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謝觀是臨時請假趕來的, 只有半天假。再過一個小時,差不多就要回桧陽了。
阮天心很舍不得他,又不好意思說, 就東拉西扯地和他講話。
“唉, 靜養真的很無聊的, 連站也不給站。”
“我咨詢過醫生,要以卧床休息為主。”謝觀替她掖了下被角, “如果頭部過度活動的話, 很容易導致病情加重。”
他一板一眼複述的樣子很能唬人。阮天心看了他一會兒, 贊美道:“醫生, 你好專業啊。”
她還要坐起來鼓掌, 被謝觀一只手按住。
他擰着眉心,那副很沒有辦法的表情又浮現了, “你乖一點。”
因為熬夜而沙啞的音質,又輕又慢,好像貼在耳邊的安撫。
阮天心臉一紅,不亂動了。
“出院以後, 在家靜養一陣,少活動。等到養好了再出來,知道嗎?”
阮天心就很乖地點頭。
“傷好之後,有什麽安排嗎?”謝觀又問。他的眼睛在看病房裏的窗簾, 兩扇之間露出了一道縫,陽光就是從這裏鑽進來的。
他看上去很想把它拉嚴實。
阮天心想了一下,“沒有什麽安排呀。”
等一下, 這種問句,她好像在偶像劇裏聽到過。
通常來說,男主問你“有什麽安排嗎?”,意思就是說“沒安排的話,我們可以去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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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是一個約會邀請嗎?
阮天心淺薄的紙上經驗對付不了這種突發情況。她像個設錯程序的機器人,蹩腳地憋紅了臉,等待一個确切答案。
謝觀說:“如果那時候你沒有安排,我也沒有安排的話……”
是錯覺嗎?他的尾音好像拖長了。
阮天心屏住呼吸。
“……我可以幫你物色專業的跆拳道培訓班。”
謝觀如是說。
阮天心:“……”
她一口氣沒接上來,差點沒撲倒在被褥上——結果被謝觀握住了手腕,避免了一頭栽倒的可能。
謝觀像擺一個洋娃娃一樣,把她按照原來的姿勢擺好,又忍不住笑,說:“騙你的,別動了。”
阮天心好悲憤。所謂“騙人者恒被人騙”,幾個小時前阮天心還在騙寧可裝失憶,幾個小時後就被謝觀耍得團團轉。
因為剛才的牽動,頭部突然迎來一陣猛烈的眩暈。她可憐道:“謝觀,你頭頂上好像有八個小天使在轉。”
謝觀:“……”
不等他說話,阮天心又主動遞臺階,“其實跆拳道班也挺好的,強身健體,打小混混。”她幹巴巴道。
謝觀笑得比平時任何一次聊天都要頻繁,“說了是騙你的。”
他又往前傾了一點,望進她的眼睛,道:“去看電影怎麽樣?”
他說這話的一剎那,就好像春回大地一樣。阮天心感覺天亮得過分,空氣裏都帶着花香。
明明是夏天,她怎麽像沉醉在春季裏呢?謝觀的眼睛也像有一個漩渦,把她原本就不清醒的頭腦攪得更渾了。
大約停頓了有兩到三秒,她才昏頭昏腦地說,“好、好啊。”
因為結巴,還咬到了舌頭。阮天心一下子清醒了,發出一聲含糊的“唔”。
謝觀湊了過來,看架勢好像是要檢查一下她的傷口。阮天心連連擺手,臉紅得話都說不完整,“不用了不用了……”
謝觀說:“給我看看。”
這道語言指令一輸入,阮天心牌機器人便因為沒電暫時關機了。
她一聲不吭,抿着嘴巴,給人一副很聽話、又可以随意傷害的錯覺。謝觀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微微使了點力往上擡,她就像一種懵懂的貝類,對他打開了口腔。
紅嫩的、柔軟的,随時可以探入的。
謝觀的眼睛變得黝黑。他一動不動地看了一會兒,輕道:“沒事。”又說,“說句話也能咬到,需要幫你報一個語言培訓班嗎?”
阮天心:“……”
她緩緩地合上嘴巴,突然覺得很悲傷。
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現在的謝觀老師總給人一種牙尖嘴利的感覺。
但是一看,連太陽光都偏愛他,整個人就像描了金邊似的,長而濃的睫毛托着光點。簡直神仙造化,太帥了,阮天心一下子原諒了他。
“那就說定了,到時候有空的話一起看電影。”她打起精神,沖謝觀伸出小拇指。
謝觀失笑道,“你把我當成謝靈均嗎?”
“才不是,”阮天心認真地說,“如果你跟我拉鈎了,就會有印象,即使忘記了也會馬上再想起來的。”
她又嘴巴很甜地補充一句:“但是如果實在很忙的話,那也沒關系喔。”
說話的間隙,她還一直朝謝觀伸着小拇指,看上去極為較真的樣子。
雖然,這種類似小孩子過家家的行為非常可笑,配上她煞有介事的表情更顯得幼稚,但謝觀還是像每個致力于滿足孩子心願的家長一樣,同她勾了勾手指。
“等我忙完這一陣,不會反悔的。”
他的眼簾搭下來,有種意外的溫柔味道。
……
謝觀很忙,不一會兒便走了。寧可來接阮天心出院的時候,聽她說起這個噩耗,頓時捶胸頓足: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他不能再多待一個小時?”
她還沒見到過愛豆的真顏啊!
阮天心研究着寧可帶來的養樂多吸管,為什麽戳了半天都沒有戳上去。于是心不在焉道:“我給你發信息了,你那時候應該是在睡覺?”
寧可:“……是啊。”
阮天心溫吞地安慰道:“沒關系,以後還有機會的。”
“我看……以後應該還會有很多機會吧。”寧可意有所指。
“……”阮天心不吭聲。那對又大又圓的眼珠往她臉上轉了一圈,又撇向窗外,一副“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樣子。
寧可無語:丫頭片子還學會裝了!麻煩先把自己紅爆了的耳朵蓋起來好不好?
……
受傷這件事情,阮天心沒和家裏任何人說,然而白露還是知道了。
因為工作的關系,白露鮮少回家,阮天心也習以為常。但靜養的第二天,白露回來了。
那天傍晚,白露像一個很普通的家庭裏的母親一樣,熬了一鍋白粥。又配了點小菜。
雖然煮粥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但是阮天心還是感到驚訝:因為白露阿姨極少下廚房,除非是在有特殊意義的日子。比如,她和阮秋萦的結婚紀念日;再比如,陸星嶼的生日。
白露在極為尋常的一天,為她煮了粥,并端到房裏來,看着她一點點喝了。
她非常不擅長和晚輩相處,即使是照顧病號吃飯,也繃着表情,好像在思考國家大事。
阮天心向來有點怕她,不敢吭氣地把粥喝完了,然後局促地說:“謝謝阿姨。”
白露對她勉強擠了一個笑出來,告訴她關于醫療費、護理費和精神損失賠償費的問題不用擔心,甚至連砸酒瓶的大哥本人也得到了“妥善的處理。”
“……”阮天心并不想深究“妥善的處理”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處理方式,但是對白露的關照感到受寵若驚,像個複讀機一樣笨拙地對白露說“謝謝、謝謝”。
“那個席雲雲……”白露忽道。
她皺着眉,帶出一點鮮見的厭惡,“家裏還有點背景。年紀不大,惹禍一流。剛在院門口看到她,被兩個保镖又拖又夾,死活要進門給你道歉。”
阮天心默了一默,“她臉上紅嗎?”
白露有些不明所以,想了想說:“左邊臉上有一點。”
阮天心知道,應該是席雲雲被她爸打了。
席雲雲是好出身,爸爸是上流社會的常駐人物,家教甚嚴。但她是天生反骨,從初中開始,因為追男人不知道被打過多少次了。
然而為了鄭異維,“雖九死其猶未悔”。
“她這麽魯莽,如果沒人攔着,連累的就是孕婦。”阮天心并不同情她,也不能理解她為情癫狂做下的蠢事,“我不想接受她的道歉,但她應該對璨璨再說一遍對不起。”
雖然璨璨也是沒有分清楚情況,貿然卷入風波;然而事情畢竟是席雲雲最先挑起的。
白露突然對她挑眉笑了一下,是很自然的那種笑,“所以剛才她被我轟出去了,連帶着那些雜七雜八的補品。連病人能吃什麽都不曉得,什麽爛心爛肺的東西。”
白露對不喜歡的人評價一直很刻薄,阮天心看着她意氣飛揚的表情,也笑着說:“換我我也這麽做。”
“那天你們在場那會兒,”白露斂了笑,“路人拍了另一個角度的視頻,把席雲雲的臉和吵架的全過程都錄了,雖然熱搜已經撤了,但散布了不短的時間。”
“這件事不利于席家名聲,要我看,他們不會保席雲雲。”白露繼續道,“很大可能會送席雲雲出國。”
經歷這件事,鄭異維對席雲雲深惡痛絕,她又被家族放棄,估計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出來作妖了。
阮天心想,估計席雲雲也沒有想到,自己盛怒之下口不擇言的幾句話,竟然會引發這麽大的連鎖反應。
……
受傷的第三天,璨璨也來看她。帶來了很多水果和禮物。
“本來要來接你出院的,”璨璨內疚道,“我老公把我按在家裏安胎,肚子裏那個還小呢,搞得緊張兮兮的。結果今天才放我出來。”
“把你吓到了嗎?”阮天心關心道,“孕婦是要注意點的,感覺怎麽樣啊?”
“壯得能打死一頭牛!”璨璨說,“不過那天看到你,真的把我吓壞了,這麽大的一個酒瓶子,哐當一下砸下來,感覺你腦袋還沒個酒瓶子大呢……”
“嘶……”阮天心越聽越覺得牙酸。被璨璨一描述,場面堪比哥斯拉降臨地球。
不過阮天心作為保護弱小的正義英雄,收獲了璨璨由衷的感謝。臨走的時候還一直說:“如果你不嫌棄,我肚子裏的孩子認你做幹媽!”
阮天心當然不嫌棄。就是感覺自己也步入能當媽的年紀了,突然有點不适應。
這戀愛還沒談呢。
雖然說早已經把“談戀愛”這件人生大事提上議程,但是能和她談戀愛的對象,距離工作結束還遙遙無期。
于是,“電影院之約”擱了快一個月,從盛夏擱到了夏末。
……
在謝觀的電影拍了一半的時候,劇組需要轉場取景,他得以離開桧陽,獲得兩天的休假。
暑假的倒數第二天晚上,阮天心收到了謝觀的正式邀請。
毫不誇張地說,她是從床上直接蹦起來的,好開心啊!
她蹦着下床,拖鞋都甩掉一只,怎麽也找不到了。結果撅着屁股在地毯上搜索了半天,最後還是從床底下撈出了那一只拖鞋。
快速地洗臉,來不及敷面膜了,塗水乳化了個淡妝。不是阮天心不想化得漂漂亮亮的,但是這方面她不擅長,只會簡單地化一個眉毛、然後塗口紅。
裙子選了一件柔粉色的,有點輕紗質地,看上去像一團浮起來的霧,既浪漫又溫柔。
謝觀的邀約來得倉促,她準備不及,弄完這些也快到她出發的時間了。不過剛走出去兩步,她又急匆匆地折回。
從抽屜裏取出個小盒子:裏面躺着一對粉色的珍珠耳夾。
她對着鏡子戴上,左右搖晃一下,确定沒問題;又從包裏找出一副超大墨鏡,這才放心出門了。
……
阮天心自己開車去影院。謝觀原本想要來接她,被她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你是明星唉,”她緊張道,“我們不能這樣大搖大擺地一起出現吧?”
視頻通話裏,謝觀注視着她的臉。心不在焉:老實說,一起出現也不打緊。他并不在意。
但是阮天心很為他考慮,那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讓謝觀覺得可愛。他欣賞了一陣她的表情後,不恥下問道:“那有什麽好方法嗎?”
阮天心也沒有別的好辦法,她的辦法很爛。
就是兩個人分開行動,裝作不認識對方的樣子,只是兩個碰巧看同一場電影的路人。等到開場之後,再坐到一起。
阮天心:“天-衣無縫,十分完美。”她還挺了挺胸脯。
謝觀不置可否,表示“你開心就好”。
所幸,晚上八點場的人并不多。暑假沒幾天了,小朋友都不太看得見。
當阮天心走進影院的時候,謝觀一眼就認出了她。
原因無他,她臉上的墨鏡實在太大了。
謝觀:“……”
他看到她站住,往整個影院內部張望一圈,很快鎖定了他的位置。那一瞬間,即使眼神被墨鏡阻擋,謝觀也能感覺到她一下子快樂起來。如果人的尾巴沒有退化,她現在恐怕要把它搖得像螺旋槳一樣了。
這種簡單的、像白紙一樣的快樂感染了謝觀,讓他不自覺也笑起來。
阮天心起先還有點矜持的,朝着他的方向慢慢地走;但是沒走兩步,就有點等不及,小跑着往他這邊加速。
然而加到一半,她突然又想起了兩個人商量好的計劃。
“……”不對啊,她不應該一看到謝觀就沖過去的,這不是暴露了嗎?
還好不晚!
謝觀眼看着她跑到一半,硬生生拐了個彎兒,沖進檢票口。
……結果被工作人員攔了下來,很難為情地捂住了臉。
謝觀邁開步子,行至檢票通道。
“小姐,”他的身子前傾,朝毫無防備的女孩子籠罩過去,“你的票掉了。”
口齒清冷,不緊不慢。
阮天心轉過頭去,對上他一雙笑意粼粼的眼。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