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趙維宗上回像這樣不顧一切地一心想要去追一個人,還是在初二那陣子。現在再回想起那事兒,簡直像笑話了。彼時學習沒什麽壓力,他閑極無聊,突然領悟,之所以天天覺得沒什麽意思,可能是缺個女朋友。由于從小受不同年齡女性親朋的關注喜愛,他對自己的外貌向來很有自信,甚至認為自己是級草級別的,那麽追的姑娘也必定是級花。

于是那個叫翟微微的女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翟微微特別漂亮,長得白皙清爽,高高的馬尾紮着,一點也沒有那個年紀女生常見的羞赧做作,笑起來眼睛彎得很親切,還露出标準的八顆牙齒,和兩個不深不淺的酒窩。

這種姑娘很符合當時男生的審美,加上人家根紅苗正,身兼年級團支書、宣傳委員數職,于是追求者自然是不少。不過,這些都不是她吸引趙維宗的主要原因——小趙看上她,實際是因為,她男友是當時的年級大哥,楊剪同學。

年級大哥是什麽意思?這麽說吧,楊剪哪怕要逃學,學校保安都是不敢攔的,只會偷偷通知班主任,班主任再找家長。可恰巧他的家長從來都聯系不上,據說當時領着他來學校報道的還是他姐。

這種“先天優勢”是其他有“大哥夢”的男生羨慕不來的。至于楊剪又是為什麽這麽可怕,連保安都憚他三分,其中緣由有多種版本。流傳最盛的一種說法是,他有把日本人當年攻城留下來的刺刀,楊剪曾在東四十條某小巷裏背着它,把一夥兒職高的混混追得鞋都跑掉了。

其他的說法還有很多,比這兇險、誇張的也有不老少,但更重要的是,他這人成績還不錯,平時上課玩失蹤、瞎睡覺,結果還考得比很多人好。總之,這些事跡,無一不使楊剪這個人在趙維宗心裏留下了又深刻又神秘的印象,也使“追到楊剪的女朋友”這件事,在一個自視頗高又游手好閑的十四歲愣頭青眼裏,變得更加誘惑了三分。

應是七月某夜,坐在門檻上,趙維宗喝着汽水,跟孟春水提起了這些陳芝麻爛谷子。

按他所敘述的,他曾在教學樓的每一級臺階上寫下“翟微微嫁給我”六個大字,寫了整整四層樓,東西一共八段臺階。這事兒在全校引起了很大轟動。雖然基本上所有人都以為是楊剪寫的,可趙維宗在班會課上,老師把楊剪叫起來批評的緊要關頭,勇敢地站了起來。趙維宗記得,當時楊剪那種從來不正眼瞧人的散漫主兒,都盯着他看了好久。

最終的結局是,他被勒令一個人擦幹淨幾百級臺階。

孟春水問他:“翟微微?這幾個字筆畫不少吧,都擦了還真有點可惜。”

“反正大多數也是我拽着當時幾個哥們寫的,我不心疼。”

“嘿,這事兒你還拉別人幫忙,太沒誠心了吧。”

“其實吧,我現在想想,可能當時喜歡的根本不是她,而是被她男朋友追着打了一個學期的感覺,那刺激,亡命天涯了。”

孟春水默默看着趙維宗。

“幹嘛?”趙維宗有點發毛,打了個嗝。

孟春水:“傻逼。”

趙維宗笑了:“确實夠傻逼的,要是能時空穿越,我絕對揍自己一頓。”

“翟微微現在怎麽樣了?楊剪呢?”

“楊剪就在咱學校,不過是三班,至于翟微微……我還真不知道,估計是去別地兒上學了吧?”

“那……你還記得人姑娘長什麽樣兒嗎?”

“不記得了。我覺着吧,有些人有些事,本就是用來淡忘的,而且絕大多數時候,你淡忘得很徹底,就連怎麽把這事給忘了都想不起來。”

“說白了你就是個混蛋。”

趙維宗嘿嘿樂了兩聲,如是總結:“反正我使出了渾身解數,還搞出不少風波,最後還是沒追上。什麽原因,我說不上來,單身到現在,倒是真的。”

孟春水評價:“這叫活該,人姑娘肯定看出你圖謀不軌了,幸好沒答應你。”

趙維宗笑嘻嘻地拿汽水瓶和他碰了個杯,事後回想起來總覺得,孟春水說這話時好像帶着點怒氣,雖說後來這人死不承認,但不承認往往意味着,這是真的。

話說回來,他在那段激情燃燒的幼稚歲月裏,确實被楊剪盯了一個學期,時不時還打上那麽幾架。好在楊剪頗有大哥風度,為了不讓他吃虧,向來堅持空手單挑,從沒上過他大名鼎鼎的刺刀,于是打架就是單純的打架。這對于大雜院兒裏混大的男孩子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麽大事。

都說男孩之間無論有多大仇,互毆幾回總能解決,實在不行就再毆幾次。更何況趙維宗很快就對追求翟微微失去了興趣,每次與楊剪在廁所相遇,在一個學期的劍拔弩張之後,最終也從先前的互相狠瞪變成了比賽誰尿得高。

怎麽說呢,或許是臭味相投,雖然不常一塊晃蕩,這倆人抛開各種恩怨,互相其實都不讨厭對方。領高中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他們甚至算得上其樂融融了。趙維宗欣慰地拍着楊剪的肩膀,作老父親狀:“我家傻兒子出息了,高中又能和老爹同學了。”

楊剪也不生氣,只是道:“爹就一個願望,你高中能帶位正經媳婦回來孝敬老子不?”

——總的來說,還真算是不打不相識,趙維宗和楊剪最後竟成了鐵瓷。這段轶事,在他們那一屆絕對算得上佳話。

時至今日,又是将近兩年過去,楊剪的成績雖然不再有初中時那麽神,但論追人的手段,趙維宗相信他有進無退。于是,在深情告白被拒的慘劇發生後,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找楊剪。

開學第一天,趙維宗逃了開學典禮,如約在男廁與其碰頭。開門見山道:“表白被拒該怎麽辦?”

楊剪拉開褲鏈,放松地呼一口氣,眯眼道:“就這事兒啊,急吼吼非要找我。怎麽,你終于有看上的小妞兒了?”

“不是小妞兒。”

“那是……大姐?大媽?別告訴我是咱年級主任。”

“滾你大爺的,”趙維宗環顧四周,确定四下沒人,“實話跟你說吧,是我一哥們。”

“我操,”聞言楊剪立刻提上內褲,作捂裆狀,“兔兒爺?你這麽說我很慌啊。”

“我呸,瞎嘚瑟什麽,你哪有人家一半好。我說真的,怎麽追?”

“男的和女的肯定不一樣,你得讓我想想,先說說現在什麽情況?”

“我喜歡他,他喜歡我,可他不肯答應我。”

“搞得跟瓊瑤似的,”楊剪皺眉,半晌似乎靈光一現,“俗話說,江山易改,窗戶紙難捅,你好像是捅破了沒撈到人,不過,既然紙都捅破了,也不怎麽難辦……”

“怎麽辦?”

“你過來點,這得悄悄說。”

楊剪對着趙維宗耳語一番,二人臉上皆是詭異笑容,仿佛兩個江湖騙子,對着假冒的武林秘籍搓手:“妙啊妙啊。”

但俗話說樂極生悲,萬萬沒想到,這會兒大家應該還站在操場上聽校長致辭呢,教學樓的廁所裏居然進了人,更萬萬沒想到,這人居然是孟春水。

趙維宗瞬間有一種裸奔被發現的感覺,心說真是人生如戲,昨晚被妹妹抓包不說,今兒又來這麽一出。他立刻從楊剪身邊彈開,結結巴巴道:“春、春水,真巧啊,你也來上廁所。”

“嗯。”孟春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最裏側地坑位,背對着他們。

楊剪悄聲道:“我看你臉色不對啊,就這哥們?”

“你小點聲!”趙維宗掐了他胳膊一下,把他往外拽,一邊對孟春水道:“你先上着啊,我們、我們在外面等你。”

孟春水沒理他。趙維宗只聽見他拉褲鏈的聲音。

男廁所外。

楊剪笑嘻嘻道:“你別說,确實長得不錯,就是人家好像不太搭理你?你确定是‘互相’喜歡?”

“人認識你嗎?在外人面前就不能害羞了?”

“嘿,有沒有良心啊,剛利用完我就說我是外人?你爸爸我很傷心。不過,要是你倆哪天真成了,是誰上誰下啊?我還真挺想知道的。”

“給我閉嘴,你想得還挺遠,”趙維宗感覺自己臉一下子燙了,他聽見廁所裏孟春水洗手的聲音,連忙又道:“這得看他怎麽想,我其實,都挺想試試的。”

楊剪瞬間笑噴:“你想得也不近啊。”

洗手出來的孟春水用關愛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倆,他耳朵很靈,剛才的話,聽清了幾分?大概是十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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