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欺欺人
經樊逸舟這麽一說,謝錦天才發現端倪,但當事人不親自澄清的話,只這麽憑空而論并沒有多少意義,而他們也不能因為一時的好奇而冒進。
中秋那日,阖家團圓,但這個佳節,易楊和謝錦天向來是不過的,一個是年幼喪父,一個是權當父親死了,母親又是同等的潑辣、糾結,回家吃個所謂的團圓飯便算是盡孝了。今年也巧,中秋三日與國慶長假只隔了一天,難得的休假,一時間也不知該做什麽,在夏雪和謝錦天還沒有确定關系前,易楊和謝錦天總是一起過的,去蘇州園林賞玩,去陽澄湖吃蟹,或者幹脆賴在謝錦天的兩居室裏,一起看書品茶,但那都是一去不返的日子了。
易楊在樊逸舟的床上睜開眼,才明白自己又做了關于從前的夢,可夢裏的人,面容是那樣模糊,明知道那該是謝錦天,卻又不怎麽确定。最近他的記憶總有些錯亂,樊逸舟的證詞雖然總和他的記憶吻合,但他總覺得有什麽不對。而每次做了關于從前的夢,醒來以後都會愈加疲憊。
“醒了?”樊逸舟聽到下地的動靜,開門走進來,懷裏還抱着只咪唔叫的小貓,“它一直在外頭撓門。”
易楊一見到小東西心便柔軟起來,他将茸茸的一團抱在懷裏安撫了好一陣,才擡頭看盯着他目不轉睛的樊逸舟:“謝謝,我該回去了。”
易楊也知道自己很卑鄙,每當煩悶時,便跑來樊逸舟這裏避難,然而每次一清醒,便又匆匆離開,将樊逸舟連同他自己的癡心妄想都抛諸腦後。
樊逸舟卻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模式,随口問了句:“不留下來吃飯?”
易楊看了眼映在地板上的一線黃昏的秋,一想到要回到家裏,無人問津地呆坐在房中,便有些難以忍受:“我來做吧!”
樊逸舟愣了愣,沒想到易楊會一反常态地答應他,不禁喜出望外。于是兩人收拾收拾便一同出門買菜。
易楊是典型的苦孩子,什麽家務都難不倒他,而像樊逸舟這樣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最不擅長的就是這些,廚房幹淨得和新裝修的一樣,毫無煙火氣。樊逸舟時常想,他那麽瘋狂地迷戀易楊,或許就是從易楊第一次給他做飯開始,那是他憧憬的家的味道。
在人來人往的批發市場,易楊眼睛只盯着新鮮的食材,樊逸舟擔心走散,忍不住拉了他一把,易楊下意識地甩開他的手,兩人就此愣在那兒。易楊向來是反感肢體接觸的,只有催眠時才不會拒絕親密。造成這樣的原因易楊沒有說過,樊逸舟也從來不問,但此時,他不禁聯想到那幅古怪的塗鴉。
易楊并不知道樊逸舟在想那副畫,還道是自己的态度傷了他。初識時,是樊逸舟帶教他,那時候的樊逸舟以毒舌著稱,可如今,竟因了易楊的敏感與任性而被逼到這般小心翼翼的地步,恐怕那些習慣了被樊逸舟冷嘲熱諷的同事們見了,都要大跌眼鏡吧?
感情就是這樣,讓人幼稚,讓人卑微,讓人低聲下氣地遷就對方的一切,只為博零星好感。感情若談籌碼、談得失,那便只是簡單的交易,這也是易楊能接受樊逸舟的條件,怕就怕到最後,成了不求回報的付出,那才是在劫難逃的糾葛。
易楊當然不會在這時候煞風景地提醒樊逸舟當初的約定,兩人就這般保持着別扭的姿勢,一個沉浸其中,一個若有所思地逛完了菜場。提着大袋小袋地出了電梯,卻恰巧見着有人按門鈴,當那人聽到動靜回過身來時,兩人都愣住了。
樊逸舟沒有告訴謝錦天,易楊今天忽然的造訪,謝錦天也沒提前和樊逸舟說,他會順道過來找他。
三人尴尬地在門口站了會兒,謝錦天才勉強道:“順道來拷點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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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借口有些勉強,畢竟樊逸舟走時,工作都交接完畢了,若真有什麽需要拷貝的資料,也無需向來與樊逸舟不對盤的謝錦天親自來跑一趟。
但話已經出口,總要圓上,樊逸舟只好配合地板着臉道:“這兒又不是酒店。”
這麽說着,仍舊是開了門把謝錦天讓了進去。謝錦天本是想找個借口立刻走的,但瞥了眼易楊手中提着的一堆食材,就有些來氣。之前易楊也經常上門給他做飯,做的全是他愛吃的菜。那時候他便調侃易楊說,以後他媳婦有福了,易楊卻幹巴巴地說,除了他媽和謝錦天,他是不會給別人做飯的。
可如今呢?一轉眼不就在給別人做飯?還肩并肩地一起去買菜?
噢!連貓也一起帶來了?還真是“阖家團圓”!
易楊看謝錦天對他沒好臉色,其實也沒了做飯的興致,但他并不想讓樊逸舟難堪,便還是硬着頭皮去了廚房。謝錦天假裝拷完資料,便抱着胳膊看易楊在廚房裏忙活。那米色圍裙該是易楊帶來的,謝錦天家裏也挂着一模一樣的一條——都積灰了。
易楊被謝錦天看得如芒在背,幸而此時,樊逸舟過來道:“菜買得多,你非要蹭飯也成!”
這便是下逐客令了,照往常,謝錦天聽了這句必定是要在反唇相譏後拂袖而去的,可今天,他偏不想讓兩人如此舒心:“确實很久沒嘗過易楊的菜了。”
湯鍋咕嚕嚕地冒着水汽,掩去了易楊眼中一閃而過的悲涼。他能為自己辯解什麽?他不讓位,夏雪又如何滲透進謝錦天的生活?這世上本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更何況他易楊,對謝錦天也抱有如出一轍卻難以啓齒的心思。
等了半個多小時,菜一道道端上來,卻沒有一個是謝錦天愛吃的。樊逸舟倒是吃得挺香,連連誇易楊廚藝精湛。易楊似是為了避免尴尬,叫二人先吃,自己卻一直在廚房忙活。樊逸舟于是給易楊留菜,堆了滿滿一碗。
謝錦天看在眼裏,心中的冷笑翻湧到臉上:“你們什麽時候那麽好了?”
這話是問的樊逸舟,卻是說給易楊聽的。易楊正關了抽油煙機端着湯出來,聽了這一句,手便顫了顫。謝錦天還沒反應過來,樊逸舟已經“蹭”地站起身到了易楊跟前,接過湯鍋往桌上擱,抓着他就進了廚房。
“瞧你!”樊逸舟心疼地用冷水沖着易楊被燙了的手。
易楊被樊逸舟抓着,面紅耳赤,想抽回手,卻發現被握得更緊。他擡起頭,看到低垂着眼的樊逸舟那緊抿的唇,便不再掙紮了。
樊逸舟總是在第一時間裏,毫不猶豫地為他奔波、療傷,即便只是為了一己私欲,可這種被重視,被呵護的感覺,是成年後的謝錦天很少給他的。他在謝錦天家裏做了那麽多次飯,謝錦天卻從沒注意過他燙傷的紅腫和被刀劃開的口子。他曾以為,那是因為他自己從沒提及過,而謝錦天又是不拘小節的個性,直到他看到謝錦天對夏雪的無微不至才明白,那不過是因為不上心、不在乎。
他再也騙不了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