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九十九條鹹魚你終于來了
晉國整整下了小半個月的瓢潑大雨, 原本剛剛回暖的天氣,因為連日降雨, 一下又冷了回去。
沈楚楚又搬回了永和宮,她倚靠着永和宮的殿門, 坐在高高的紅木門檻上, 呆滞的望着牆角下綻開的一株紅梅。
碧月輕手輕腳的拿着大氅, 披在了自家主子身後, 她屈膝跪在主子身旁:“娘娘, 太醫說您身上尚有餘毒,外頭太冷, 您早膳又沒吃……”
沈楚楚任由碧月在耳邊絮絮叨叨, 她卻沒有一點反應, 只是怔怔的看着遠方。
雖然吃了解藥, 但她的眼睛并未痊愈,只是雙眼能模糊的看到事物了, 若是跟以前沒中毒時比,還是比不了的。
不知過了多久, 沈楚楚才緩緩開口:“臨妃到涼國了嗎?”
她的嗓音帶着一絲嘶啞, 仿佛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碧月一愣,而後點點頭:“想來早就到了,從晉國到涼國快馬加鞭, 約莫十幾個時辰就能到,臨妃已經走了十來日了。”
涼國使臣親自來訪,道是涼國女皇病的很嚴重, 就硬撐着一口氣等臨妃回去了。
出于兩國交好的仁義所在,皇上破例同意讓臨妃回去探親,見女皇最後一面。
沈楚楚沉默起來,她将腦袋倚在門框上,又一個人發起了呆。
碧月有些無奈,太醫特意囑咐要她看緊了主子,千萬不能讓主子着涼受寒。
可主子這幾日,一有空便跑到殿外來發呆,別說是她阻攔了,就連皇上來都沒用。
皇上就好心規勸了主子一次,主子便對皇上下了逐客令,直言表明最近不想見到皇上。
起初主子眼睛什麽都看不見時,皇上夜裏還能潛入永和宮,偷摸和主子相處一陣。
自打主子開始恢複視力,便夜夜都将永和宮的殿門從裏頭用門闩挂上,就連那窗戶都被主子命人用木板釘上了,皇上想進都進不來。
這幾日皇上都只能在院子外頭,偶爾扒個牆頭看一看主子,路過的宮人看見皇上失了身份的舉動,卻也不敢多言,只能當做沒看見。
碧月輕輕嘆了口氣,其實主子剛從昏迷中醒來時,并沒有這般抵觸皇上。
只是聽到皇上已經将武安将軍下葬後,主子才态度大變,甚至連見都不想見他了。
“娘娘,沈氏得了恐水症,怕是命不久矣了。”碧月像是想起了什麽,她給主子掖了掖大氅,緩聲說道。
沈氏指的就是沈嘉嘉了。
原本沈氏還有個皇貴妃的封號,但因為沈氏被查出與罪臣姬七,曾在上元節船宴上有染。
再加上沈氏懷有身孕一事,證據确鑿,皇上便奪了她的封號,将她貶為了庶人。
皇家的醜事自然不會外傳,皇上正準備命人給沈氏送去鸠酒賜死,太醫便診斷出沈氏染上了恐水症。
這恐水症若是用民間的話來說,也叫做瘋狗病。
瘋狗病的潛伏期,有時很短,有時又很長,但只要病發就必死,簡直要比天花還可怕百倍。
聽太醫道,沈氏得瘋狗病,似乎與賞花宴上,那只抓傷了沈氏臉蛋的暹羅貓有關。
那只暹羅貓當初病恹恹的,并非全是因為咖妃對貓下了毒手,想必那貓被送入宮時,便已經染上了瘋狗病。
皇上因此而改變了主意,将沈氏關在了景陽宮的側殿裏,任由沈氏自生自滅。
如今那沈氏怕光又怕水,再加上剛剛小産,身子本就虛弱,整個人已經瘋瘋癫癫的,怕是活不過這兩三日了。
主子向來與沈氏不對付,或許這個消息,還能讓主子振奮一些。
碧月一臉期待的看着她,沈楚楚只是無精打采的應了一聲:“嗯。”
“我累了。”沈楚楚緩緩站起身來,酸麻的腿腳朝着殿內邁去。
碧月望着自家主子單薄的背影,鼻頭忍不住一酸,連忙追了上去,攙扶住了主子的手臂。
沈楚楚又這樣渾渾噩噩的度過了幾日,就連那陰沉了小半月的天氣,也已經放了晴,但她卻還是一副行屍走肉的模樣。
不管是用膳還是吃藥,她都配合,可吃進去的任何東西,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要如數都吐出來。
沈楚楚肉眼可見的削瘦下來,本就有些營養不良的她,如今面色慘白沒有血絲,身子纖弱像是一片薄紙似的,仿佛随時都會一頭倒下。
永和宮的宮人個個急得要命,司馬致換了一個又一個太醫去把脈診治,可無一例外,所有太醫都是一句車轱辘話:“娘娘得的是心病,吃再多藥也治不好。”
為了醫好她的心病,司馬致破例讓沈丞相進後宮陪她談心,相夫人也在永和宮裏住了好幾日,幾乎日夜陪伴在她身邊。
任何沈楚楚提出的要求,司馬致都會無條件的允諾照辦,只盼她能用膳吃藥時少吐一頓。
沈楚楚一日不好,司馬致便一日陰沉着臉,整個前朝後宮都只能在低氣壓下小心翼翼的生存,生怕不小心就惹到他,落個腦袋搬家的下場。
這一日,天邊剛剛泛起一抹魚肚白,沈楚楚便推開殿門,走到了院子裏。
碧月正提着食盒準備去禦膳房取膳,看到她走出來,碧月眸中閃過一絲訝異。
主子這麽多天,從未踏出過殿門半步,都是坐在門檻上發呆,這還是主子第一次從殿中走出來。
沈楚楚看見碧月,張口便問:“太後還活着嗎?”
碧月下意識的答道:“活着……”
原本皇上要施剮刑處死太後,但主子知道後,阻止了皇上,道是要自己親自動手。
是以皇上便留了太後一命。
不過太後的手筋和腳筋都被挑了,以防太後咬舌自盡,皇上還卸了她的下巴,如今太後手腳殘廢,也就是茍延殘喘留了一口氣罷了。
沈楚楚微微颔首:“備步辇,我要去慈寧宮。”
雖然她只是說了短短一句話,但卻将碧月激動壞了,碧月放下食盒,飛快的喊着小翠一起去叫人擡來步辇。
碧月的動作迅速,不過片刻,便将步辇準備好了。
沈楚楚久違的坐上步辇,那陽光透過層層疊疊樹葉間隙,被分割成細碎的金芒,溫柔的打在了她的頭頂上。
她慢吞吞的擡起頭,也不知是在看那暖陽,還是在凝視那樹枝上剛剛抽出的嫩芽。
步辇穩穩當當的停在慈寧宮外,慈寧宮的牌匾上落下一層薄薄的灰塵。
若是細細打量,便能看清楚那灰塵的一角上,還結了幾道細密的蜘蛛網。
那被宮人刻意疏忽掉的牌匾,似乎已然昭示了宮殿主人如今悲慘的處境。
沈楚楚在碧月的攙扶下,緩緩走進慈寧宮。
此時的太後,已經失去了任何的攻擊力,往日的輝煌不再,只徒留下一地的悲涼。
長發半月的綿雨,令慈寧宮內處處潮濕,火盆是濕漉漉的,想來這火盆很久沒用過了。
整個慈寧宮都冷冷清清,竄堂陰風陣陣,比那景陽宮還要更像是冷宮。
沈楚楚的視力恢複的差不多了,她走進內殿之中,看見了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的太後。
她輕輕擡了擡手,便有侍衛上前,将太後的下巴扳正了回去。
太後原本是四十來歲,因為保養得當,看起來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
但此時的太後,面容蒼老的像是六七十歲的老妪,眼底下的皺紋一大把,再也瞧不出初見時的精致冷傲。
“你終于來了。”太後嘶啞如公鴨嗓的聲音緩緩響起。
沈楚楚微微颔首:“本不想來的。”
“不過有些事情,我還是覺得有必要知會你一聲。”她停頓一下,繼續說道。
太後下意識的問道:“你想說什麽?”
沈楚楚半蹲在榻邊,将手中的小冊子,翻到了有折角的那一頁:“這是先帝的《起居注》。”
《起居注》便是記錄皇帝日常起居吃住的小冊子,皇帝在何時何地恩寵過哪個妃子,都會在《起居注》上有所記載。
先帝的《起居注》共有十餘冊,一直存放在內務府裏生灰,沈楚楚這兩日讓人将所有《起居注》都搬到了永和宮,夜裏睡不着時便随手翻上兩冊。
沈楚楚的嗓音有些微啞,纖細的指尖,輕輕的指着冊子上的那一頁:“你第一次被先帝恩寵,是在先帝所設的私宴上,也正是因為這一次,你懷了身孕。”
“這私宴上,僅宴請了兩人,一人是姬旦,另一人則是我爹。你說姬钰與我同父異母,便是在認為我爹跟你度過了那一夜,我說的對嗎?”
太後緩緩搖頭:“不是哀家認為,事實本是如此,哀家親眼所見。”
沈楚楚忍不住笑了,她的笑聲聽起來那樣悲涼:“不,你說錯了。”
“私宴酉時起,戌時畢,受那宵禁限制,我爹戌時三刻便已經和姬旦離宮,而你是子時受寵,這件事和我爹沒有任何關系。”
下午五點宴會就開始了,到了快八點的時候,皇宮中有宵禁,他們自然要按照宮規離去。
而根據這《起居注》記錄,先帝是在夜裏十二點到淩晨一點寵澤了太後,不管怎麽算,姬钰都不會是沈丞相的子嗣。
太後一口氣哽在喉間,險些沒緩過來:“不,這不可能!”
“其實你根本就不清楚姬钰是誰的子嗣。”
沈楚楚垂下眸子,聲音中帶着一絲疲倦:“你在慈寧宮作的那副畫,是故意讓我看見的,你便是想讓我誤會,你與我爹之間有什麽。”
“我爹将你當做親妹妹對待,又如何會對你下手,你心知肚明,不過是在自欺欺人。我說的對嗎?”
太後被說到啞口無言,是了,她的确不清楚姬钰到底是誰的子嗣。
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只因她夜半被冷風吹醒時,恍惚間似乎瞧見了沈韶華的臉龐,便自然而然的将腹中之子當做了沈韶華的子嗣。
但她卻從未去碰過先帝的《起居注》,更沒有問過沈韶華一句關于那日私宴的事情。
她早就該清楚,先帝那般陰險薄涼之人,怎會容忍她與旁人有染,可沒人戳破她,她便仍舊抱有一絲希望。
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更有理由憎恨他。
那副畫正如沈楚楚所言,是她刻意擺放在書桌上的。
在她聽到沈楚楚在慈寧宮外的動靜時,她便将畫像擺放好,連忙藏進了內殿之中,伺機觀察着她。
一切都如沈楚楚所言,有理有據,讓她根本無法反駁沈楚楚。
沈楚楚僅僅是想得到一個答案而已,如今顯然已經真相大白。
她驀地站了起來,對着侍衛揮了揮手:“你是姬钰的親生母親,對他雖不曾有過養育之恩,卻也是拼了性命将他生下來的。”
“我允你自己選一種死法,死後保全你的名聲,對外宣稱你是突染瘧疾而亡。”
她恨不得将太後千刀萬剮,将太後的罪名昭示天下。
她不管太後有萬般無奈,司馬致和姬钰兩人是無辜的,他們将太後當做親人,但太後只把他們當做一顆可以利用擺布的棋子。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太後從中作祟,太後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
可是她不能這樣做。
妲殊走前告訴她,姬钰曾在天牢中與他淺談過一次。
保全太後死後的名聲,是姬钰最後的遺願,也是姬钰給予太後最後的溫情。
沈楚楚聽見太後對侍衛道:“将那塊金子拿來。”
吞金自盡,是一種體面的死法,卻也是最痛苦的死法。
她側過頭,凝望太後一眼,終是轉過頭,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慈寧宮。
到了半路上,她突然心血來潮,想去看一看沈嘉嘉。
沈楚楚吩咐碧月掉了頭,太監們擡着步辇前往景陽宮。
景陽宮外圍着不少侍衛,但他們誰也不敢阻攔她,她很順利的走進了景陽宮內。
沈嘉嘉被關在了側殿中,因為近兩日越發瘋癫,侍衛們只好将沈嘉嘉綁了起來。
當侍衛打開銅鎖,推開側殿大門時,一縷刺眼的陽光斜斜的打了進去,沈嘉嘉不受控制的尖叫起來。
侍衛們怕她驚擾了沈楚楚,連忙上前想要堵住她的嘴,卻被沈楚楚伸手攔了下來:“你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