櫃上,它心滿意足地對祝生說:“生生,給你熱水。還有就是……”

系統慢吞吞地提醒道:“「傲慢」在你身後。”

祝生的眉心稍微擰起,再回過身,倉皇得宛如一只受驚的金絲雀。

少年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淚珠打濕了昳麗的眉眼,也打濕了淡色的唇,留下濕漉漉的水汽,氤氲出雨後的春光。祝生那玫瑰色的眼尾稍稍沾上晨露,而發紅的鼻尖則在白皙的膚色上顯出別樣的豔色,少年的每一處都美到了極致,卻又有着與寄生草木如出一轍的柔弱與順從。

“你是誰?”

站在門口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裝,簡潔的款式與合身的尺寸彰顯出強悍的力度。男人身形偉岸,深色的眸稍微擡起,倒沒有搭腔,只是掐滅了夾在指間的煙,他的動作優雅,而眼角眉梢盡顯上位者的矜貴與自負。

祝生蹙起眉,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靳寒川淡淡地瞥了祝生一眼,态度傲慢不已,光是這麽一個眼神,就好似什麽天大的賞賜,更別說再給予任何回應。

系統連忙提醒道:“生生,你的眼淚。”

“這是我爸爸的病房。”祝生抿了抿唇,好似沒有聽見系統的話。他把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如果你還是不肯告訴我,那麽我就只能讓保安過來,把你從這裏趕出去了。”

“這是威脅?”

靳寒川終于緩緩地開了口,嗓音低沉而沙啞。他的餘光望見少年的眸底還留有水跡,不由哼笑一聲,而後略帶嘲諷地說道:“真是別具一格。”

祝生好似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臉上還挂着眼淚,他慌忙拭去,卻沒有控制好力道,本就發紅的眼尾在此刻顏色越發鮮豔,宛如一枝揉碎了的薔薇,楚楚可憐。

“你……”

靳寒川擡起下颔,薄唇輕啓道:“盡管打給保安,把我從這裏趕出去。”

手指在按下通話符號的那一刻頓住,但是随即祝生還是把這通電話打了出去。

“有一個陌生人闖入了我爸爸的病房。”電話另一邊很快就接通了,祝生望向靳寒川,把自己所在的病房號告訴對面以後,蹙着眉問道:“請問你們可不可以派一個人過來,把他從病房裏趕出去?”

靳寒川嗤笑道:“天真。”

說罷,他擡腳欲走,卻讓祝生扯住了衣袖。

祝生咬住唇,偏淡的唇色沾上一層水光,垂下的眼睫濃密而卷翹。他過了半晌,終于擡起烏黑的瞳眸,“先生,你不可以走。”

靳寒川眉梢微擡。

“保安會把你的身份弄清楚。”祝生惱怒地說道:“而且爸爸的病房,你不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有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倏然捏住祝生的下颔,靳寒川俯下身,男人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煙草味,也有着祝生喜歡的冷松香。他居高臨下地盯着祝生,眸色深黑,似笑非笑地問道:“想讓我走的人是你,不想讓我走的人也是你。我是不是可以把這理解為——欲拒還迎?”

祝生推開靳寒川,手背用力蹭過靳寒川碰到過的地方,黑白分明的眸間氤氲着水汽,一片波光潋滟。

而留在祝生下颔處的指印,恰似紅梅映雪,白瓷印花。

靳寒川笑得涼薄:“真脆弱。”

而後一步一步走遠。

“生生,你不要生氣。”系統自以為跟祝生同仇敵忾,它憤憤不平地向自己的宿主抱怨道:“「傲慢」這個人格太讨厭了。”

“生氣?”

祝生低下頭,手機還停留在即将播出號碼的界面,這其實是一通尚未播出的電話。他按下右側的鎖屏鍵,屏幕就此熄滅,這會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小秘密。祝生彎着眼睛笑,“我當然沒有生氣。”

系統有點懵,它又傻乎乎地問道:“剛才我也有提醒過你眼淚還在臉上的,為什麽你不要擦幹淨呀?”

祝生笑眯眯地回答:“當然是因為……足夠別具一格。”

系統聽不太懂,它偷看一眼靳寒川那邊,只見這個矜貴又高傲的男人已經坐上了車。副駕駛座上的秘書正在向他彙報接下來的行程,靳寒川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過了許久,他漫不經心地開口問道:“你喜不喜歡菟絲花?”

男人的嗓音沉沉,他回想着方才少年玫瑰色的臉龐與眼瞳裏水光漾開的豔色,眯着眼笑了,“漂亮的,精致的,卻也是易碎的。”

秘書擡起頭。

靳寒川的眸色深黑,“我喜歡。”

這樣的戀愛游戲實在是太超綱了,系統只能悄悄地安慰自己:“我、我只有三歲,是人類的心思太難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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