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鸠占鵲巢
“那天真謝謝你了。”夏雪将菜單遞還給服務員,“錦天和我說了,你和警長可是重要角色。”
“應該的。”易楊抿了口咖啡,熱氣熏着他的眼,眼中倒映着雨後的秋景。
一個人住所以并不怎麽注意按時吃三餐的易楊胃一向不好,很少喝咖啡和茶,可這兩天,他總覺得睡不醒似的,不得不靠着提神的飲料來讓自己集中注意力。
而謝錦天,卻總給他制造麻煩。比如剛才,本已經下班準備乘班車回家的易楊,硬是被謝錦天拉着一同來見夏雪,說是之前沒好好謝他,也是夏雪的一片心意。
于是,易楊只好坐在兩人對面,以若無其事的姿态,聽夏雪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夏雪記性很好,說得也生動有趣,可雖然許多記憶是重疊的,但對夏雪來說的溫暖鮮亮,在易楊看來,卻大都是恨不能舍去的晦暗。夏蟲語冰,就是這樣一種感受,他的胃又開始隐隐作痛。
“你還記不記得那年,你們一起跑去安徽看你們師傅打全國賽!還騙我說在醫院實習。”在易楊喝完一杯咖啡要了杯白水後,夏雪終于講到了兩年前的夏天。那時候,她和謝錦天還沒有确立戀愛關系,夏錦天的一半時間,還是和易楊待在一起,他們自然不會錯過這場為師傅加油的空手道賽事。
可易楊聽到這一段時,卻從隐忍胃痛的痛苦中擡起頭來,瞥了眼正低頭擺弄手機的謝錦天,“學姐你記錯了吧?我是和樊醫生一起去的。”
謝錦天的動作一頓,随即拇指又在屏幕上飛速敲打着,可此時,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懸在半空,代替他躲閃的雙眼,密密麻麻地觀察着易楊的一舉一動。
夏雪有些錯愕,她轉動着無名指上的鑽戒,蹙了柳眉道:“可我明明記得……”
“你記錯了。”謝錦天微笑着擡起頭來,“我本來是說好要去的,但臨時家裏有事。他車票也買好了,只好抓了樊逸舟一起去。”
盡管謝錦天的說辭印證了易楊的記憶,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段記憶中,樊逸舟的面容有些模糊,就好像從其他照片上扣下來,硬貼在有着漏洞的位置。但這也只是剎那的懷疑,最終,易楊将這都歸因于最近身體狀況欠佳。
謝錦天觀察着易楊的神情,見他臉上并未顯現多少波瀾,便确信上一次的“手術”依舊成功。他将錄音發送給了樊逸舟,樊逸舟聽完,回了他一條,“這樣進度會不會太趕?”
趕什麽?他恨不得立刻在易楊的情感世界裏全身而退。謝錦天被這樣的疑問弄得有些煩躁,幹脆在送夏雪和易楊回家以後,驅車來到了樊逸舟的住處。
“改變外圍回憶所遭受的抵抗畢竟不那麽激烈,我不認為這樣有什麽問題。”謝錦天在坐下後,開門見山道,“就算有什麽遺漏,我們也有足夠的時間修補。”
畢竟他掌握着那一句事關警戒線的“魔咒”。
“但越接近潛意識越舉步維艱。”樊逸舟放棄了吞雲吐霧,給彼此都倒了杯白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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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謝錦天将酒杯推了推,“你等我一下。”
片刻後,謝錦天再回來,手裏拿着個方形的鐵皮盒子,盒蓋上還印着褪了色的嫦娥。
“你這是……要請我吃十幾年前的月餅?”樊逸舟調笑着。
謝錦天沒有回答,自顧自地去開那鐵皮盒子。盒蓋被他成堆的心理期刊壓得有些變形,費了好些勁才撬開。謝錦天其實早就在與樊逸舟達成協議時,便翻箱倒櫃地找出了這個盒子,卻丢在後備箱,遲遲不願拿來與樊逸舟分享,畢竟那裏面塵封的舍不得丢的“雞肋”,多多少少都關乎他內心最隐秘最柔軟的部分,他并不希望躺在聚光燈下,被層層解刨。可今天他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對于之後“治療”進程的焦慮,他知道這鐵皮盒子裏,有一些關乎易楊潛意識的線索,那也許會是一條捷徑。
謝錦天撥開壞了發條的鐵皮青蛙,少了輪子的汽車模型,褪了色的竹蜻蜓,最終,在一本筆記本裏,找到了一張滿是折痕的A4紙。那是小學兩年級的時候,他去易楊家找他玩時他正在畫的一張塗鴉。易楊當時便将這畫團了一團扔在地上,他趁着易楊去換衣服,偷偷撿起來藏在了褲子口袋裏。他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麽會這麽做,或許是一種窺探人心的私欲。可當時年幼,回去看了卻也看不出什麽明堂來,便就夾在空白的作業本裏,塵封至今。
或許,這一幅畫,等待的并不是多年前他懵懂的解讀,而是此刻,他的幡然醒悟。
樊逸舟的視線此時也正落在這幅筆觸幼稚的鉛筆畫上。
“他九歲畫的。”
樊逸舟将燈光調亮了些,如獲至寶地端詳了片刻,随後轉向謝錦天:“你的高見?”
“假設房子代表家,那麽房子建在山上,說明了他遠離世俗的孤獨感……牆不規則,都是虛線,那是內心脆弱、敏感的表現……房子的另一面有根柱子支着,那意味着被忽視、缺乏安全感……沒有窗,是不願與人交流……這一根,應該是排水管?那或許是因為他覺得這個家充斥着污穢,必須要将那些東西抽離出去……門上的這個小點,如果是貓眼,那便代表了對外界的警惕,如果是鎖,那便代表了故步自封。”謝錦天頓了頓,目光落在房屋邊上的一顆仙人掌模樣的植物上,“這上頭站着一個幾乎被塗黑的人影,沒有五官,只是戴了條領帶……”
“那顯然是個男性。”樊逸舟也注意到了這幅畫中唯一一個古怪的人物,“你覺得是誰?”
“那時候易楊的父親已經去世了,他以前是鋼鐵廠的,我沒見過他戴領帶。”謝錦天也十分困惑。
“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樊逸舟輕輕點了點那個男人,“易楊厭惡他,或者說懼怕他。”
這一點,謝錦天也贊成,避免勾勒五官,又用亂糟糟的線條塗滿他的全身,怎麽看都像是一種宣洩。
“另外,這植物也有些古怪。”樊逸舟指着那個男人站立着的高過屋頂的巨大植物,“你覺得他像什麽?”
“一顆蘑菇?”但蘑菇上又怎會長滿尖銳的刺?而且為什麽連同這顆植物也被打了重重陰影?
樊逸舟想了想,忽然将那副畫拿起來,離得稍遠些端詳。片刻後,他取下眼鏡,皺着眉揉了揉鼻梁:“我想,那根本不是一棵植物。”
“那是什麽?”謝錦天倒是很想知道樊逸舟有什麽高見。
“那是被僞裝成植物的xing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