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盛夏的夜晚,嘶心裂肺叫了一個白天的知了終于漸漸停止鳴叫,微風中帶着未散的燥熱撲面而來,憑添一身大汗淋漓。這種時候,應該空調吹着,二郎腿翹着,冰淇淋吃着,劇集渣着,而不是提着一大布袋的拖鞋出來擺地攤。
平凡今年研究生畢業,考上了本市黨史委的公務員,只等着錄用通知,報到上班。因為即将工作的緣故,她這些日子以來都不想出去兼職,在家好吃好睡,養精蓄銳。結果,一休息就出事了。
她大姨成天琢磨着給她相親的事,每天都弄一大堆照片給她挑,聽說還把她的照片和個人資料挂到周末相親角,只差沒敲鑼打鼓,沿街叫賣。
想她平凡今年才二十五歲,正是花一樣的年華,卻被弄得跟殘花敗柳似的,想起來心就好累。所以,吃完晚飯,她就自告奮勇幫表妹呂真擺地攤,以此擺脫大姨的碎碎念。
“平凡,你給我快點,不要像只烏龜似的。”呂真在前面停下腳步,回頭看見自家表姐如同太空漫步般的腳程,白眼直翻。
平凡氣喘如牛,抹一把額上的汗,“我已經盡力了好嗎?”
平凡自小什麽都好,長相清秀,學習成績好,凡考必過,羨煞多少人。可是再完美的人也有缺陷,平凡天生小腦不發達,平衡感差,運動神經更是弱到極點。她的逢考必過在體育成績上,永遠都是擦邊而過,而且是體育老師看她可憐,給的同情分。不然的話,有她受的。
姐妹二人磨磨蹭蹭到了街心公園後門,發現原本呂真常占的那個位置已經被人霸占了,其他的位置也都沒有空餘,就剩幾個犄角旮旯的地方,一看就是沒人光顧的黑暗角落。
“那,那,那……”平凡眼尖,看到一個一米來寬的地方,趕緊見縫插針,擰着麻袋飛奔而去,沖呂真興奮地揮手。
呂真向她投去贊許的微笑,“今天表現不錯嘛,腳步挪動挺快的!”
“那是必須的!”平凡拍拍胸脯,“平凡一出馬,就知有沒有!”
呂真斂了笑瞪她,“你那是因為怕回家被我媽念叨,殺出一條血路都要賴死在這。”
“錯了。”平凡打死都不會承認,她是怕大姨的碎碎念,溫潤地笑開,淡淡地說:“因為今天是七夕,有錢不賺是傻瓜。”
“我倒是覺得今天比較适合相親。”呂真鼻孔朝天,故意說。
平凡平日溫和,遇事也是不急不燥,但相親卻是讓她當即垮了臉,“饒了我吧,我這幾個月相了太多的親,都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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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真邊擺攤邊扭過頭問她:“我說姐姐,你為什麽非要相親結婚呢?你要是不開這個口,我媽何至于張羅成這樣嗎?”
“省事啊!”平凡答得理所當然,語氣軟軟地,“想要什麽樣的人,把條件一擺,滿足條件就可以了。”
呂真認真地看着她,又問:“那感情呢?”
平凡搭起小馬紮往地上一坐,“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物質決定意識。所謂的感情,在條條框框的條件面前,都會敗下陣來。所以,先把條件談好了,再來談感情。”
談話陷入僵局,呂真完全接不下去,她不知道平凡的歪理從何而來,但是她竟然找不到可以反駁她的話。
在呂真攤點的旁邊是個賣瓷器的,餐盤、碟子、馬克杯,應有盡有,但主打的還是情侶馬克杯,估計是為了應景,全都是成雙成對賣的。他的馬克杯別具特色,釉色圓潤,即使在昏暗的路燈下都散發着誘人的色澤,就像是一件藝術品,随處一放都無法掩蓋其華麗的本質。
平凡不禁多看了兩眼,看完之後,又偷偷瞄了攤主兩眼,心塞不止一點點。要是她大姨給她相親的男人有這樣的素質,她又何苦大熱天地出門練攤避難。
昏黃的路燈下他如雕刻般深邃的五官就像是一幅素描剪影,每一道線條都诠釋着他與生俱來的張揚與美好。他懶散地靠在路燈下,一條白T恤,一件及膝的休閑褲,寬肩窄臀,胸肌輪廓隐約可見,在這樣一個充滿市井氣息的地方,顯得格外的奢靡華麗,就像他的瓷器。
擺攤的小販都長這樣了,為什麽那些所謂的精英就不能去整個容呢。
那人擺着攤子卻不熱忱,只在攤邊擺了個價碼牌,平凡和他一樣在攤子後面,看不到價格。她伸長腦袋,看着那人拿了只楊柳木炭條坐在路燈下畫素描,認真的程度若是用在練攤上,想必客似雲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态度。有情侶從邊上過去,詢問他素描的價格,竟被他揮手罵走,理由是:老子的畫是非賣品。
平凡恍惚間想起,幼時父親也是這樣怒吼咆哮,然後把關在畫室裏繼續埋首作畫,和那人一樣視周遭如無物,眼中只有他的筆、他的畫。
平凡偷偷地湊過去,小馬紮貼着臀挪動,甕聲甕氣地問:“老板,杯子怎麽賣啊?”
“姐,你小心着點,別摔了。”呂真對她的行動力持懷疑的态度,那小馬紮四腳她只坐了兩腳,東倒西歪,一不留神怕是要摔了。
可平凡的眼裏只有美好的東西,無論是杯子還是人。
“一對199元。”男人垂眸回答,繼續作畫,筆法娴熟,畫的是昏暗路燈下的小小街市,行人雙雙對對,無一不是洋溢幸福的模樣。
她飛速瞥了一眼,撓了撓頭,孩子氣地問:“一個賣嗎?”
男人不耐煩地把廣告牌往她面前一放,“情侶杯,只賣一對,絕不單賣。”
平凡把嘴一癟,不樂意了,“你這是歧視單身人士!”
男人往她跟前的地攤睨了一眼,“你的拖鞋拆開賣嗎?”
“當然不能夠啊!人本來就有兩只腳!”
“那不就是了,世間的男女本來就是成雙成對生活在一起,拆開了還能叫情侶杯嗎?”
“兩只鞋能湊成一對,你的杯子能湊一起嗎?”
男人放下畫板,蹲下去拿了一對杯子,如同變魔術般将兩只杯子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杯身凹凸不平的地方竟然完全貼合,就好像生來就是一體的。
平凡驚嘆之餘,還是存了疑問,再度挪動小馬紮,直接來到別人的攤子後面,随意挑了兩只杯子,學着他的樣子貼合起來。
“怎麽會?”平凡不信邪,重新拿起原本擺在一處的那只,和其中一只相貼。奇跡發生了,真的重合了!
“恩哼!”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起來,抱胸倚在路燈下,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想拆散它們嗎?”
從這個角度看,平凡發現他長的真的很好看,就是微博上發的美男圖片,讓人很想舔屏的那種男神,削尖的下颌像是從棒子國的整容醫院剛出來,線條硬朗,眼眸深邃,眼尾微微上揚,也不知道有沒有做過開眼角的手術,英挺的鼻梁就更不用說了,給人鬼斧神功的精致美感。特別是他那對眉毛,像武俠小說裏描寫的所謂劍眉入鬓,大抵就是這樣的一種飛揚跋扈。
平凡醉了!
歪着頭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的身體正在向一側傾斜,只坐了兩腳的小馬紮漸漸支持不了她的身體,以一個華麗的轉身,将平凡摔在地上。
“唉喲!”平凡本來平衡就差,突然這麽一摔就更是六神無主,雙手撐地想要尋找支撐,卻不知道越急越亂,只聽嘩啦一聲脆響掩蓋了她屁股着落的悶響。
原來今天晚上天上沒有星星,月亮鑽進雲層,只露出一抹華光,似乎是怕在銀河相會的牛郎織女找不到彼此。
突然,一道黑影擋住了平凡的視線,他的輪廓很深,因為蹙起的眉,而讓兩道濃重的眉更加地上揚,不怒已威,怒時更甚。
“你……你……”那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姐,你沒事吧?”呂真連忙把她扶了起來,“沒摔着吧?”
平凡搖搖頭,不經意地瞥見一地的殘骸,釉色圓潤,華光異彩。
她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氣,不敢再擡頭。原來她剛才摔倒的時候,扯着人家鋪在地上的墊子,墊子上的瓷器如同多米諾骨牌,付之一炬,支離破碎。
俞浩揚手捂胸口,氣憤難當。他熬了三天三夜才燒出這一百對的情侶杯,等着情人節把這批杯子賣出去交房租的,可是一對都沒等賣出去就全碎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倒黴到了極點。
“我又不是故意的!”平凡小聲道歉,可終究還是理虧,“多少錢我賠給你!”
“賠!你賠得起嗎?”俞浩揚一想到自己的一番心血再度白費,怎麽也控制不住怒氣,“你知道做這些設計老子做了多久嗎?你知道燒制這些杯子老子有多久沒合眼嗎?你知道這是老子最後的希望嗎?全被你毀了,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化解一切嗎?”
呂真擋在平凡跟前,鄙視地看着他:“我說兄弟,你想獅子大開口盡管說,不用找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橫豎不就是杯子嗎?批發市場一個三塊錢,姐給你五塊,一對十塊,這總共多少對,姐就賠你多少錢!”
“一對十塊?”俞浩揚冷笑,美目漸黯,如同被烏雲蔽月的夜空,不見光亮,滿是悲涼,“你覺得只值十塊嗎?”
平凡被那抹消失的微芒觸動,忙拉開表妹,一臉愧疚,“我照原價賠給你。”
“姐,你傻啊!這人擺明敲竹杠,你不要上當。”
“真真,是我的錯,我認了!”
“對不起,你們賠不起!”俞浩揚把包身上一背,利落地轉身離開,路燈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和路上雙雙對對的行人擦身而過,形單影只,格外地孤獨落寞。
呂真松了一口氣,“還好不用賠錢。”
平凡過意不去,起身要追,剛站起來邁開步,左腳火辣辣地疼,低頭一看,一片色澤剔透的白瓷已然插在她的腳踝處,鮮血直流。
作者有話要說: 忐忑不安地開新文,還有舊坑待填,怕被敲打,但是還是硬着頭皮開了個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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