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謝觀家裏做飯,這件事情足以被列為“阮天心生命中七大不思議事件”之一。
紮好圍裙的那一刻,她只是垂頭喪氣地想:怎麽又給人家當保姆了……
這一幕如果被陸星嶼看見,陸星嶼一定會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并将其視為十九年人生中遭受過的最大屈辱,此仇不共戴天!
阮天心腦海裏一陣刀光劍影,開始放映武俠片,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低喑的一聲:“圍裙帶松了。”
阮天心“哎”了一聲,正想伸手去摸,又聽謝觀道,“別動”。她就真的不敢再動了。
廚房裏安靜得吓人,放大了背後@的摩擦聲。這一聲,是謝觀把整個帶子徹底抽松;接下來一聲,是帶子被交叉勒起的緊繃……奇怪的是,明明沒有碰到哪一塊皮膚,阮天心還是感覺到整個背部都因為他的動作而時緊時松。
謝觀慢條斯理地系着,好似對阮天心的敏感沒有半點察覺。但當阮天心實在受不了這種怪異,而戰戰兢兢地開始問他“好了嗎”的時候,他反而輕輕蹙眉,說:“稍等一下。”
他将整個打結部分撚起來觀察。這個動作微微往後使了點力,阮天心能感覺到自己的腹部一寸寸縮緊。
好像連胃也變得奇怪了!她在心裏難堪地嗚嗚直叫。
謝觀凝視兩秒,松開手。同時嘆出一口氣,“不好意思,打了一個死結。”
阮天心:“……”
她結結巴巴道“沒關系的”,只想轉頭繼續當自己的廚娘,但謝觀出乎意料地将圍裙帶輕輕一扯,阮天心猝不及防,短促地叫了一聲。
謝觀問:“緊也沒關系嗎?”
說完,阮天心又感覺背後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謝觀已經在費工夫解那個死結了。阮天心也只好老老實實地閉口不言:因為謝觀好像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解開死結又花了不短的時間,更別提重新再綁。也許是因為心理作用,這次重新系緊的過程似乎比剛才更漫長。阮天心抓住砧板,只覺得度日如年。
等到再次系完,阮天心額頭上都要出汗了。也不知道為什麽,系個圍裙跟打了一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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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總算可以開始做飯了。冰箱裏食材真的很少,阮天心打算做炒飯,裏面拌一點火腿粒。
“炒飯很簡單的,”阮天心溫溫柔柔地說,“很多人第一次學做飯就是學的炒飯。”
謝觀在邊上觀察她的動作。在經歷了起碼四個步驟之後,他說:“不太簡單。”
“……”阮天心幾乎要被他逗笑了,“也許只有你親自嘗試之後,才知道它到底容不容易。”
“我嘗試過。”謝觀道,“在謝美香的指導下,我煎了一塊牛排。後來出鍋的時候,它變成了一塊鐵板。”
阮天心哭笑不得:“也許有的人真的沒有做飯的天分……”
炒飯很快做好了。色澤誘惑,粒粒分明。謝觀和謝靈均兩個坐在大得吓人的餐桌前,謝觀長手長腳,吃飯細嚼慢咽,非常符合精微養生标準;謝靈均和他的節奏保持驚人的一致,但由于桌子太大,人太小,他沒能把碗擱到桌面上,只能一只手抱着,拿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往嘴巴裏送。
阮天心坐在他們的對面,看着兩個人埋頭的樣子,平白覺得自己像個慈祥的老母親。
謝靈均和謝觀吃飯的速度都不快,但吃得多。謝靈均吃了滿滿一碗,謝觀甚至又去添了一碗。
阮天心不由擔心,“不需要做身材管理了嗎?”
謝觀的筷子半點不帶停頓,“最近在增肥。”
阮天心自以為隐蔽地瞧他:确實起了一點變化。相比起《請神》裏,他的輪廓變柔和了許多,不知道有沒有燈光的作用。氣色也變好了,不再像一尊石膏像一樣沒有溫度。
他還是英俊的,下颌和鼻梁的線條仍保持利于上鏡的鋒利感,只是不再咄咄逼人。就好比一把出鞘的刀,現在被絲絨布裹了起來。
阮天心發現,她現在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觀察謝觀的長相,而不再想起任何恐怖的畫面了。她的“謝觀PTSD”差不多完全好了:她為這個發現而感到由衷的高興。
“好好吃哦,”謝靈均吃飽了,坐在位子上摸着自己的肚皮,“好吃得我舌頭都要掉了。”
阮天心被他說得心都快融化掉,看到謝靈均肉嘟嘟的臉頰邊上沾了飯粒,就一伸手,寵愛地把那粒揩去了。
“……”謝觀默不作聲地看着,又埋頭吃一陣。再擡頭的時候,嘴角也有一粒米飯,明晃晃地墜着。
阮天心一扭頭,自然也看到了。她抽了一張餐巾紙送過去,“謝觀老師,嘴巴右邊有飯粒哦。”
謝觀:“……”
他接過紙巾,并禮貌道謝,拭去了那飯粒。
想必這便是成人的悲哀吧。謝觀淡淡地想。
……
阮天心本想做完飯就走,結果被謝靈均手腳并用纏着,稀裏糊塗又玩了半個多小時。不得已真要走了,安撫好謝靈均,阮天心最後和謝觀告別。
她的臉還紅撲撲的,因為剛才跟謝靈均的玩鬧小口喘着氣,“謝觀老師,那我這就先走了。”
謝觀定定瞧了她一會兒,忽然擡一下手,把她右邊翹起的一绺長發理順。
阮天心臉上剛消下去的紅色又迅速浮上來,她在心裏埋怨自己剛才沒有照鏡子,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兩邊頭發。
這動作,簡直像剛成精的動物在檢查耳朵有沒有暴露一樣。謝觀很輕地笑了一聲,說:“謝謝你。”
阮天心更加不好意思:“……只是一頓飯而已。”
謝觀又說:“上次在錄制節目的時候,我在地上拾到一枚珍珠耳夾。”
阮天心沒想到耳夾是被謝觀撿去的,簡直是意外之喜:“謝觀老師能給我看看嗎?我想可能是我的。”
謝觀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小盒子,打開裏面正是那枚耳夾,“因為怕再丢,我找了一個盒子。”
他把盒子連同耳夾放進阮天心手裏。阮天心捧着它就像捧着寶貝,“就是這個!謝謝謝觀老師!”
謝觀說:“這樣說話不累嗎?叫我的名字。”
他語氣很淡,卻讓人不敢違逆。阮天心手指撥弄着盒子,讷讷地、別扭地喊:“謝觀……”
謝觀“嗯”了一聲,等着下文。
阮天心憋了半天,最後只憋出一句:“請好好休息吧!”
謝觀:“這段時間,我每天睡眠至少八小時。”
阮天心并不是沒話找話,她迅速提出質疑:“可是你看上去總是很累呀。是睡眠質量不好的緣故嗎?”
“也許是因為《請神》吧,過陣子就能調整過來了。”
謝觀把原因歸咎為“還沒出戲”。阮天心睜着圓眼睛注視他一陣,突然說:“謝觀老師,你有沒有聽說過‘水中捉月’的故事呢?”
這會兒又開始叫“老師”了。不過看她的表情這樣正經,謝觀也不由重視起來。他謹慎地問:“故事的主角是一群猴子嗎?”
阮天心搖了搖頭,“故事的主角是李太白,有人傳他的死和水中捉月有關。李白喝多了酒,醉醺醺地想要去撈月亮,便溺死江中。”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阮天心還沒說完,謝觀覺得她不愧是老師,語氣正經過頭,忍不住微微翹起嘴角。“你不要笑。”阮天心又開始不滿。
當一個人的認真沒有得到尊重的時候,是會産生埋怨的。謝觀收了笑,又聽阮天心娓娓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其實李白和猴子差不多。”
“如果你一個勁地去追求水裏的東西,陸地上的東西就會被錯過了。可是猴子和人一樣,都是在大地上行走的生物。”
盡管曲折,謝觀還是聽懂了她想要告訴他的東西。這是在叫他不要太過沉迷戲中,而忘記好好度過真實的人生了。
可是二十多年過去了,謝觀還是不知道要怎麽過生活。
讨厭社交,讨厭喧鬧。衣服随便穿穿,三餐随便吃吃。房間裏要拉窗簾,因為太陽很刺眼;也不要有多餘的裝飾,因為會擋住行走路線。如果現在讓他立刻搬家,整理東西甚至不需要十分鐘。
謝觀的生活,是一項公事,一次任務。
也并不是不會模仿別人的成功案例,只是不想模仿。更多的時候,他像一個沒有定所的觀察者。
觀察的樣本自然是有好有壞。如果消亡了,可以換一個新的。
他演殺人狂演得很好,正因為裏面有他的本色:生命本來就像蟪蛄,就像草芥。
謝觀用了二十五年的時間,慢慢長成了這樣一個只會“俯瞰”的人。
而現在,阮天心仍然認真地側頭看着他,像在期待一個标準答案。與生俱來的善良,讓她看起來永遠這麽興致勃勃,仿佛可以一直等待下去。
謝觀的臉上現出一片空白的漠然:“可是我只喜歡演戲。”
就算要溺死在江裏,他也厭煩過一種人生。
阮天心想了一會兒,慢慢地說:“謝觀老師想過演喜劇嗎?”
謝觀:“如果有好的本子,會考慮的。”
阮天心這就笑起來。她笑起來的樣子很甜,甚至有種少不更事的味道。“那就好,謝觀老師出演喜劇吧!聽說喜劇片的片場是最嗨的,希望你在那裏過得開心又輕松。”
謝觀失笑,“演喜劇也不一定能更快樂。”
“在自己喜歡的領域,如果還不能獲得更多的快樂,那為什麽要做?”
阮天心潔白的臉蛋仰着,說出來的話理直氣壯得惹人發笑。謝觀想笑她一句“天真”,又想斥她一句“歪理”,結果喉頭狠狠滾動一陣,竟半個字也沒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