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百條鹹魚終章
沈楚楚只在殿內留下了碧月一人, 其他的侍衛都被驅趕到了院子外。
殿門一關上,宮殿內又變得陰沉沉的, 那幾扇窗戶都封上了,連空氣都有些窒悶。
沈楚楚坐在側殿僅有的一把椅子上, 嗓音略顯清冷:“你裝夠了嗎?”
榻上的女人仍在不住的掙紮着, 仿佛對沈楚楚的話充耳未聞, 碧月小心翼翼道:“娘娘, 想來沈氏應該不是裝的, 她已經兩三日未進食了。”
沈楚楚有氣無力的擡起手,指了指擺放在角落的衣櫃:“你将那衣櫃打開看看。”
碧月有些不解的掃了一眼那衣櫃, 聽話的走了過去, 她的手指剛剛搭在衣櫃的把手上, 床榻上被捆住的沈嘉嘉便突然劇烈掙紮起來。
不過眨眼間的功夫, 本來被麻繩捆住手腳的沈嘉嘉,卻從床榻上躍了下去, 朝着沈楚楚的方向飛奔而去。
沈嘉嘉手中持着一片碎瓷片,似乎是想與沈楚楚同歸于盡, 可她還未跑到沈楚楚身邊, 便有一根細如牛毫的銀針從門縫中射了進來。
銀針帶着狠戾之氣,刺中了她的眉心,她驚愕的瞪大了雙眸, 瞳孔猛地一緊:“你,賤人,暗算……”
沈楚楚慢吞吞的站起身來, 不緊不慢的走向緩緩栽倒下去的沈嘉嘉。
她俯下身子,伸出蔥白纖細的手指,輕輕的捏住銀針,将刺進沈嘉嘉眉心骨的銀針拔了出來。
沈楚楚不以為意的将銀針扔到一旁,歪着腦袋凝視着她:“你不會成為第二個賀檸。”
從一進來,她便發覺到了不對勁。
好歹她也是在冷宮住過一段時間的人,雖然當時眼睛是看不見了,但她的手腳還健在,耳朵也沒聾。
她住在景陽宮正殿,碧月則住在側殿中,兩殿挨得很近,以方便随時照顧她。
期間她自己摸黑去側殿找過碧月一次,碧月見她進來,第一件事就是慌忙扶她坐在凳子上,給她倒了杯熱茶。
因為側殿比較冷,沒有燒炭,碧月怕她着涼了,就從衣櫃中給她取來了毛毯。
從凳子這裏,走到衣櫃那裏,碧月一共走了二十一步,且從聲音來辨別,碧月是往西北方向走的。
但是當她進來側殿時,她發現桌子上只剩下一只茶壺,裝水用的茶杯不見了。
那衣櫃也從西北方,不知怎地挪到了南邊的角落裏,若是從凳子這裏走到衣櫃處,最起碼要三十幾步不止。
再看床榻上,被綁住手腳的沈嘉嘉。
雖然看起來似乎一直在掙紮,但沈嘉嘉的手臂是放在身後的,雙腳也半藏在棉被裏,只是隐約露出一點麻繩,她就是想以此誤導旁人,讓別人以為她是被捆住的。
根據無緣無故失蹤的茶杯,以及被挪了方向的衣櫃,再看衣櫃擺放的位置,沈楚楚判斷出沈嘉嘉根本就沒得恐水症,不過就是做戲給旁人看罷了。
恐水症也就是狂犬病,初發的症狀和感冒差不多,一般都是渾身乏力不适,低燒頭痛,食欲不振等症狀。
只有到後期嚴重時,才會出現恐水、恐風甚至畏光的表現,要是真的發展到了這一步,過不了幾日患者就會死亡。
從發病到死亡的這個過程,也就是兩個星期差不多。
可自打沈嘉嘉被診斷出恐水症,到目前為止,已經過去半個月左右了。
別說是死亡,沈嘉嘉看起來除了有點瘋癫和虛弱之外,跟正常人沒什麽區別。
若是她沒猜錯,那衣櫃底部被掏空了,沈嘉嘉待在景陽宮側殿的這些日子,一直都在挖地道。
沈嘉嘉不需要挖太多,只要足夠進入景陽宮正殿就可以。
上一次妲殊就是帶她從景陽宮正殿中的密道離開的,既然沈嘉嘉與姬七交好,那景陽宮的密道所在,沈嘉嘉應該也是知曉的。
沈嘉嘉能屈能伸,可以做到兩三日不吃不喝,甚至僞裝出自己得了恐水症,連太醫都騙了過去。
可即便如此,沈嘉嘉也絕對不會成為第二個賀檸。
畢竟要真的比起來,沈嘉嘉各方面的表現,都與當年的賀檸差遠了。
一個宛如天籁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啧,誰讓你動那根針的?”
沈楚楚看着地上蜷縮成一團,面目逐漸扭曲變形的沈嘉嘉,不以為意的擡起眸子:“動了會怎樣?”
妲殊推開殿門,笑眯眯的走了進來:“會中毒。”
沈楚楚面無表情的看着他,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恐懼,甚至連開口都懶得開。
妲殊的笑容凝固在嘴邊,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尖:“你幹嘛這樣看我?感覺怪吓人的。”
“你說十日為期,回來帶我走。”她擡起蒼白的小臉,微微眯起雙眸:“今天是第十五日,我以為你被涼國的皇子們綁架了。”
涼國女皇幾日前便駕崩了,因為涼國是女尊國,但涼國女皇的十幾個子嗣中,除了妲殊這個‘公主’以外,其他都是皇子,繼承皇位的人選便成了難題。
不管怎麽說,妲殊已經嫁到了晉國,按理來說就沒有權利繼承皇位了。
可女皇其他的子嗣都是皇子,不符合涼國皇位的繼承标準,是以女皇堅持想要把涼國交到妲殊手中。
這便相當于變相的将涼國交付給了司馬致,一時間惹得群臣衆怒。
于是長期受到壓迫的皇子們,集體造反了。
沈楚楚遲遲不見妲殊出現,還以為妲殊被他們怎麽樣了。
不過看妲殊這悠哉的模樣,怎麽也不像是受到過迫害的樣子。
“怎麽可能。”妲殊不屑的勾起唇角,慢裏斯條的走了進去:“涼國蠱術傳女不傳男,一群廢物如何鬥得過我?”
沈楚楚挑了挑眉,聽妲殊這意思,覺得自己是僞娘還挺自豪的?
妲殊擡腿踢了踢口吐白沫的沈嘉嘉,笑容淡淡道:“我剛剛救了你,你要如何感謝我?”
沈楚楚神色懶散的走近妲殊,輕輕的踮起腳,将蒼白的小臉慢吞吞的湊近他的臉。
妲殊愣了愣,下意識的吞咽兩下口水,正準備閉上雙眸,喉間卻驀地傳來一絲痛意。
他眸底滿是愕然,略顯呆滞的垂下頭,看向抵在自己脖頸上的匕首。
那匕首隐隐泛着寒光,刀鋒冷冰冰的,像是一條正盤在他喉間吐着信子的小蛇。
沈楚楚輕描淡寫的看着他:“有沒有你,都一樣。”
她的腿上,腰間,手臂上各放了一把匕首,這三把匕首是司馬致專門給她打造的。
這匕首的刀刃削鐵如泥,吹毛斷發,若是她的手法準些,一刀斃命也不是什麽難事。
沈嘉嘉餓了好幾日,再加上剛剛小産,哪裏會是她的對手。
妲殊氣定神閑的挑唇一笑:“看來姬钰的死,讓你受了不小的打擊。”
沈楚楚的指尖下意識的一緊,手中的匕首跟着動了動,鋒利的刀刃不慎在他脖頸上劃下一道血痕。
這是近大半個月來,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姬钰,而且還是以這種戲谑的口氣提起。
妲殊倒吸一口氣,吃痛的伸手将那匕首彈開:“最毒婦人心,我千裏迢迢趕來救你于水火,你竟然對我動刀子……”
“你今天廢話很多。”沈楚楚垂下眸子,把匕首放回了原位。
她懶得跟他廢話,将話題轉移回了正事上:“皇位搞定了?”
妲殊微微颔首:“聽聞司馬致為你空置了後宮,将嫔妃都散盡了。”
沈楚楚沉默起來,沒有回應妲殊。
其實這件事情,碧月早就跟她說過。
妲殊見她不語,也沒再多說,不着痕跡的轉移開話題:“今日便啓程跟我走嗎?”
“不。”沈楚楚搖搖頭,眸光略顯迷惘:“我想先去看看姬钰。”
司馬致一聲不吭的趁着她昏迷,悄悄将姬钰封棺下葬,如今過去了二十多天,她卻未曾去過姬钰的墓碑前看一看他。
末了,她還是沒有親眼見到姬钰最後一面。
其實她可以理解司馬致這樣做的原因,無非就是怕她再傷心一次。
可她更希望司馬致尊重她的選擇,而不是自以為對她好的替她抉擇。
姬钰從雁塔村離開時,她只有七歲,那時候的她太小,根本不懂什麽叫做情愛,只是将姬钰當做一個性情溫柔的大哥哥。
她被接回京城那年,雖是情窦初開的年紀,但她拿着玉佩四處尋找這個大哥哥,卻僅僅是想知道他當年為何要不告而別。
可不知是劇情束縛,還是她見色起意,初見司馬致時,她甚至還沒有看清楚他腰間的那塊玉佩,便已經對才貌雙絕的司馬致動了心。
之後她看到玉佩,誤以為司馬致是當年的那個大哥哥,更是認定了她和他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直到被下了無情蠱後,她才恢複了現代的記憶,記起自己穿書的事情,也知道自己認錯了人。
可那時她再想遠離司馬致,已經不可能了,為了不被雷劈死,她只能按照劇情嫁入皇宮。
入宮不到半年,她走錯了一次劇情,險些被雷劈到,因為那道雷,她忘記了過去在晉國發生的一切。
後來姬钰回了京,面對姬钰次次出手相助,她也曾生出過一分怦然心動。
可那時她對他更多的是克制,因為她認為姬钰喜歡的人是原主,而不是她。
當記憶蘇醒,她想起過去的一切,從起初的迷惘,到後來的接受,姬钰又搖身一變成為她同父異母的哥哥。
她還沒有消化掉這些事情,姬钰就因她而死。
姬钰的死,對她的沖擊力太大,她幾乎一振不撅。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她對姬钰到底是什麽感情。
是愛情,還是友情?
如果不是愛情,她為何對姬钰的死,如此耿耿于懷?
她在夜不能寐的日日夜夜裏,從先帝的《起居注》中,從沈丞相和太後的過往中,找到了答案。
就如同沈丞相對太後一般,他可以掏心掏肺的對太後好,但他不愛太後。
不愛就是原罪。
姬钰等了她十年,這期間他為她付出了太多,甚至連性命都搭在了她身上,可她卻不能回應姬钰的愛。
因為,她不愛他。
所以她愧疚,她的良心受到譴責。
所以她不敢再面對司馬致,她沒有勇氣再和司馬致在一起。
她畫地為牆,将自己禁锢住,但司馬致是無辜的,他不該因為她而承受這些。
所以她只能選擇逃離,離開晉國,離開司馬致。
或許只有她離開了,司馬致才能真正從這段失敗的感情中走出來。
妲殊瞥了一眼碧月:“你要留還是走?”
碧月跟了沈楚楚這麽長時間,聽兩人的交談,她也大概猜到了他們要離開這裏。
她毫不猶豫道:“娘娘在哪裏,碧月就在哪裏。”
妲殊微微颔首,擡腳又踢了踢沈嘉嘉:“生命力夠頑強的,這麽半天都沒死透。”
他想了想,将沈楚楚小臂上的匕首拔了出來,手起刀落的對着沈嘉嘉的心髒補了兩刀。
空氣中響起倒氣的聲音,像是被割斷喉嚨的人發出的最後悲鳴。
妲殊随手将匕首扔掉,慢裏斯條的用手帕擦拭着指間的鮮血:“弄髒了,屆時再給你打一把新的。”
沈楚楚斜睨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的話。
她彎下腰撿起了匕首,小心翼翼的擦拭幹淨後,又把匕首放了回去。
妲殊微微一怔,眸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神色,他抿了抿唇,大步離開宮殿,朝着景陽宮正殿走去。
沈楚楚向前走了兩步,驀地頓住腳步,她側過身凝望着不斷抽搐的沈嘉嘉,輕輕垂下眸子:“扪心自問,你真的喜歡過司馬致嗎?”
“你愛的只有自己罷了。”
沈嘉嘉齒間溢滿污血,想要說些什麽,喉間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掙紮了兩下,終是緩緩的閉上了雙眸,右邊的眼角隐約滑下一滴淚水。
或許是因為悔恨,又或是因為不甘,總之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沈楚楚帶着碧月走出景陽宮,她望着徐徐升起的金烏,心裏卻空蕩蕩的,像是缺少了一塊什麽似的。
原本她以為司馬致會加強對皇宮的看守和管理,最起碼他們就算從密道出去了,也要費些功夫。
可這一路出乎意料的順利,一出宮她便坐上了馬車,一直到她走到姬钰的墓碑前,她還覺得有些不真實的恍惚。
那像是囚籠一般的皇宮,她竟然這般輕易的就走了出來?
來不及多想,沈楚楚望着建在北山的墓碑,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屈膝半跪在墓碑旁,蔥白的手指不住的輕輕摩挲着沒有一個字的無名墓碑上。
姬钰戎馬一生,征戰無數,不管姬家與皇室的糾紛如何,他對得起晉國萬千百姓。
可末了他死後,卻只有一個無名碑,這如何不令人感到心酸?
沈楚楚掏出匕首,剛想在墓碑上刻字,妲殊卻伸手搶過她的匕首:“這不太好吧。”
她擡頭瞪了他一眼:“我現在沒心思跟你胡鬧……”
話還未說完,她的面色便驀地一僵。
沈楚楚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妲殊腰間的玉佩,咬牙切齒的問道:“你這玉佩是哪裏來的?”
今日的妲殊并未着女裝,而是打扮的像個貴公子似的,她一直沒仔細看他,更別提看到他腰間那塊鴛鴦玉佩了。
妲殊捂住玉佩,面色略顯不自然:“姬钰死之前交給我的。”
沈楚楚忍不住爆了粗口:“你放屁!”
姬钰才不會把這種信物交給旁人。
她就說她整理姬钰的遺物時,怎麽沒找到這塊玉佩,原來是在妲殊身上。
沈楚楚剛想罵他臭不要臉,連已逝之人的遺物都偷,可她的唇瓣剛一張開,就敏銳的感覺到一絲古怪。
妲殊就算是有些神經質,也不至于去偷姬钰的玉佩,而且司馬致将所有姬钰的遺物都給她了,怎麽可能單獨遺漏這一樣東西?
沈楚楚眯起雙眸,從妲殊手中搶過匕首,拿着匕首一點點的掘着姬钰的墳。
妲殊有些慌亂:“你怎麽能掘人墳墓?這是對鬼神的大不敬!”
沈楚楚冷笑一聲:“鬼神?!你信不信我現在一刀就讓你變成鬼!”
說罷,她便從身上扔出另一把匕首,喊着碧月一起幫忙掘墳。
這塊地的土質還算松軟,只用匕首将上面比較硬的泥土掘開,再挖底下的土時,她直接就用一雙手來挖。
碧月心疼自家主子,只好将自己的動作放快,以減輕主子的負擔。
妲殊在一旁看着,眸底不禁流露出一抹倉惶,他對着兩人喊道:“住手!”
碧月下意識的停住了手,但沈楚楚根本不為所動,依舊自顧自的挖着墳。
妲殊根本拿沈楚楚沒有法子,就連着操控人的蠱術,對沈楚楚也失去了效果,以此可見她要挖墳的決心。
他的蠱蟲大多是害人性命的居多,她身上的毒還沒剛解開,他可不敢再往她身上下蠱。
妲殊只能暗暗祈禱她挖到一半就放棄了,反正不到最後一刻,他是堅決不會開口的。
事實證明,永遠不要去低估一個女人的實力。
沈楚楚一刻不停的挖開了這座新墳,當她和碧月配合着用匕首撬開棺材板上的釘子後,妲殊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手臂:“斯人已逝,你這樣……”
沒等他把廢話說完,沈楚楚便直接用匕首對準他的手背捅了下去,驚得妲殊顧不得再長篇大論,連忙将自己纖長的手指挪走。
妲殊長嘆一口氣:“上一次如此這般對我的人,墳頭草已經三尺長了。”
沈楚楚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她專心制止的撬着棺材板,這棺材上釘了不少釘子,她足足拆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将所有釘子都拆下來。
她一刻不敢停歇的打開了棺材蓋,不出所料,棺材是空的,裏頭只擺放了一套姬钰的衣裳。
沈楚楚也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氣憤,她為姬钰的死難過了這麽多天,到頭來其實他們都在騙她?!
可與此同時,她又潛意識的松了口氣。
姬钰還活着,是不是代表,她就不用再承受良心的譴責了?
是不是代表,她可以留下來了?
“姬钰人呢?”她盯着他,一字一頓的從喉間吐出來。
妲殊悻悻一笑:“你還記得上次在北山抓住的那條太攀蛇嗎?”
沈楚楚怒目圓睜的瞪着他:“你不要跟我轉移話題!”
“不是,那條蛇被妲王霸煉制成蠱蟲了。”
妲殊見隐瞞不下去,只好如實将那些事都說了出來:“那蠱蟲中含有劇毒,但卻可以吊住将死之人的性命,原本妲王霸是想給母皇吃的。”
母皇說是突染重疾,實則自打她出生起就有心疾,這心疾治不好,太醫讓母皇平日少寵幸幾個男妃,以減少心髒的負擔。
但母皇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顯然把這話當做了耳旁風,一天三五次都是家常便飯。
早在妲王霸和親過來的時候,母皇犯心疾的次數便明顯增多了,妲王霸猜到母皇命不久矣,所以才急着煉制這蠱蟲。
他對母皇沒什麽感情,見沈楚楚那日哭的那般傷心,他就随手将那蠱蟲喂給姬钰吃了。
本來就是死馬當活馬醫,哪想到姬钰下葬那一日,竟然恢複了心跳。
不過因為姬钰傷的太重,又是內傷又是外傷的,即便吃了那蠱蟲,也只是恢複心跳而已。
整個人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好像跟死了沒什麽區別。
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讓姬钰醒過來,司馬致在不能确保姬钰有十分把握活下來之前,也不敢将此事告知沈楚楚。
畢竟若是姬钰中途又咽氣了,難免會給她再帶來二次傷害,倒不如直接讓她以為姬钰死了。
這玉佩只是個意外,他也不知道沈楚楚跟這玉佩有什麽關聯。
只是瞧着這玉佩不錯,很适合養蠱血用,對姬钰的病情大有好處,便趁着姬钰昏迷時,順手拿走了。
妲殊簡單的解釋了兩句,沈楚楚吸了口氣:“所以姬钰現在醒過來了嗎?”
“這半個來月,我用蠱蟲給他全身換了一遍血,前兩日他剛醒來,不過還是昏迷的時間居多。”他轉過頭去,神情自若道。
沈楚楚敏銳的捕捉到這兩個字,不禁疑惑道:“換血?誰的血?”
就算她不懂醫術,也知道輸血換血,需要相同血型的人。
但這裏又沒有儀器,可以精确的測出人的血型,所以直接找親屬,就成了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她之前瞧着太後躺在慈寧宮裏,可不像是給人換過一遍血的模樣。
再者說太後體內本身就有宿疾,血液中定然也有毒素存留,那鶴頂紅的毒怕是到現在也沒有清除幹淨,不然太後就不會時常嘔血了。
而先帝早就死了一年多了,就算現在把他從墓地中掘出來,怕是也已經成了一具枯骨。
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司馬致。
往日她還能在永和宮看到他扒牆頭,最近十來日,她都沒有再見過他。
本來她還以為他是厭煩她了。
妲殊聳了聳肩:“你都知道了,何必問我。”
“你今日見過他?”沈楚楚死死的咬住下唇,嗓音有些微啞。
她就說今日怎麽出來的這般順利,像是司馬致這般警惕的人,既然妲殊已經從景陽宮的密道帶她出去一次了,這種疏忽便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妲殊微微颔首:“他想讓你活着,不是只剩下一副空殼。”
說罷,他又補充了一句:“姬钰被我送到涼國療傷了,那太攀蛇的毒性很強,他醒來後大概會忘記很多事情……包括你。”
“到了涼國,你可以和他重新開始,要跟我走嗎?”
沈楚楚垂下眸子,長而微卷的睫毛輕顫兩下,她櫻紅的唇瓣微微張啓,似乎是說了一句什麽。
北山的風大,妲殊并未聽清她的話,但他沒有再追問,因為他已經知曉了她的答案。
夜幕悄然降臨,乾清宮內時不時的傳來一陣痛苦的咳嗽聲,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震得整個殿內都是回聲。
“皇上,已經亥時了,您今個批閱了一整日的奏折,身子怕是要撐不住。”楊海弓着身子,聲音中滿是擔憂。
司馬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朕不困。”
他不能讓自己閑下來,不然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派人追上去,将妲殊和沈楚楚半途攔下。
司馬致又咳嗽了兩下,面色煞白道:“換上熱湯,朕要沐浴。”
“可是您還未用晚膳,若是直接沐浴,怕是會……”楊海猶豫不決的看着他。
其實不光是晚膳,早膳和午膳皇上也都沒有用。
這要是在熱湯裏泡上一會兒,指不定要昏倒過去。
司馬致不耐煩的瞥了他一眼:“你近來的廢話愈發的多。”
楊海苦笑一聲,哪裏是他廢話多,明明是皇上見不到楚貴妃,脾氣越來越大了。
雖然他心中這麽想,卻不敢再多說一句。
乾清宮自帶一個湯池,名喚液池,是先帝所造,平日裏皇上一般不愛用,近來皇上倒是用的頻繁。
楊海動作麻利,沒一會兒,那湯池中便注滿了熱水。
司馬致面帶疲倦的站在湯池邊,任由楊海将他的衣袍褪下,待到楊海脫完了,他動作略顯遲鈍的走進了湯池中。
這湯池很大,水卻不算太深,若是站起來的話,也就是到他膝蓋往上的位置。
司馬致慢吞吞的将自己沉了下去,當他整個人都浸泡在熱湯中,他仿佛才感覺到冰冷如霜的身體中,回歸了一絲溫度。
寂靜無聲的宮殿中,隐隐響起輕盈的腳步聲。
他不禁皺起眉頭,冷着臉道:“楊海,朕說過,朕沐浴時不許任何人進來。”
楊海張了張嘴,當他看清楚來人的面龐,終是什麽都沒說出來,而後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見楊海不理會自己,反而還跑了出去,司馬致煩躁的攥住手掌,沉聲又喊了一句:“楊海?!”
一只柔軟無骨的小手,貼在了他赤着的後背上,司馬致的身體微微一僵,神色惱怒的想要轉過身,将這個膽大包天的宮女剁掉喂狗。
是了,整個皇宮的妃嫔都被他遣散了,如今皇宮裏唯一的女性群體,也就只剩下宮女了。
怕又是哪個想要一步登天的宮女,吃了熊心豹子膽,還妄圖用美色誘他,真是不知好歹!
那楊海也是,是不是他最近脾氣太好了,竟然把他的話都當做耳旁風。
司馬致身子還未扭過去,便聽到‘噗通’一聲,是那背後的宮女,擡腿躍進了湯池中。
他下意識的擡手拎起這人的衣領,低聲怒斥道:“給朕滾出去!”
當這女子緩緩從氤氲清澈的水中浮出,他透過白茫茫的霧氣,隐約看到了沈楚楚的面容。
司馬致呆滞的看着她,原本惱怒的神情,也變得迷惘起來:“你……”
沈楚楚伸手摟住他的脖頸,将自己像是樹袋熊似的,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擡起濕漉漉的眼眸看着他,委屈巴巴道:“吱吱,你怎麽把景陽宮的密道給堵了?”
明明走的時候,密道還在,待到她騎馬趕回來,那密道就被堵上了。
不光堵上了,還堵得嚴絲合縫,連個蒼蠅都飛不進去。
她只好又繞到神武門去,與那些侍衛掰扯了好長時間,可那些侍衛怎麽都不相信她就是楚貴妃。
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個認識她的人出來,将她帶了進來。
司馬致怔怔的擡起手,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臉頰,半晌才反應過來,面前這人真的是沈楚楚。
他沒忍住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你怎麽回來了?”
沈楚楚将小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輕輕的蹭了蹭:“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了。”
司馬致愣了愣:“可是姬钰……”
她擡起眸子,嗓音微微輕顫:“是我沒有勇氣面對現實,一直在逃避你,甚至無視你為我做的一切。”
不管是遣散後宮,又或者是為姬钰換血,這些事別說讓一個帝王來做,就算是放在普通男人身上,也很難做到這種地步。
他自己一個人,默默背負了太多,而她卻像是一個縮頭烏龜,遇事只想逃離躲避。
她以為只要自己離開了晉國,便能放下過去的一切,便可以面對自己內心的懦弱。
但事實上,她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
不管她逃到哪裏去,她的心也還是會在他身上。
聽到她的心聲,司馬致心中激動的不行,面上卻強裝着冷靜,嘴硬道:“如果你是因為感動而留下,那大可不必。”
沈楚楚忍不住彎起了眸子:“不,我喜歡你。”
司馬致努力壓抑自己不斷上揚的嘴角,有些傲嬌的側過頭:“你說什麽,朕沒聽清楚。”
沈楚楚搭在他後頸上的手臂,微微用力,令他不由得壓低了脖頸。
她擡起下颌,将唇湊了上去,輕輕的在他的薄唇上啄了一下:“我說,我愛你。”
司馬致叩住她的後腦勺,緩緩揚起唇角:“有多愛?”
沈楚楚認真的想了想:“比昨天多一點,比明天少一點。”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司馬致意外的感覺到渾身舒暢,近日的疲憊與焦灼似乎都随着她的答案消失了。
他摟住她的細腰,将她抵在湯池的邊沿上,俯身壓了下去:“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若是明日你再反悔,朕也不許了。”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嗓音略顯低沉:“你要再想走,朕便讓你三日下不來床。”
沈楚楚有些不好意思的将頭埋進他的胸膛,被陰影遮擋住的小臉上,閃過一絲粲然的笑容。
是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人生。
以前她總覺得他喜歡為她做主,可末了讓她自己做一次選擇,她也還是做了和他一樣的抉擇。
說到底,還是她自己鑽了牛角尖。
沈楚楚的笑容沒維持多長時間就垮了下來,那緊緊頂在她腰間的物什,她實在沒辦法大意忽略掉。
“吱吱,你想不想把……嗯,挪個地方?”她繃直了後背,呼吸略顯急促。
司馬致挑了挑眉:“好。”
說着,他手臂微微一用力,便将她打橫抱了起來,他抱着她從熱湯中站了起來,朝着那張寬大舒适的龍床走去。
沈楚楚抓緊了他的手臂,眸光不自然的向下探去,有些結結巴巴道:“我覺得……你可能誤解了我的意思。”
司馬致挑唇一笑:“朕知道,湯池太小,施展不開。”
沈楚楚:“…………”
不等她再抗議,那輕飄飄的帷帳已然落下,書桌上的燭火左右搖曳着,将兩人纏綿的身影拉的老長。
月光透過窗棂揮灑進宮殿,湯池中映出點點星光,一陣微風輕輕拂過,水面隐隐泛起一層粼粼的波光,猶如細碎的銀河星空。
夜深了,春蟬仍在不時的鳴叫,似乎是想遮掩住宮殿內斷斷續續傳來的低吟。
殿內缱绻的氣息飄散而去,院子裏一株含苞的紅梅,悄然無息的綻放,白雲被風兒悠然卷來,月亮溫柔的為花兒鍍上了淡淡的白芒。
新來的小太監一臉漲紅,他一擡頭便看見楊海正拿着一本小冊子奮筆疾書,他好奇的問道:“楊公公,您在寫什麽呢?”
楊海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不停:“自然是在記錄《起居注》。”
小太監湊近了一看,只見那本比臉還幹淨的白紙上,被楊海執筆寫下一行大字。
——盛和元年,晉仁帝于子時恩寵楚貴妃,寅時畢,共歷時三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