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媽的,媽的!他什麽意思?”
陸星嶼在吃晚飯的時候仍在耿耿于懷。他實在太生氣了,以至于零星米飯亂飛。
“怎麽說話的,”陸星嶼的媽媽白露女士說,“你沒有教養嗎?”
白露說話總是像帶着刺一樣,陸星嶼也習慣了。他不耐煩,便和白露互嗆:“難得回來吃頓飯,懶得跟你說。”
他是大明星,每天通告雪花一樣滿天飛,在家吃飯可是很稀罕的事情。
白露撂下筷子,“你也知道你難得回來一趟?你姐姐親自下廚,給你做這頓飯,你也好好反思下你的态度。”
陸星嶼扭頭,好像剛剛才發現身邊坐了個人似的,仔細打量起他的繼姐。
繼姐阮天心是白露再婚之後,男方帶來的女孩子。并不大,也不過比他長了三歲。二十出頭的年紀是女孩兒最好的年紀,即使挑剔的陸星嶼也不能昧着良心,貶出一句“不好看”的話來。
阮天心像那種tvb老式劇裏的港式美人長相,身周總圍繞一股懷舊般的氛圍。那鼻子、嘴都是小小的、風情往內收,頭發和睫毛也濃黑,皮膚極白;唯獨眼睛很大,無辜眼尾,但并不死板,讓人不禁聯想起一句:“目流睇而橫波”。
現在,她那雙總是含着水光一樣的眼睛正在注視他們。還笑了笑,好像從來沒有脾氣似的。
陸星嶼耳朵發熱,覺得別扭:“……她自己樂意當保姆。”
說完又轉回頭去扒飯。
阮天心的筷子停了一停,然後就聽到白露猛的放大了音量:“越來越不會說話!跟你姐姐道歉!”
這種母子戰争常常上演,阮天心身處漩渦中心,卻還是會顯出無措來。陸星嶼不願意道歉,老實說她也不是很想接受。畢竟哪有人天生就是個面團子呢?
她抿了抿嘴巴,勉強自己聽了一會兒,後來發現實在是沒完沒了,且戰争已經上升到“你年紀小小搞這麽多對象”“總比你夕陽紅好”這個層次,阮天心聽不下去,悄悄溜下飯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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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過後,阮天心走進廚房。阿姨撈起袖子,正準備洗碗。阮天心說:“阿姨,我來吧。”
阿姨說“小姐,這怎麽好意思”,阮天心聽了覺得有趣,忍不住笑起來:“什麽小姐,哪有這麽嬌貴了。阿姨不是剛動過手術嗎?”
阿姨年紀也大了,前段時間動的一次小手術,創口開在腋下,活動的時候有根筋總是吊着疼。阮天心跟阿姨閑聊的時候聽到過一次,就記牢了。
阮天心這樣體諒,阿姨也不禁一邊笑一邊應“哎”。她幫阮天心系圍裙,那一根素帶子,輕易就勒住了一把窄窄的腰。
阿姨見過各形各色的女性,沒有一個女孩兒家像阮天心一樣腰細。
她整個人都是小巧伶仃的,唯獨彰顯女性身份的幾個部位圓潤,很挂得住肉,正可謂“纖合度”。阿姨忍不住在她旁邊多幾句嘴:
“哎呀,誰能娶到天心,真是上輩子積德哦!長得也好,脾氣也好的。”
阮天心一邊放水,一邊笑:“阿姨,現在這個年代了,男孩子也好做飯洗碗,不稀奇。到底還要看緣分的嘛。”
阿姨說:“緣分等不來!再說,你這個工作也好,人家男的不知道有多喜歡。”
阮天心是一所公立學校的小學老師。教一年級語文,兼班主任。
接下來,阮天心聽阿姨大談兩性論調,都是老一套,什麽“女人出嫁要趁早”“越大生孩子越危險”之類。阮天心盯着不斷打轉的洗潔精泡沫,心不在焉地“嗯嗯”。
不在同一個頻道的人,千萬別試圖把別人拉進自己的世界。自己不舒服,人家也不舒服。阮天心知道單憑自己,可勸服不了老一輩。她把碗摞好收進櫃裏,耳朵旁碎發一捋:
“阿姨,洗好了。”
溫溫柔柔,細聲細氣。
阿姨一下子被截住話頭,“唉你趕緊休息去,等下阿姨給你削點水果送上去啊。”
……
晚上,阮天心備好課,感覺肚子響了一聲。
一聲之後就是好幾聲:“咕咕咕咕。”
阮天心:“……”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餓不能餓肚子。她今天看了一場母子相争的戲碼,還早早退場了,導致飯也沒吃好,實在有點因小失大。
饒是有水果墊了墊,肚子裏空虛的感覺還是久久難以消散。她餓得受不了,想下樓給自己做點吃的。
廚房材料還有很多,阮天心一點兒也不挑食,看哪樣都喜歡,幹脆全炖了,做壽喜鍋。
時間也不早了,白露這個點都已經睡覺了,阮天心盡量把動作放輕。輕輕地給香菇劃十字……輕輕地煎豆腐……
“你在幹什麽?”
突然身後有一道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阮天心剛還在往鍋裏放黃油,一下子被吓到,頓時油“劈剝”濺到手上,她“啊”了一聲,旋即捂住嘴。
“怎麽回事?”陸星嶼立馬搶前兩步,把她的手拿過來看。阮天心自己低頭瞧兩眼,就将手往身後藏。
“沒有事。”她軟軟地說。
陸星嶼耙了耙他那一頭粉白毛,“你會不會做飯?”他很不客氣地問。
陸星嶼這張嘴巴就是不會好好說話,明明是他自己吓到人,賴人家不會燒飯。
阮天心還是那副軟侬腔調,說:“會呀。”
陸星嶼張了張嘴,又覺得有點來氣。這個阮天心!怎麽跟謝觀一個樣?都是一副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死相!成心來克他的吧?
也許是因為陸星嶼的眼神太吓人了,阮天心避開他眼睛,往咕嚕咕嚕的鍋裏繼續放食材。
“你下來是想喝水嗎?在這裏。”說着就去拿水壺。
“……對不起。”
突然聽到蚊蚋似的小小一聲,阮天心的動作都停了。
她偏了偏腦袋,正疑心自己聽錯了,又被陸星嶼快速插嘴:“不要裝作沒有聽見啊!我已經講過了!”
阮天心想笑。這個年紀的大男孩很好面子,有家長在的場合不好意思張嘴,現在倒是道歉道得利索。
阮天心轉過身,看着陸星嶼的眼睛。她是那種一看就教養非常好的女孩子,和人說話的時候習慣對視,總讓人感覺用心、認真。
“你在為哪一件事道歉?”阮天心輕聲道,“如果是剛才,躲在我後面吓人的事情,那我已經原諒你了。”
這兒還有另一件事呢。
雖然她幾乎不怎麽生氣,但說她是“保姆”這樣的話,聽了還是會刺痛。畢竟人心都是肉做的,誰能做到真正的百毒不侵?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隔了好幾秒,陸星嶼才像一個被設定好的機器人一樣喊出了聲。他已經完全洩氣,一句比一句說的響。到最後幾乎是扯着嗓子在吼的級別!
阮天心趕緊捂住他嘴巴:“……噓。”
陸星嶼不情不願地把她的手拿開,用氣聲說:“現在你總原諒我了吧。”
阮天心左右四顧,張望完之後偷摸給陸星嶼比了個手勢,意思要他“湊過來”。
“幹嘛――”還沒說完,頭發就被阮天心揉了。是踮着腳揉的,陸星嶼一米八幾的身高,阮天心要夠到并不輕松。
“你這人是不是――”陸星嶼霎時龇牙咧嘴,而在阮天心眼裏,他頭發被揉得炸起,發量又多,看上去別提多好笑了。
她于是笑容可掬,“好像一只剛做完美容的獅子狗哦。”粉白毛,特別時髦。
陸星嶼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氣死過去,但是他站住了。與此同時,他還閉上了嘴。
――因為阮天心把他的臉頰捧住了,還輕輕地捏了一把。
“下次記住了,”阮天心輕聲道,“別人給你的心意,不要浪費,更不要出口傷人。你告訴我,你對粉絲會這樣嗎?”
陸星嶼跟魔怔了一樣,搖頭。
阮天心的語氣越發低柔,像在哄一個嬰兒,“星嶼,你已經大了,難道不知道這樣做會讓姐姐傷心嗎?”
“……”
陸星嶼像被噎住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這次先原諒你,我在做壽喜鍋,等下一起吃點吧。你去拿兩個碗。”
阮天心放開了手,把他腰板拍拍,示意他站直。陸星嶼還在愣神呢,一撥一動,僵硬地去拿碗。
拿到一半才突然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啊?怎麽還屁颠屁颠的?有病吧!
可是壽喜鍋的香味已經直往鼻子裏竄了,因為晚飯時間都用來吵架了,他也餓啊,不吃實在可惜。
陸星嶼低頭,盯着手裏的兩只碗。耳根子通紅。
“……媽的!”
今天運氣不好!
……
吃壽喜鍋的時候,陸星嶼也表現得脾氣很臭。但可能是因為晚上吃飯的時候被白露教育過了,所以一粒米都沒灑出來,全包在嘴巴裏。包得鼓鼓的。
阮天心用公筷給他夾了兩片肥牛卷,看着他吃了,就問:“發生什麽事了嗎?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陸星嶼隔了半晌,含糊地說:“我今天看到謝觀了。”
“謝觀”這個名字,即使阮天心這樣的不追星女孩都知道,因為他實在是太火了。而且似乎跟陸星嶼有很多過節。
……單方面的那種。
“哦,是他變帥了,所以你生氣了?”阮天心試圖開一個玩笑,但是陸星嶼沒笑,還更加生氣地抿住了嘴。
“不,不會吧。”阮天心結巴道,“謝觀的美貌難道是沒有極限的嗎?”
“阮――天――心!”陸星嶼抓着頭發,看上去要被氣瘋了。
阮天心把臉埋進胳膊裏,片刻後擡起,臉頰笑得紅紅的。她斷斷續續地講,“我亂說的嘛,對不起。”
被她一頓胡攪,陸星嶼似乎也繃不住了,他兩手緊握着筷子和勺子,十分幼稚地發誓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鬧了半天,阮天心也沒弄明白謝觀又怎麽惹到他了。陸星嶼看夠了她一頭霧水的樣子,才大發慈悲給她說了下前因後果:如此如此……這般那般……
“聽起來沒什麽問題。”阮天心趴在桌上,把臉頰旁的頭發絲吹得一動一動,“謝觀是個脾氣很好的前輩啊。”
陸星嶼瞪大眼睛:“他在輕視我,嫌我拿不到資源!開什麽玩笑,拼爹他拼得過我嗎?”
把“拼爹”這事說得這麽高尚,隐約還帶點自豪,陸星嶼真是頭一個。但阮天心不得不提醒:“是拼媽。”
爹可沒地兒拼了,白露是分分鐘幾百萬上下的女強人,阮天心她爸可不是。
陸星嶼跟着重複:“對,拼媽。”
“不是,不管是拼七姑八姥九姨太,他有什麽資格在我面前拽啊?”陸星嶼就整不明白了。
阮天心更整不明白:這不是你先賤嗖嗖的,往人家跟前湊呢嗎?
但陸星嶼正在氣頭上,頭發絲都豎得根根分明的,這話無異于火上澆油。阮天心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打算怎麽報複他呢?”
“廢話,要從精神上摧毀一個人,一定要比他更強、更好!”
陸星嶼接着說:“所以我打算先從《請神》開始研究……”
阮天心聽到這,心裏的感覺已經不太妙了。她一邊幹巴巴地鼓勵着“哦那可真是絕妙”,一邊抱着碗筷想溜下餐桌。
――結果還是被陸星嶼抓住了胳膊。
“你不是也還沒看《請神》呢嗎?我們一起看啊。”
阮天心垂死掙紮:“我、我不喜歡看恐怖片。”
“膽小鬼!一個人看怕,兩個人看就好了。”陸星嶼不以為然道,“快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