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鄭異維走到她面前, 用很低的聲音說:“我想和你談談。”

阮天心:“……”

鄭異維人高馬大地站在那裏,擋住了一部分炫目的彩燈光。他垂着頭,近乎哀求般道:“不會占用你很多時間, 五分鐘就行。”

阮天心想了想, 說:“好。”

如果這次能快刀斬亂麻, 讓鄭異維不再對她有執念,那這五分鐘就是有價值的。

席雲雲本來想跟, 剛擡腳走了一步, 卻看到鄭異維突然轉過頭來。

冰冷的視線, 暗藏警告。

像被一根針刺中了太陽穴, 席雲雲瑟縮地抱住胳膊, 定在原地。

……

阮天心和鄭異維走到一處角落。

鄭異維的眼神很直白,從同學會她進門的時候就一直跟着她, 再也沒朝別人轉過。

那目光非常專注,仿佛只要阮天心站在那裏,就會讓整個角落的空氣都變得輕盈甜美,甚至讓他産生一種可以觸碰的錯覺。

于是他的手擡起來, 剛想碰一碰她,卻被阮天心用胳膊擋住了。

她用一雙很大、又很單純的眼睛看着他,不含一絲渾濁的意味,“你沒有什麽要說的話, 那我就要回去了。”

聲音那麽軟,鄭異維卻像被火燙到似的,把手一縮。

怎麽可能沒有話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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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去留學的那天晚上, 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凝望着被玻璃隔開的、書櫃的影子。他在裏面藏了一本很破的數學書,書頁上各種破損,還有水淋的痕跡。

這本書代表了他對阮天心的初印象。

十幾歲的鄭異維,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有稱得上鶴立雞群的家庭條件,還有優秀的外形條件,這些足以讓他橫行校園。家庭管教的缺乏,讓他在學生時代成為了一個混子。

他是校霸一樣的人物,每天上學要幹的事情無非幾樣:上課睡覺,下課招貓逗狗、戲弄女孩子。

阮天心确實漂亮,但他一開始并沒想着要招惹她。他成熟得早,正是對年長女性感興趣的時候:喜歡豐乳肥臀、性感尤物。

阮天心完完全全不合他的口味。

但是有一天午休,有一個外校女孩子來找他。鄭異維對她有印象,上個星期,和一幫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她也在。

這個女孩子也是膽大,追到鄭異維的班級裏來表白。鄭異維喜歡妖豔賤貨,但不喜歡這種太上趕着倒貼的,于是興致缺缺地拒絕了。

沒想到那女孩潑辣,眼淚“唰”地下來了,“鄭異維你不得好死!”

她一邊說着這麽嚴重的話,一邊随手拿起旁邊同學的水壺——

到底沒敢潑在鄭異維臉上,只是往桌上“嘩”地一倒,鄭異維桌上唯一一本數學教材,連同同桌的作業本全部遭殃。

女孩子趁亂跑了,鄭異維當時氣瘋了。

他在教室裏大叫大嚷“草,不要攔着我,我非把這女的打一頓不可”,并對着空氣拳打腳踢。

旁邊的男生女生忙着控制住他,阮天心卻走過來,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他們的桌子。

然後把兩本書攤開,拿到外面的走廊上去曬。

那天陽光很好,大家鬧哄哄一陣之後就散開,回到位置上午睡。

鄭異維坐在椅子上,氣怒難消地看窗外,詫異:阮天心難道是個傻子嗎?還守着那兩本破書看!

她好像确實傻。在蟬聲鼓噪、大家都在風扇下睡着的時候,她在走廊上站着,穿着薄薄的白色襪子,顯出一種很符合年紀的清純和可愛。

臉頰兩邊有一點可愛的粉紅色,是太陽曬的。手又小又軟,時不時把兩本濕透的書翻動一下。

因為下午有數學課,書卻還沒幹,她的眉毛皺着,含着一種在鄭異維看來很可笑的焦慮。

鄭異維上課的時候根本用不着書,他本來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嘲笑一番,順便把書拿回來,随便往哪裏一塞。

但是他沒有。在風扇、知了和午睡同學的呼吸中,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

後來在上課之前,書總算幹了。他和同桌主動去拿書,并跟阮天心道謝——這件事把同桌吓壞了,他從來沒見過鄭異維和什麽人道過謝。

阮天心那時候怎麽說的?好像是很普通的一句話,說:“沒關系的,我是副班長嘛。”

她有一種很難解釋的軸勁兒。大部分時候都很認真,當班幹部也比其他同學當得稱職。

鄭異維後來想:是啊,她是副班長,我是她的同學,她覺得幫助我是應該的。

他又想:是啊,不單單是我的一本,還有同桌的書。她從來沒有對我另眼相看過。

但是有什麽辦法,誰讓她過分溫柔。少年人一瞬心動,一生心動。

可惜那時候不懂,把方法用錯。視欺負為在乎,拿矚目做炫耀,沾沾自喜,愚不自知。忘了溫柔有一天也會被耗盡的。

何況當時他分到的,也不過是一份和衆人無差無別,同等的溫柔。

直到現在,他看着阮天心的眼睛,裏面找不到一點當年說“沒關系”時的笑意,他才感覺到一陣從心髒內部鑽出來的痛苦,讓他在一剎那有想流淚的沖動。

他咬着牙,調整呼吸。然後對阮天心說:“其實我從初中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原來一句告白,是兩秒鐘就能說完的。卻不知道為什麽要跨越時間長河、費盡辛苦。

阮天心很認真地回答他:“對不起。”

鄭異維感覺自己的心髒呼地一墜。像一顆被解綁的石頭。

阮天心補充道:“但是很謝謝你,希望你遇到更适合自己的人。”

她體面、漂亮的話語一出口,那種讓鄭異維戀戀不舍的溫柔又回來了。雖然只是一絲,也讓鄭異維感到滿足。

接下來的話也不再那麽艱難:“很抱歉,初中的時候做錯了很多事。”

阮天心的眼底水波粼粼的,很難想象世界上有比這更美麗的眼睛。

“沒關系。”最後,鄭異維聽到她說。

他忽然很輕松,是那種放下了的輕松。“喜歡你”和“對不起”捆綁送出,就好像連同青春裏的回憶也一并被打包帶走。

鄭異維慶幸自己遇見了阮天心。喜歡上她,他沒有一刻後悔過。

……

阮天心聽到一陣細細的哭聲。

她看到席雲雲從鄭異維的背後走出來,哭得像是要背氣。

“憑什麽啊,阮天心。”她幾乎是嘶啞着嗓子喊出來的,“什麽好處都是你的,那我呢?”

她低頭,在淚眼模糊中看到了自己的裙子。明明今天她也穿了一件紫色的裙子,還是漸變顏色,比阮天心身上的那件層次豐富許多。

但當她看到阮天心走進來,就知道自己贏不了了。

而老同學們竊竊私語,在背地裏說的那些壞話,說她“東施效颦”“嘩衆取寵”的那些壞話,像毒蛇一樣鑽進她的耳朵,恐吓着要把她的心髒吃掉。

世界上有那麽多的不公平,難道只有在人和人的對比之間,才能獲得守恒。

阮天心有多漂亮、溫柔、善解人意,她就有多醜惡、暴躁、惹人生厭。

她天真地以為,一直努力,總有一天可以把屬于自己的星星抓住;但不可能,好像永遠也不可能。

她是個追星星的小孩,連滾帶爬,被荊棘刺得滿身是血,鄭異維也從來沒有回頭看過她一眼。

痛苦、嫉妒,和忿恨同時在她心底爆發,席雲雲發出一聲尖厲得不像人的哭聲,然後把阮天心重重一推。

角落靠牆,阮天心沒有防備,腦袋後仰,在牆上磕了一下。頓時疼得皺起了眉頭。

鄭異維的臉冷若冰霜。他咬牙道:“席雲雲,你在鬧什麽?!不要像個潑婦一樣!”

說完,把席雲雲拂開。憤怒的成年男人,下手沒有輕重,把席雲雲推到了別人的ktv包廂門口,撞出一聲悶響。

席雲雲又哭又笑,像要瘋掉:“鄭異維!你還跟我動手——”

阮天心:“……”

這場大戲唱的,現在衛視黃金檔都不排這種,狗血得令人心慌。

她從眩暈中醒過神,趕緊想讓鄭異維冷靜,不要再刺激席雲雲。又看到席雲雲背後,包廂門一開,一穿着緊身T、手臂有紋身的男人走出來。

男人明顯不爽,“擱別人門口鬧什麽呢?唱歌都不痛快!”

阮天心心頭一緊,不知道為什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走廊的盡頭,突然響起一聲喚:“唉,天心!你們在那幹什麽呢?”

阮天心回過頭,璨璨正從包廂門口出來。

阮天心頓時更加緊張,沖她喊了一句:“別過來!”

她聲音天生不大,在整個喧鬧的空間裏根本不值一提。璨璨不明所以,繼續往前走,“幹什麽啊?我要上廁所。”

這一頭,大戲還沒結束。席雲雲明顯已經失去理智,竟然和那陌生男人杠上了。

“你管我幹嘛!滾遠點,老娘今天失戀……”

鄭異維死死抿着唇,想把席雲雲拉走。

“嘿,”那男人道,“你還挺不怕死。”

他往身後一擺腦袋。小包廂裏突然鑽出了三四個成年男人,都有花紋身,很強壯,手上有啤酒瓶。

阮天心知道自己的感覺是對的。全身的器官都在向她發出信號:危險!

璨璨走過來了,一聲尖叫突然從她喉嚨裏破開。

緊接着,是席雲雲拉長的尖叫。像預告一般,恐怖的喊叫聲、怒罵聲和啤酒瓶爆裂的聲音狂風般席卷了整個角落。

掩護在璨璨面前,被啤酒瓶砸到頭的時候,阮天心第一個念頭是:璨璨是孕婦。

第二個念頭是:一天傷兩次,這腦袋還好得了嗎?

接下來的事情,就沒有什麽印象了。只有璨璨更尖、更長的尖叫,以及鄭異維驟然暴怒的臉在腦海中閃過……

緊接着便是一片全黑。有汩汩的溫熱從她額頭上流了下來。

……

…………

阮天心暫時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的時候,是在出租車上。寧可抱着她,跟司機吼道:“去第二醫院!”

第二醫院是離ktv最近的醫院,總共才五分鐘的車程。

寧可發現她醒了,帶着哭腔哆哆嗦嗦地:“你要吓死我啊!別睡了!”

阮天心動了一下肩膀,茫然道:“你是誰?”

寧可:“……”

正當她被這一句話驚得六神無主之際,阮天心又輕輕笑了一下,說:“騙你的。”

“……”寧可又哭了,掐了一下她的手臂,“要死啊你!開玩笑也不看看場合!”

“不是,你這個樣子……”阮天心閉着眼睛道,“好像我們真的在生離死別一樣唉。”

寧可手指一比劃,尖叫道:“他媽的,你是沒看到!這——麽長的口子!我操,我要殺了鄭異維和席雲雲這對賤人!”

阮天心睫毛動了動,想看清楚寧可比劃的口子,到底是多——長的口子。但是眼睛好像沒法睜開了,眼前也黑乎乎的。

她這回真的有點慌,忍不住握緊寧可的手:“可可,我不會瞎了吧……”

酒瓶子照腦門砸下去,也會砸壞視覺神經的嗎?

寧可無語道:“……不是,流下來的血還沒擦,擋住了。”

阮天心松了口氣,任寧可拿濕巾在自己的腦袋邊緣輕輕擦拭。

“我的裙子上有沒有血啊?”寧可感覺到她的手指在痙攣,産生一陣陣微小的顫抖,“是不是洗不掉了。”

寧可哽住,不知道怎麽安慰。

“算了,我還有很多裙子呢。”阮天心漸漸停止顫抖,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了。

“就是可惜還沒穿給謝觀看過呢。”她嘆了口氣,又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了。

寧可的聲音也像跳頻一樣時有時無:“你又不是得了癌症……我幫你洗……”

一陣強烈的眩暈之後,阮天心放松下來,再次墜入黑暗。

……

阮天心覺得自己目前的狀态非常神奇,像在穿越空間一樣。

第一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在出租車上;第二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了,而且縫針都已經縫完,醫生正在把她的腦袋包紮成一個地瓜。

阮天心想:果然是失憶。不過還好沒有在縫針的時候醒過來,不然即使有麻醉她也受不了哇。

包紮完了,阮天心郁悶地頂着一個醜醜的地瓜腦袋。她表情恹恹的,很想把自己藏起來。

寧可說:“感覺難受不?”

“……有點兒,”阮天心感受了一下,說:“就是頭暈,還惡心。”

醫生建議做一個顱腦CT,做完之後檢查出輕微腦震蕩,建議卧床休息。

折騰半天,時間已經淩晨一點了。寧可把她送到病床上:“今天先在這裏觀察下吧,明天早上再決定要不要出院。”

阮天心突然想起來,問:“璨璨怎麽樣?”

“沒事兒,被她老公接走了。也是吓壞了。”

“那鄭異維和席雲雲呢?”

寧可的語氣明顯變得很惡劣,“被帶走了,做筆錄。”

她想想又氣不過,批評阮天心道:“你也真是個八百年難得一遇的倒黴鬼,怎麽人家打架,最後都全須全尾的,光你一路人被砸得血乎拉喳的啊?”

“這件事,我也覺得費解。”阮天心誠懇道,“我還長得挺好看的,那位大哥居然也忍心下手。”

寧可被她逗笑,“酒瓶子飛過來的時候哪兒長眼啊?說到底還是你倒黴。”

說完,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阮天心看她精神不濟,推了推她,輕聲道:“你走吧,先回去休息。”

寧可擰着眉,“可是你……”

“我人在醫院呢,能有什麽事啊。”阮天心笑了,“頭也不暈了,估計明天就能出院。”

阮天心勸她再三,寧可也實在是困,便沒有再糾纏,打了聲招呼讓程功來接,不一會兒便離開了醫院。

阮天心呆呆地坐在病床上。

她騙寧可了,頭還很疼,又暈,又想吐。感覺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她趕緊閉上眼睛,哄自己睡覺。

醫院裏有一種特殊的味道,是阮天心不喜歡的。她在消毒水和白色被褥的包裹裏感到氣短,連走廊上的哭聲和腳步聲都顯得格外響。

迷迷糊糊,半夢半醒,挨了幾個小時。

醒來的時候,淩晨四點。天都快亮了。

她沒什麽睡意了,就安靜地看着牆。牆上有一些不知道誰弄上去的黑點,像一群小小的螞蟻一樣。

阮天心在心裏組織螞蟻搬家,甚至給每只螞蟻都取好了名字。黛西、摩西、蘇西……

在把它們數了整整三遍之後,她突然聽到了門的輕響。

她疑心是自己的錯覺,但門真的開了。很輕的一聲,風吹進病房。

她偏頭張望,看到了向她走來的謝觀。

阮天心:“……”

她喃喃自語:“我在做夢。”

然後閉上眼睛。

完蛋了。她得有多想謝觀啊,連白日幻覺都出來了。

幻覺中的謝觀沒有說話,靜靜走到床邊。床單微微一陷:他坐了下來。

阮天心漸漸意識到不對。

男人的存在感如此明顯,并不如同沙漠裏的海市蜃樓,輕易出現又輕易消失。有呼吸聲在空氣裏流動,伴随着一點劇烈運動後的喘息,隔了幾秒才慢慢平複。

謝觀叫道:“阮天心。”

她猛的睜開眼:活生生的謝觀!不是夢!

阮天心瞪大了眼睛,終于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他:黑色襯衫,黑色西褲,束皮帶。非常端整、禁欲的打扮,像是醫生出席宴會,又或者是警官,無論什麽,總之不沾一點塵埃,讓整間病房都變得精致亮堂起來。

如果要說有什麽美中不足,那就是襯衣了。雖然很顯腰肩,但阮天心發現他的左邊袖口扣子掉了一顆。

一個要出席正式場合的男人,怎麽能出這樣的纰漏?

阮天心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謝觀,你的扣子掉了。”

說完就後悔了,真是呆頭鵝。

謝觀看了眼自己的衣襟,和袖口。随意道:“可能是蹭到牆了。”

他又聲音很低地補充:“我沒有注意到。”

……阮天心仔細地咀嚼這句話。

然後,她的舌尖好像真的中了幻覺,無中生有,生出甜味。

謝觀的說的話、謝觀比平常急一點的呼吸、謝觀倉促遺落的那顆扣子,組成了一道具有特殊意義的甜品,提供給阮天心意料之外的糖分。

阮天心幹咳了一聲,問他:“你不是還在桧陽拍戲嗎?”

“乘高鐵回來的。”謝觀說。

歷時一小時零二分鐘。

“你怎麽知道我被……嗯,酒瓶子砸了啊?”阮天心覺得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顯得自己很蠢。

“你上熱搜了,不知道嗎?”謝觀在微博上搜索關鍵詞,找到視頻遞給她。

阮天心原本還很驚訝:被砸酒瓶子難道是很新鮮的事情嗎?最近的熱搜好廉價——

但是一看到視頻,就明白了:熱搜根本不是因為她,是因為鄭異維……的打鬥英姿。

鄭異維不知道什麽時候學會了如此地道的中國功夫,簡直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打得一整圈漢子哭爹喊娘,紛紛自閉。

很不幸,鏡頭的背景一直是靠在牆邊上的她,血糊了半張臉;背景音樂則是席雲雲不知道是欽慕還是驚恐的尖叫,場面一度非常腦殘。

阮天心:“……”

“這麽糊,也看得出是我嗎……”她虛弱道。

“是謝美香看到的熱搜,她不确定。”謝觀說,“但是這家ktv的名字你說過,能對得上。”

“他們不可能把你送去很遠的醫院,傷口如果不馬上包紮很容易引發感染。”謝觀有一條清晰的邏輯鏈,“所以只會在二院,距離這家ktv只有五分鐘。”

……阮天心沒有別的問題了。

謝觀也不說話,病房裏陷入一段沉默。

模糊的、泛着毛邊的月亮就要下去,換太陽升起來。房間裏的光線像要去迎接一個初生兒一樣,明亮活躍,即将填滿整個空間。

衣冠楚楚的謝觀坐在床邊,是整個病房裏最像禮物的存在。

阮天心安靜地和謝觀對視一會兒,突然輕輕撒嬌道:“我好疼啊。”

阮天心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有膽量這樣跟謝觀說話的,但是她覺得沒有關系,謝觀不會責備她。

阮天心這樣奇怪地篤信着。

那聲音是甜的,勾連着糖絲的。但虛弱的小臉烙在謝觀的視網膜上。她一恹恹,叫人心都要稀碎,恨不得跪下來,把全世界的好東西全捧到她眼前。

謝觀用那雙漂亮的、和深情毫不相幹的眼睛看着她,瞳孔的顏色深得不同尋常。

但比任何人都專注,裏面只印出了唯一一個,小小的她的影子言言。

他露出了一種沒法用語言形容的表情:似乎對自己無奈,又要對她妥協。除此之外,無計可施。

然後他張開手臂,像抱一個易碎品一樣,抱住了她。

……

鄭異維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天漸漸亮起來了,疲憊在陽光裏雪糕一樣融化。

太陽穴突突地跳着,他緩了一口氣,撥通了阮天心的電話。

“喂?”

她的聲音非常輕快、滿足,好像剛剛收到聖誕禮物的小女孩。但是鄭異維感受到一陣痙攣般的痛苦:她甚至沒有存他的電話號碼。

“是我,鄭異維。”他聽到自己說。

沒有等阮天心接下去,他徑自道:“連累到你,真的很對不起。我——”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有一陣哽咽塞住了他的喉嚨。

好像一個懦弱的從犯一樣,他匆匆挂斷了電話。垂下頭,腦海裏卻一直在回放剛才看到的場景。

淩晨三點半,他坐到了病房外的椅子上,不敢進門。

盡管他知道阮天心不會怪他,他還是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一是沒有阻止席雲雲,讓事态變得無法控制;二是沒有及時将阮天心送到醫院,他昏頭了,只想着打架鬥毆,給阮天心報仇。

到頭來,他還只是個沒有長大、一味沖動的小男孩。

正在他反複猶豫的當口,走廊上傳來一陣漸近的足音,引得他擡頭看。正好看見一個步履匆匆的男人,把墨鏡随手摘進口袋。

明明穿得筆挺,但略有些風塵仆仆。甚至皮帶都支出來一截,收拾不及。

他一邊邁開長腿往前走,生風似的,一邊把皮帶抽出,再系上。皮帶兩端相碰,發出“喀”的一聲響。

這聲響讓鄭異維回神。他愣了足足兩秒才反應過來:這張臉,分明是經常出現在大熒幕上的臉。

那是謝觀。

鄭異維心亂如麻,竟來不及作出反應。眼睜睜看着他掃了他一眼,推開了病房的門。

……

現在回想起那時,謝觀輕輕推門的姿态像一位騎士,朝他看過來的那一眼——

卻像國王。

争無可争。鄭異維變成了一粒塵埃,被他用微乎其微的力道,拂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衣冠楚楚的謝觀坐在床邊,是整個病房裏最像禮物的存在。”

今天早吧!明天還是18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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