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來，先把這些藥吃了，吃了休息會兒，我再去熬副中藥。”水是溫的，宋奶奶小心翼翼地喂老伴兒吃下去。
孟爺爺邊吃邊皺着眉，低低地哀嘆道：“整天吃不完的藥……唉……”
“馬上就好了，好了咱們就把這些藥扔得遠遠的。”宋奶奶像哄小孩子似的将滿滿一把藥給孟爺爺喂完，然後扭頭對宋風說，“茶幾下面還有糖嗎？拿一塊過來。”
在奶奶喂藥的時候，宋風就從茶幾下面拿出來冰糖罐子，再用鑷子夾出來一塊放到爺爺嘴裏。
在他們家，很多事情都已經成了習慣。
“小風吃飯了嗎？”孟爺爺嘴裏含着糖，本來說話就沒有力氣，現在更含糊不清。但無論病得再嚴重，都還記着宋風。
“不餓，一會兒再吃，”宋風坐在沙發邊，摸了摸爺爺的額頭，“中午好好吃飯了嗎？”
“吃了，你奶奶做飯不好吃……”爺爺又開始告狀了。
宋風樂了，這種畫面在他們家很常見，爺爺生病的時候就像個小孩子：“那怎麽着？一會兒我做你再吃點？”
爺爺搖了搖頭：“不吃了……”
“我怎麽覺得比我昨天走得時候臉色好點？”宋風挨着爺爺坐，手臂繞過他的肩膀說說笑笑，像兩個好哥們兒。
“今天你奶奶把冬冬叫來了…”孟爺爺喘着氣，往前看了一眼笑着說，“冬冬坐……”
順着爺爺的視線，宋風看過去……
不小心和他對視，舒冬連忙移開了視線，低着頭走到奶奶身邊：“要熬藥嗎？我去吧。”
“不急，先坐下來歇會兒，”宋奶奶大笑，把舒冬拉到自己身邊讓她坐下，然後又對宋風說，“今天去菜市場買菜正好碰見冬冬，我就把她拐過來了，冬冬上午還扶着你爺爺下來走了走，臉色就好了點，又幫我洗碗擦桌子，一上午沒歇着……”
“奶奶，沒有……”舒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斷了奶奶的話，哪有她說得那麽誇張，一直沒有停下來的是她。
但這些事情，爺爺奶奶清楚，舒冬也清楚，宋奶奶現在說這些，僅僅是想讓宋風聽而已。
沙發正對着影視牆，她坐在奶奶身邊，幾個人處在一條線上，宋風就看不見她了。
“什麽沒有，就有，小風想吃什麽奶奶給你做點？”光顧着老頭子把孫子忘了，宋奶奶正說着就站了起來，“累壞了吧，一會兒吃了飯去睡一覺。”
雖然他不說，但是宋奶奶知道孩子今天肯定還沒吃上東西，昨天晚上十一點剛進家門連夜就又走了，又開了這麽長時間的車……
“我自己随便煮點，你也去睡會兒。”宋風繞過茶幾把奶奶按回去，看了眼舒冬，然後自己進了廚房。
舒冬低下頭，沒跟他說話。
“冬冬，你幫奶奶把這些藥放到廚房，在這裏一不小心弄撒了，待會兒奶奶就去熬。”宋奶奶把茶幾上的藥全部裝進了袋子裏，遞給了舒冬。
“放在櫃子裏嗎？”舒冬問。
“小風知道，你問問他。”宋奶奶把電視聲音調大，換了個頻道。
眼睛微動，舒冬看了眼那包藥緩緩說：“好。”
廚房的門被拉開。
“藥放在哪裏？”
宋風正在切菜，聽見她的聲音差點切到手，他把刀放下，扭頭看了眼她手裏的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奶奶讓你放的？”
“嗯。”舒冬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宋風探頭往客廳看了看，奶奶正興致勃勃地往這邊看，宋風笑了笑，無情地關上了廚房的門。
舒冬疑惑地擡頭，又往後退了一步。
把那些中藥随意放進櫃子裏，宋風背對她扶着櫃門，沉默者深深吸了口氣……
這一刻，想抱她，想吻她。
“謝謝。”宋風的聲音沙啞。
昨天深夜走得時候，爺爺的情況已經很差了，所以他焦急得一刻也等不了，但把他們自己留在家宋風也不放心，萬一爺爺再嚴重點，奶奶一個人照顧不了……然而沒辦法，陳輝昨天晚上忙，其他人宋風也不放心，出去一整天，連通電話他都不敢往家裏打，有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刻也不敢耽擱，拿了藥宋風又馬不停蹄地趕回來，生怕家裏出事。所以在他焦慮不安地打開門，看到舒冬那一刻……
所有的不安憂慮和害怕都被撫平了。
“沒事，在家也是閑着。”還以為他又要亂來，舒冬剛剛提起的心又放下了。
“舒冬，你才是最壞的那一個。”宋風往前邁了一步。
不明白他在說什麽，舒冬潛意識地往後退：“欺負你了嗎？”
“欺負了。”下巴輕輕放在她的肩頭，這一刻，宋風卸下了所有強撐着的力氣，疲憊極了。
每次他的靠近都讓舒冬很緊張，以及本能地想躲開。舒冬正要推開他，但聽到他的聲音後，舒冬放下了手……
“拒絕我，還讓我陷得越來越深。”推開門看到她的那個瞬間，宋風再次感受到了家的溫暖，他貪婪地想擁有。
他在外奔波的時候，有人幫他照顧親人。
兩顆心髒離得很近，在同一頻率下跳動，他只是輕輕抵在她的肩膀，沒有亂動。舒冬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但是她沒辦法回應……
過了很久，直到鍋裏的水沸騰，直到蒸騰的水汽讓廚房漸漸升溫，舒冬才緩緩推開了他。
“去歇會兒吧，我來做。”舒冬注視着他淡淡的黑眼圈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宋風笑了，她又在逃避。
“小慫包。”宋風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也不再硬撐着，從廚房出去了。
把廚房門關上，舒冬有點愣神，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後開始做飯。
宋風吃過飯，舒冬又坐了會兒，發生了這麽多事，總感覺和他共處同一個空間很不自在。
“奶奶，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看你們。”舒冬看爺爺又睡着了，就把聲音壓得很低。
“吃過晚飯讓小風送你回去，再待會兒，現在還早！”一聽舒冬要走，奶奶恨不得拉住她的手。
現在才三點多，吃晚飯還有很久，舒冬笑了笑：“不用了，待會兒還得去我叔那裏。”
這不是舒冬的借口，本來上午買了菜就要去，但看到爺爺這個情況她不放心，才跟健周叔打了個電話說下午再去。
“這樣呀……那一會兒讓小風送你過去。”宋奶奶聽到這個原因也不再留舒冬，生怕她養父母再為難她。
“大白天的，我自己回去就可以。”舒冬笑着對奶奶說，然後掃了宋風一眼，“讓他在家好好休息吧。”
宋奶奶不是不心疼宋風，但又想給兩個人創造機會，左右為難。
“我送你到樓下。”宋風穿上衣服。
“不……”
舒冬還要推辭，但宋風已經推着她到了玄關，兩個人換好鞋出去了。
本來家就在一樓，出來後，舒冬擡頭看他：“回去吧。”
宋風沒有說話，攬着她的肩膀繼續往前走。
舒冬往旁邊躲了躲，為兩個人留出安全距離。
“去他們家幹什麽？”宋風很排斥舒冬去他們家，怕她受欺負。
“張姨說家裏忙，讓我回去幫她做點事。”舒冬心裏倒還好，最近他們也沒有來找過她，大家都安安分分做着熟悉又陌生的角色。
“忙完早點回去，有事打電話給我。”下午三四點的陽光還很溫暖，宋風低頭能看見她翹起的睫毛。
“嗯。”舒冬看着地面，緩緩向前走，“你也是，家裏忙不過來了告訴我。”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小區門口，宋風笑了，他拉着舒冬的手臂把她轉過來：“你看，又使壞了。”
“沒有。”兩個人面對面站着，舒冬躲開他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過明媚，舒冬眼睛也很溫暖，“走了。”
“好。”
舒冬又看了宋風一眼，轉身戴上了黑色棉服上的帽子，離開了。
望着她的背影，宋風心裏很複雜，現在，他确實沒有能力給她好的生活，以及她想要的東西……
沒等舒冬轉過街角，宋風就回去了，現在家裏的情況他不敢離開太久。
回去之後宋風睡了會兒，但沒睡多久，心裏裝着事不會睡得太沉，下午又幫奶奶準備了些過年要用的東西。
這天晚上，爺爺沒有再加重，吃了藥早早就睡了，宋風在隔壁房間雖然還是能聽見咳嗽聲，但是沒有昨天晚上那麽讓他害怕。
年二十九，宋風起床後發現奶奶正在吃早飯，而爺爺看樣子是吃完了，在客廳散步。
“今天是不是好了點？”宋風笑着走到爺爺面前，發現他眼睛明顯沒那麽腫了。
“嗯，好多了，能自己下床走走了。”孟爺爺緩慢移動着步子，仔細聽他說話還是有點喘。
“好，那等快中午的時候咱們下樓溜達。”睜開眼看見爺爺有好轉，宋風心裏堆積的陰雲終于散開了些，連呼吸都覺得空氣新鮮了不少。
“小風快去吃飯。”宋奶奶坐在餐桌前督促道。
“好知道了。”
平常，宋風晚上在網吧都很晚才回來，第二天肯定起不來，但不管多晚奶奶都給他留着早飯。
下午，宋風帶着爺爺和奶奶下樓轉了轉，沒走太遠，怕爺爺的身體吃不消。
正在外面逛着，宋風收到一條信息。
舒冬：爺爺好點了嗎？
宋風笑了，這一刻看着小火車的頭像覺得很好看，他單手緩緩打着字——
-好多了
-奶奶問你今天晚上來家裏吃飯嗎？
之後舒冬就沒回了，直到晚上睡覺，宋風也沒等到答案。
除夕到了。
原本以為這個年會順順利利過去，但半夜宋風被奶奶叫醒突然叫醒，一切又變得灰暗。
“淩晨三四點的時候又開始咳了，覺得悶喘不過來氣，一晚上我都沒敢睡……”宋奶奶不知道怎麽辦，只好來叫醒宋風。
原本還睡眼惺忪，宋風連忙從床上起來大步走到隔壁的房間。
進去後發現爺爺坐在床上向後靠着，但只穿了件保暖衣，人瘦的仿佛一個空殼，眼睛紅腫連帶着臉也很腫……
宋風連忙坐在床邊抓住爺爺的手：“還覺得喘不上氣嗎？”
“難受……喘不上氣……”
“那我們去醫院好不好？”宋風摸了摸爺爺的額頭。
“不去……不去醫院……”
“我也不會治病，奶奶也不是醫生，在家熬着病也好不了，去醫院醫生會有辦法的。”宋風放輕了聲音，但聲音卻有點抖，垂在被子上那只手緊緊握在一起。
“不去……”孟爺爺閉上眼睛靠着靠枕，所有的力氣都用來呼吸了。
“老頭子，聽小風的話吧，咱們去醫院好不好？”宋奶奶戴着老花鏡，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一夜之間，那頭花白的頭發好像更白了。
“說不去就……咳咳……不去，非得讓我咳咳……生氣！”孟爺爺猛地坐起來，劇烈地咳嗽，額頭和脖子都布滿了青筋，仿佛要把五髒六腑咳出來。
宋奶奶和宋風連忙往前，宋風拍着爺爺的背：“不去不去，別動氣……奶奶你先去熬副藥。”
“正在熬着，我去看看好了沒有。”宋奶奶連忙去了廚房。
過了片刻孟爺爺平靜下來，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窗戶開着，冷氣源源不斷地湧進來，房間很冷，宋風走到窗前，準備把窗戶關上。
“別關……悶……”孟爺爺閉着眼睛，孱弱的身體導致連說話都含糊不清。
“嗯，沒關。”
窗戶關了一半，宋風的動作頓住，手指捏在窗戶邊緣，骨節處泛着森森的青白，力氣再大一分，窗戶邊緣似乎都要捏碎了。
面對沉沉的夜色，宋風眼睛紅了，他深深呼出一口氣……
他該怎麽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