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阮天心早晨上班的時候,就聽到她的副班主任說:“喲,我們小阮今天怎麽回事啊?這麽大兩個黑眼圈!”
阮天心唯有苦笑以對。
昨天晚上陸星嶼抓着她看了半宿的恐怖片,總算把《請神》看完了。看電影的過程那簡直是雞飛狗跳,陸星嶼裝得那麽不屑一顧,謝觀第一次出場那一個突然的特寫鏡頭一出現,他比阮天心叫的還大聲。
兩個人害怕的點還不一樣,所以導致在電影的後半段,尖叫聲堪稱錯落有致、連綿起伏。要不是放映室隔音好,早被常年缺覺的白露打成殘障人士了。
阮天心還記得她把陸星嶼往前推,使勁往前推,好像這樣就能擋住謝觀的刀似的。眼淚珠子淌了一臉,哭喊,掙紮,無助:“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哇――”
“……”
她垂頭,長嘆出一口氣。突然感覺有一雙小手夠到了她的額頭。
那雙小手熱乎乎的,還像饅頭一樣白暄暄,一戳仿佛能留一個坑。
這是她們班小孩兒謝靈均的手。
一擡頭,果然看到個長得像年畫娃娃似的小男孩兒站在面前。
謝靈均今天穿了條鵝黃色的背帶褲,可能因為早飯吃得有點多,小肚子微微鼓出來,像一只營養很好的小鴨。
她把謝靈均的手攥在手心裏,輕輕地問:“怎麽啦?”
如果陸星嶼此刻在場,他一定會睜大眼睛:因為這個語氣,完全就是昨天晚上她和他說話的時候用的語氣!
謝靈均不說話,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珠子盯着阮天心看。那雙眼睛像一片深潭,幾乎能把人吸進去。
阮天心也看着他,大眼對大眼。她耐心等着他開口。
隔了十秒左右,謝靈均才慢吞吞地說:“阮老師,阮老師……”
Advertisement
說了三遍“阮老師”,才說到正題:“阮老師好累了。”
阮天心搖搖頭,“阮老師才不累呢!謝謝寶貝兒關心老師。”
謝靈均一動不動地看着她,突然又走近兩步,一頭紮進她的懷裏。就好像一只小鴨子找到了媽媽。
他偎在阮天心腰部,一雙小圓手把她努力環着,“可是阮老師有黑黑的眼圈。”
阮天心老實講:“老師昨天睡得太晚了,還做噩夢了。靈均有時候也會做噩夢的吧?”
謝靈均思索了一下,點點頭。接着就跟阮天心分享起他做噩夢的經歷――
“有一次,我睡在一個棉花糖上面,棉花糖突然變成了一個牛,這個牛跑得很快,我追這個牛,它就撞到一個樹上去了。”
一年級的小朋友分不清量詞怎麽使用,最喜歡用“個”了,簡直是萬能的“個”!阮天心拿手帕給他擦掉嘴巴旁的牛奶漬,一邊聽,一邊糾正“是一頭牛,一棵樹”。
謝靈均就軟乎乎地重複:“一頭牛,一棵樹。”
“好棒!”阮天心給他鼓掌,“多讀兩遍就不會忘記了,是不是?”
謝靈均就被哄得又說了好幾遍。最後他咕哝:“阮老師,我的嘴巴幹幹的。”
阮天心問他:“帶唇膏沒有呀?”
“帶了。”謝靈均今天穿的背帶褲只有一個前面的兜,像袋鼠的口袋。他就從這個兜兜裏摸出一支潤唇膏,“在這裏哦,媽媽給我放的。”
阮天心把它旋出來:是粉紅色、果凍一樣的膏體。謝靈均趴過來聞聞:“是草莓味。我最喜歡吃草莓。”
“是嗎?”阮天心輕輕捧住他下巴往上擡,謝靈均配合地嘟起嘴巴,“不會吃起來也是草莓味的吧!”
謝靈均就輕輕舔了一下,好像有點驚喜似的笑出來,湊到阮天心耳朵邊悄悄說:“好甜喏,草莓好好吃的。”
阮天心忍不住和他一起笑起來,兩個大小朋友竊竊的樣子就像兩只誤入蜜缸的老鼠。她眼看着班裏孩子都來的差不多了,便哄謝靈均先下去,組織起這幾十個小朋友一起晨讀了。
……
這個月阮天心又變瘦了,瘦了三斤。純粹是精神上的壓力導致的!
陸星嶼打腫臉充胖子,在謝觀面前吹得好聽,說自己工作超多,其實來找他的本子遠遠沒有那麽多。被謝觀上次一“嘲諷”,他也覺得挂不住面兒,不願意再去演“瑪麗蘇和總裁二三事”。
所以他在家的時間多了,阮天心受折磨的時間也變長了。她發覺陸星嶼這次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真的想把對手琢磨清、琢磨透,因此,他開始在家裏的各個角落循環播放謝觀的成名作《請神》。
比如,阮天心剛坐下想吃飯,飯桌上就會飄來謝觀飾演的無名殺人狂的笑聲:“桀桀桀桀桀”;再比如,睡覺之前,路過陸星嶼的房間,就能聽到外放的中二臺詞:
“就幹脆一點吧!以人的痛苦為樂,你我不過是爛透的蛆而已!”
看着看着,陸星嶼好像精神也不太正常了,有一次,阮天心還聽到他在喃喃:“這才是猛男該看的東西……”
阮天心知道自己肯定是當不成猛男了。因為今天早晨起床,她又是被噩夢驚醒的。
頭發絲裏全是細細的汗。和謝靈均一樣,她夢到自己睡在棉花糖上面,但她沒有那麽好的運氣,因為棉花糖變成了一個殺人狂,拎着一把斧頭,從夜晚追殺她到黎明。
阮天心魂不附體地洗澡、洗臉、刷牙……在進行這幾項日常工作的時候,她的眼皮一直跳得厲害,而且是左右兩眼同時進行。
她膽子小得很,還有點迷信,所以一整天都提心吊膽。好在工作時間一直都順順利利的,沒有出現什麽突發事件,這讓她不禁松了口氣。
誰知道,真正的災難降臨在下班之後。
……
謝觀蹲在馬路邊。
他的頭發已經長得很長了,紮在腦後變成一個潦草的小揪。清減下去的部分還沒回來,口罩輕松遮住了大半張臉,看起來像個不折不扣的流浪漢。
謝觀突然站起,轉頭,對着鏡頭調整了下口罩的位置。
攝像扛着機器的手開始發抖:放大的鏡頭之下,謝觀臉上的每個細節都生動無匹。即使大部分五官被遮擋,他那雙眼睛還是邪性,普通的流浪漢絕不可能有。
謝觀整理好自己,又原地蹲下,開始尋找自己的任務目标。
雖然說沒有規定人選,免得使節目有太多水分,但謝觀很清楚套路:一個臉蛋上鏡、配合程度又高的素人,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另外,如果在路口行動,龐大的人車流量,相應也會引起很大騷動,達不到清楚的節目效果。
所以,謝觀選擇了一條人不多的路,遠遠地,就看到走過來一個女孩子。
謝觀視力不錯,掃一眼就知道這是一張上鏡的臉,這一眼過後,也不再多看,漠然地蹲着。
攝像已經藏到隐蔽處,整條路上仿佛就只剩下了謝觀和那個年輕女孩兒。
……
阮天心今天送完小朋友們放學,感覺可能因為最近睡眠質量不佳的緣故,有點頭重腳輕,所以申請了早退。
她是步行下班,家和學校離得不遠。現在還沒到正經下班時間,整條路上都沒什麽人。
但是,路旁邊蹲着的一個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他的背微微弓着,頭發有點長了,整個人灰撲撲的。
他蹲在那兒摸口袋,好像在摸煙,或者是別的什麽東西。
這座城市失意的人很多,阮天心不欲打擾他思考人生,決定小心翼翼地從他身邊走過去。
可是離男人還有幾步遠的時候,阮天心突然看到他捂着腹部,難受似的折騰兩下,便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
阮天心:……!!
她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但作為一名小學老師,這點反應能力還是有的,立刻上前想去扶起那人,同時掏出手機打算撥打120。
這時候,便到了下一環節了。謝觀順從着她擡起的力道,微微直了脊背,頭再一偏,口罩就輕飄飄地“恰好”掉了下來。
這一掉,可出大事了!
由于對娛樂圈的不敏感,阮天心一開始并沒有認出謝觀來,只是覺得這人背影眼熟。但當口罩一落,她整個人霎時像被電打了一樣:這長頭發,下壓的內雙眼皮,鋒利的下颌線,跟電影裏的那位無名殺人狂一模一樣!
一時間,無數血腥片段湧上心頭,阮天心猝然放手,手機也被吓掉了,“哇”一聲哭了,原地蹦出三米高。
謝觀:“……”
人在害怕的時候,本能就是逃跑。阮天心慶幸自己的腿沒軟,她顫抖着把手機抓回來,抽噎着一路小跑走了。
謝觀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正閉眼思量着,是不是得爬起來換個任務目标,又聽到一陣腳步聲,伴着細細的哭音,又徘徊至他跟前。
阮天心跑了幾步,頭腦稍微冷靜下來,覺出自己的無厘頭。如果不是穿越,那肯定是大明星謝觀,又或者是和謝觀相似的人。
不管怎麽說,這個人倒在地上需要幫助。阮天心強忍着心裏的恐懼探頭去看:因為陸星嶼最近的種種作為,她都覺得自己患上了“謝觀PTSD”。
所幸的是,在她還沒撥打出急救電話之前,躺在地上的人恰好悠悠醒轉,悶頭“嘶”了一聲,和她對上了眼。
――百分百是謝觀的臉。
阮天心頓時一栗,感覺自己脖頸後的汗毛豎起。她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糟糕透了:瞳孔擴大,動也動不了,只有眼淚還在撲簌簌往下淌,好像怎麽也淌不完一樣――
她突然醒神,拿手背在臉上胡亂蹭了蹭,再擡起頭的時候眼皮和臉頰全是紅的:“你,你還好嗎?”
謝觀感覺不太好。面對無緣無故的淚水,總是會讓人心情不佳的。他的臉上适時顯出迷茫來,“我怎麽了?”
“你暈倒了,”阮天心盡量平複心情,她甕聲甕氣地說,“你要不要把口罩戴上……”
一來讓她心裏不慌,二來怕他被粉絲認出、招惹麻煩。
謝觀戴上口罩之後,阮天心明顯輕松很多。她長吐出一口氣,跟個小孩兒似的小聲詢問:“你是餓暈了嗎?”
她聽說很多藝人為了上鏡都會嚴格控制飲食,甚至到了變态的地步。謝觀瘦了這麽多,八成深受其害。
謝觀信口道:“一天下來,只吃了一個面包。”
攝像大哥聽了都要無語:錄節目前,助理剛給謝觀送了一碗熱乎乎的鴨血粉絲湯。要不怎麽說是演員呢,半點不帶臉紅的。
聽了這話,阮天心的眼睛裏不免流露出一點同情。謝觀低頭和她對視,突然覺得有趣:她這雙眼睛相當善于表達情緒――即使是在此刻,睫毛都被淚珠沾得一簇一簇的情況下。
阮天心從包裏拿出一點小零食,分給謝觀。她說:“這個是好吃的。”她們班小朋友沒有一個不喜歡吃。
謝觀低頭一看,是一袋檸檬味的小豬佩奇注心餅幹。他說“謝謝”,然後把包裝拆開,喂兩顆進嘴。慢慢咀嚼,同時欣賞阮天心用手帕擦臉。
剛剛謝觀就禮貌性地問過“需不需要紙巾”,阮天心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用的,我帶了手帕”。
小手帕是柔白色、幹幹淨淨的,蹭在雪團似的兩頰上。阮天心仔仔細細打理自己的樣子,非常像小貓洗臉。
謝觀開始覺得她可愛,也關注到更多細節:他發現她穿了一件藍色的襯衫連衣裙,細牛皮腰帶很規矩地束着,領口圓圓的,乳白色的襪子從皮鞋上部露出一截。
從頭發絲到腳跟,都打扮得幹淨、齊整。除了耳垂上,只剩了一顆圓潤的小珍珠。左右耳并不對稱。
他目光往下,在地面上繞了兩圈。又很快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