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京城,晴空萬裏, 炙熱驕陽烤的青石板路燙腳。一紅色宮裝女子手拖白绫, 一步一步走在去景陽宮路上。
因是晌午,除極少還在當差的宮女不得不勞作, 多數人都躲在房中,或小憩, 或說笑。突然一聲尖利哭聲在皇宮內院響起, 吓住了一片人。
宮中最忌打聽事看熱鬧,但宮中又最無聊,閑的讓人想死, 是以稍稍靜不下心的都四處打探到底出了何事。
要知道宮裏不許有哭聲, 哪怕就是被打死,都必須憋着,不然就是大不敬。這樣肆意的哭喊聲, 實在罕見。
景陽宮門口, 紅衣宮裝女子正抛起白绫往門梁上挂。可惜門樓太高,挂了幾下竟然都落空, 氣得她大哭起來。
“一天天的想要害死我兒,上次幾百人拿着刀劍想弄死我兒,這次直接用上了炸.藥。為了殺死我兒, 把整個錢塘縣給淹了。皇後呀, 大皇子那個雜種您要護到何時?”
“不過就是賤婢的兒子,狗娘養的雜種,您堂堂皇後就算生不出兒子, 也不能給賤人養孩子。賤人生的一輩子是賤種,養到最後你連個太後名堂都撈不着呀。”
“您想想,當初您把那賤婢弄死,大皇子能不嫉恨?如今用得上您和國公府,自然是千依百順好兒子。可真到那一日,您不被剝皮抽筋都是輕的呀。皇後呀,您可不能眼瞎心盲,被雜種欺騙呀。忙活一輩子全是為他人做嫁妝,您甘心嗎?”
這紅衣宮裝只有貴妃娘娘才能穿,也只有貴妃娘娘才敢在景陽宮門口嚣張罵人。雖然句句都是罵大皇子,可大皇子雖然沒寄名到皇後名下,卻是一直養在景陽宮。一句一個“賤人”,倒不像是罵大皇子生母,而是沖着皇後來的。
可貴妃娘娘說的是事實,皇後還沒法反駁。
皇後此時早被氣得太陽穴直跳,要不是宮女抹了清涼膏,差點背過氣去。“混賬,她竟敢罵到本宮這裏。去,把林貴妃打十個耳光,扔回去。”她想殺死貴妃,可卻不能。
掌宮女官勸道:“皇後娘娘,雖然她不對,可她剛剛死了兒子。您要是明晃晃打了她,衆人嘴更堵不上了。”有理也變沒理了。
皇後氣道:“本宮與大皇子生母情同姐妹,卻由着她們這些賤人挑撥多年。若今兒不打了她,明日更多人湊上來。”
女官繼續勸:“大皇子為人您最清楚,又是從小捧在手心裏的,他不可能受這些挑撥。林貴妃是皇上心尖寵,您看是不是将她請進來,或者您親自去說幾句?”
林貴妃那人就是個混不吝,手下還帶着幾十個宮女,若皇後真敢讓人去打她,雙方能混戰,白白讓天下人看笑話。
且世人同情弱者,林貴妃兒子都沒有,皇後還這樣斤斤計較,可不讓人說嘴。尤其是,宮裏人早都傳開,安王之死很有蹊跷。
誰敢殺死皇子?誰沒事想殺皇子?傻子也知道緣由。可二皇子是個木頭一般老實人物,世人可不就只懷疑大皇子?
皇後猶豫中,便聽宮門口繼續傳來嗚嗚咽咽哭聲,後面還綴着無數女人的哭聲,跟哭喪一般,當真心煩意亂。“本宮病了,讓人請皇上來處置。”
宮女答應下來,心裏卻有些不屑。心道要不是皇後出身好,就這手段,誰都彈壓不住,哪裏有資格穩坐中宮。
皇後閉門不出,林貴妃就坐在景陽宮門口一直哭一直罵,雖然言語粗糙,但架不住嗓子好聽,娓娓哭訴,竟讓人覺得比說書的還生動。
皇上聽了之後只深深嘆氣:“難為她了,難為她了。”
太監聽了心道貴妃死了兒子難為,但皇後被人堵在門口罵了一中午了,也難為。皇上這樣和稀泥,皇後不說什麽,貴妃可不依。
“陛下,您要不親自瞧瞧去?貴妃娘娘身子弱,這大中午被太陽曬,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您豈不心疼。且萬一貴妃娘娘想不開跑到正陽宮來……”
想想貴妃那行事不拘小節的做派,堵到門上來尋死覓活,皇上吓得一身汗,急匆匆到了景陽宮。他可不想讓貴妃罵上門,這女人實在是粘人得很,還很拉的下臉來。
衆人見了皇上,烏拉拉跪了一地。林貴妃本來趴在景陽宮門檻上,現在見了皇上也不起,就那樣眼淚汪汪望着他。
“皇上,我兒沒了,我兒終于沒了。”說完大笑起來,笑着笑着又大哭起來,讓人覺得瘆人卻又可憐。
畢竟是寵愛多年的女人,皇上多少還是有感情,走過去将貴妃扶起來:“梅兒莫怕,咱們兒子福大命大,會沒事的。”
貴妃娘娘撲在皇上懷裏:“皇上,當年浩兒在濟南府被他們幾百人追殺,要不是被好人送進千佛寺,早已經成了枯骨。他們竟然膽大包天,這次直接不顧全城百姓姓名,也要将我兒害死。那是多少噸的炸/藥呀,大堤都垮了,我兒還能活?若只是被水淹了還有一線生機,可硬生生被炸死後抛到水裏呀!”
“皇上,大皇子是您的兒子,浩兒就不是了嗎?濟南府那一次,有皇後和她娘家力保,誰讓國公府有三十萬大軍呢,妾身不忍心讓您為難,只能忍心一口惡氣。可這一次,妾身憑什麽再忍?妾身死都不怕,還怕一個賤人和賤人的孩子?”
聽到“三十萬大軍”,皇上忍不住眼神一暗。
“皇上,大皇子今日敢殺浩兒,明兒便敢造反呀,反正他背靠大樹,誰能奈何得了他!”
皇上:“梅兒,莫要胡說。”
貴妃冷笑:“妾身胡說?當年妾身好生生大家閨秀。您當初看中了妾身,可妾身和娘家都不依,我們是清流世家,憑什麽與人當妾。您說您會護着妾身,會一輩子對妾身好。可實際上,妾身給賤人每年嗑得頭還少嗎?妾身讓人欺負得還少嗎?妾身心中愛您敬您,一切都忍了下來,可結果卻是連兒子都保不住呀。妾身不甘心!”
她心裏知道,當初皇上看中她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是看中她家族背後的清流勢力罷了。可是,誰讓他是皇上,她和她的家族沒有拒絕的權力。
一開始,誰耐煩和旁的女人争男人,可後宮你不争不搶便被人踩。所以她披上戰甲,讓沒一個人都知道她林梅兒不好惹。
不好惹又怎樣,還不是妾。
見這男人還想和稀泥,林貴妃更覺惡心,面上卻還是一片依賴之情:“皇上,您不為妾身做主,妾身今日就死在這景陽宮。”
皇上都來了,皇後自然來迎。在門口便是聽到林貴妃的一片控訴,還一口一個賤人稱呼她,當場氣得頭疼病犯了。
“你何時給本宮下跪?何時有過小妾自覺?你口口聲聲賤人,賤人是誰?”皇後指着林貴妃罵道。
林貴妃吓得鑽到皇上懷裏:“皇上,妾身罵賤人是說大皇子生母。大皇子犯錯,皇後娘娘又沒有參與,娘家也沒有參與,何苦往自己身上攬呢。皇上,皇後娘娘沒有兒子,她不懂妾身這一片心,可您懂的,對不對?”
又被人罵沒兒子,皇後真心想暈過去。她一直将大皇子當做自己兒子,可恨不能所有人都提醒她,她不過是沒有名分的養母罷了!
有兒子很了不起嗎,還不是被弄死。
皇上:“……”他并不想摻和兩個女人的鬥争。可看看貴妃梨花帶雨的模樣,尤其想想三兒子死了,他也心疼。夜裏也想,三兒子死了,是不是很快就逼宮了?
皇後娘家再強,這幾年勢力也被瓜分差不多了。尤其這幾次出手太狠辣,明晃晃沖着皇位去的,讓皇上着實厭煩了。
***
皇宮一團亂,江南這裏同樣如此。
已經半個月了,江南數地各方人馬出動找安王,卻一無所獲。
而且那日白廟堤壩炸了,雖然主體還在,畢竟擋不住洪水。好在錢塘大堤嚴防死守,老天也幫忙及時由暴雨轉小雨,錢塘百姓是保住命了。
但命雖保住,錢財卻損失不少,于是大家開始罵賊老天。只是三天內,城內便開始流出消息,原來此次大禍竟然不是天災,而是大皇子為了弄死三皇子,故意讓人炸了白廟堤壩。
這還了得!三皇子近日為了江南水患殺了一批貪官污吏,很得民心。
原來貪官污吏都是大皇子的人,原來大皇子為了皇位竟然不顧兄弟之情,不顧百姓安危。真是人渣畜生!
消息越流傳越廣,很快就随着水道海道傳遍南北。
而此時,官府恨不能掘地三尺将安王找出。雖江南水道都在大皇子掌控下,但這幾年因為皇上控制皇後娘家勢力,早已将江浙巡撫換為林家門生,任由兩方争鬥。
安王可是林家外孫,竟然出了這等意外,官府豈能不急?
而姚妍也拿出萬兩白銀,讓崔師傅找道上之人幫助尋人。她怕如上次一般,萬一安王還活着呢?萬一還活着,卻被大皇子的人先找到了呢?
她不敢想後果,只想撒出去銀子換一條命。
杏兒小心翼翼問:“姑娘,您把家當都撒出去了,就為了救不相幹的人?萬一打了水漂呢?”
姚妍嘆氣:“不是不相幹的人。他的命當初就是被我救下,還沒好好利用就死了,虧本。唐狀元是景元師傅,怎能棄之不管。”
杏兒再試探:“姑娘是心悅安王還是唐狀元?”這麽多天了,看姑娘日漸消瘦,卻始終問不出到底為了誰,讓人着急。
姚妍望着陰沉沉的天嘆道:“我喜歡江南,哪怕冬天濕冷,夏季多雨,我依然喜歡。京城再好也不是家。”
杏兒:“……”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答了和沒回答一樣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