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同類
淡淡的煙草味在空氣中彌漫, 薄荷特有的清香夾雜其中，若隐若現。天花板上垂吊下來的枝形吊燈掃去了一室昏暗，傾斜的影子與寶藍色地磚融為一體，就像一個躲在海底窺伺人間的游魂野鬼。
神烨輕輕吸了口煙，尼古丁的苦澀刺激着喉腔。幽藍色的煙霧升騰而起, 又很快消散。腦海中不經意間閃過母親的臉，還有在他懂事後将充滿童趣的睡前故事取而代之的諄諄告誡。
——小烨是特別的，所以絕對不可以任性。
——忍耐或許很辛苦, 但對你來說這是必須學會的事。
——我很抱歉，讓你壓抑夜兔的天性。
那時還穿着開裆褲的神威對母親的‘偏心’感到不爽，小腦袋在枕頭上蹭啊蹭。一邊偷偷在被子裏對着神烨的屁屁就是一腳, 一邊大聲嚷嚷着‘我才是特別的, 因為我是鍋鍋！’。
換牙期的小鬼缺了兩顆門牙，說話還漏風。
可惜家裏沒有攝像機, 不然他一定要把這家夥犯蠢的樣子都拍下來。然後等神威變成病嬌中二再拿給對方看，順便附帶一句‘你當初說了什麽來着？風太大, 我聽不清’。
生來就繼承了阿爾塔納的部分力量以及強大的夜兔血脈, 神烨的成長期充滿了戲劇性。
小時候的他一直都表現得十分乖巧，比起好動的哥哥，雙胞胎中的弟弟要安靜許多。之後沒過幾年, 母親去世了。性情大變的神威不知從哪兒聽來夜兔一族中古老的‘弑親’習俗, 在一個雨天偷襲了神晃, 卸下父親的一條左臂。而神晃……如果沒有神樂的阻攔, 他差點親手殺死自己的大兒子。
發生這件事的時候, 神烨剛好外出采購日常用品。等他回到家，神威已經跟着阿伏兔離開了。對此毫不知情的小孩抱着大大的購物袋走進了卧室，負傷的父親正坐在椅子上包紮傷口。
他正準備上前詢問，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對方充滿殺意的雙眼吓得愣在了原地。紙袋跌落，新買的牙膏、毛巾、沐浴露掉得到處都是，其中還有為神威特意選購的兔子拖鞋。
那一刻，神烨害怕極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死亡距離自己不過短短數米。奪得宇宙最強稱號的男人如同一座望不見頂峰的巍峨岩山，哪怕是不經意間洩露出來的一絲殺氣，也足以讓他忘記了呼吸。
……
神晃沒有殺他，包紮完傷口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直到屬于這人的生命脈動從自己的感知範圍內消失，神烨才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攫取鮮活的空氣。
然後他見到了去請醫生的神樂，從妹妹口中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父親是将他錯認成神威了嗎？
在之後的數個月裏，這個問題始終困擾着神烨。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父親并沒有認錯，他想殺的人就是自己。
完美繼承了夜兔之血的長子讓神晃有了危機感，如果在不久的将來次子也變得像神威那樣……
一個不死的夜兔，一旦暴走，與天災無異。
半年的時間轉瞬即逝，突然消失的男人回家了。風塵仆仆的他帶走了神烨，照顧神樂的任務交給了一對熟識的夫婦。
整整三年，獵殺宇宙中無數異形怪物的同時，神晃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自己的小兒子。他必須盡快做出選擇，也只有他能決定神烨的生死。貼身攜帶的小布包裏，誕生于另一顆星球的阿爾塔納晶石正靜靜地沉睡着。
直到有一天，幾乎沒怎麽說過話的神烨忽然拽住了父親的衣角。他擡頭仰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用幹澀的嗓音一字一頓開口道。
——我跟你們不同。
——我不是純粹的夜兔，也不是真正的阿爾塔納變異體。
——但我相信媽媽的力量會守護我。
——我要走了。
——想殺我的話就別猶豫了，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我不會怪你，我尊重你的選擇。
——父親。
神晃沉默了許久，最終他也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小兒子離去。那一天是六月一號，雙胞胎兄弟的生日。
神烨重獲自由後先是回了趟烙陽，跟神樂約定好下一次見面的時間他才出發前去尋找混賬哥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打斷對方的腿。
……
回憶過去總會讓人不由得悵然若失，跟強大與否無關。嘴硬如神威，在旁人提起家人的名字時也會一邊笑得殺氣四溢，一邊掄起紫色巨傘。
能聽完‘殺了你哦~。’這句問候語，死掉的家夥大概上輩子做了不少好人好事。
雲業表示心裏苦。
“中原先生，我給你講個故事吧。”神烨将煙杆在煙灰缸裏磕了兩下，燃盡的煙絲化作一團黑灰。他又從布袋裏撚了一小團煙草，往煙鬥裏按了按，用火柴将其點燃。
“在原先的春雨有一個第七師團，他們被人頌贊為春雨的雷槍。其實大家都很清楚，這個稱號只屬于他們的團長。而戰鬥力毫不遜色的副團長倒是沒有這種東西，但第七師團的成員都很清楚一點，這人是自我囚/禁的災厄。一旦舍棄了枷鎖，帶來的只有噩夢與絕望。”
說完，神烨眯眼輕笑。
“團長的名字是神威，副團長——是神烨。”
中原中也猛地擡起了頭，目光閃爍。或許比不上操心術化身的太宰治，可他也不是那種抓不住重點的蠢貨。
“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神烨歪了歪頭，而後俯身向前。動作緩慢地湊到中原中也耳邊，輕聲低語道。“我是你的同類哦~，中原先生。”
溫熱的吐息讓中原中也心跳漏了一拍，由于兩人靠得太近，他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若有似無的甜香。這股香氣來源于牛奶味的沐浴露，在客房的浴室裏他也用過同款。當時拿到手裏還有些嫌棄，至于現在……
從未與人有過如此親密行為的帽子先生渾身僵硬，腦子裏亂成一團。直到罪魁禍首似笑非笑地坐回原位，他才恢複了往日裏的鎮定。
“……同、咳，同類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啊~。”
“喂——把話說清楚。”
“唔——”神烨懶洋洋地吸了口煙，再悠悠吐出。“我曾在任務途中看到有人強行提取阿爾塔納的力量，将其融合進生物體內，這些家夥試圖制造出不死不滅的傀儡軍團。很不幸，他們失敗了，出現的只有不受掌控的怪物。然後我放棄了理智，那也是我至今為止僅有一次的暴走。”
中原中也微微皺起了眉，“阿爾塔納又是什麽？你的能力也是通過這種方式得到的？”
“阿爾塔納是流動于大地之中的能源，也被稱為‘龍脈’。你可以将它理解成星球的生命力，它的力量足以影響生物法則。”神烨一手托腮，頭頂呆毛晃啊晃。
“你的污濁才是阿爾塔納與人類強行融合後的成功案例，雖然有着無法操縱的缺陷，但它确實算得上完成品。我可以斷定，你的存在是不可複制的。所以，中原先生，你只能死在我手裏。”
中原中也眯起眼，直接無視了後半句。“不是阿爾塔納，是荒霸吐。”
“好好好~。”神烨乖巧點頭，下一秒就用自認為足夠低的音量吐槽道。“愚蠢的地球人，無知真可怕，啧啧啧~。”
——你當我是聾子嗎？？？
中原中也狠狠地瞪了過去，随後他又想到了什麽。
“你還沒告訴我，關于你的能力。”
神烨吐了吐舌頭。“秘密喲~。”
既然對方不願意說，中原中也無意深究。“最後一個問題，你暴走後發生了什麽。”
神烨目光飄忽了一瞬，回過神時他臉上的笑意消失無蹤。清潤的嗓音仍帶着少年特有的青澀，吐露出的話語卻讓人不禁心底發寒。
“至今為止僅有一次的暴走，我屠了一顆星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