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他有時暗暗怨恨自己的沒出息,即便這麽讨厭她的行事作風,這麽難以接受她的處世态度,仍然忍不住要跟她在一起,只要看見她就很高興。高中時有一次教師節,兩人因為給班主任送禮的事情狠狠的吵了一架,謝茨覺得只要是個心意,随便送什麽都無所謂,葉守雲卻認為,要麽不送,要麽就得精心準備,送些體面的禮物。

這種時候往往都是兩人互不聯系。但沒有一次兩人不對話的時候能長過三天。每一次,從無例外,都是葉守雲找個借口接近她,兩人冰釋前嫌,重歸于好。

這麽多年,她已經成為他深入骨髓的習慣,心靈的慰籍,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只是這時,兩人都還沒有意識到,他們心裏狠狠嫌棄對方卻又忍不住接近的感情,就是----愛。

謝茨讓葉守雲把豆漿放下“你一直舉着不累嗎?傻不傻”這本是一句關心的話。

葉守雲反擊“每次不吃那麽快不行嗎,餓死鬼投胎啊?動不動就噎住,多大人了?還讓人教你吃飯啊,喝一口”

謝茨把煎餅往桌上一拍:“我不吃了,怕噎死”

葉守雲固執的舉着豆漿“噎死之前也要喝一口”

謝茨拿眼睛瞪他“你趕緊走吧,我真是受不了你了”

倆人正僵持不下,傅志淩推門進來了。他捧着一大把白玫瑰,向她微笑着,徑直走到病床邊,毫不避諱旁人的眼光,在謝茨的臉上親了一口。将花放在床頭。

葉守雲的手仍舉在謝茨的嘴巴前面。這個吻如同燒紅的鐵杵一樣烙在他手上。他的手想往回收,但是開始不聽使喚的顫抖,也許不是他的手在顫抖,是在胸腔裏劇烈跳動的心髒。

傅志淩轉身對葉守雲說“麻煩你照顧她,接下來交給我就可以了”

他又旋即對謝茨講“出去透透氣吧,我帶你出去吃東西”

葉守雲冷冷的說道“都幾點了?她剛剛已經吃過早餐了”

謝茨從床上下來,不明白為什麽葉守雲對傅志淩的态度總是那麽充滿敵意。她說“出去透透氣吧,我穿衣服”

葉守雲從櫃子裏拿出她的羽絨服。傅志淩伸出手接“給我吧,不麻煩你了”

葉守雲如同沒有聽到這句話般,繞過他,走到謝茨旁邊,幫她套上一只衣袖,又彎下腰替她拉上拉鏈。整個過程兩人的肢體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謝茨伸出手時葉守雲将袖子替她套進去,謝茨稍微轉過身子讓葉守雲繞到她的前面,她上半身稍稍往後傾,以便葉守雲腰彎替她拉拉鏈時身子不用俯得那麽低。

傅志淩牽起謝茨的手“走吧”

傅志淩心裏有些得意,他替她做了那麽多,那又怎麽樣?他不敢牽她的手。

三人走出醫院大門,葉守雲招手攔了的士,說上午還有課,自己先走了。

謝茨沖她歡快的揮了揮手。

傅志淩說“昨天在醫院沒有休息好吧?陪你吃個早飯就得走,我上午還有解剖課”

謝茨的頭發被風吹起,粘在臉上,她歪着嘴吹了吹“我已經吃過了,要不你去上課吧,我回醫院睡覺去了”

他擡手看了看表“不急,還有幾個小時,走,再陪我去吃點兒,你吃了我還沒吃呢”

“好吧”

謝茨點了一碗雲吞,吃到嘴裏覺得寡淡,吃了一半就放下了。傅志淩吃了自己的那一份,見謝茨沒吃完,把碗拖過來,一勺一個吃了個幹淨。謝茨看他吃得那麽香,心也覺得暖洋洋的。把自己當時将吃了一半的冰棍塞到葉守雲嘴裏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同一件事情,一個人做是貼心,換個人做就是鬧心。

傅志淩吃完早餐,仿佛不經意的提起“那個,你發小,是今天早上去的?”

“不是,他昨晚來的,怎麽了?”

傅志淩搓了搓手“他叫什麽名字?”

“姓葉,守雲,我上次沒告訴你?”

“哦,也許說過,我忘了”

“我們都認識十來年了,他從小就在我家呆着,爸媽忙,老沒時間照看他,吃飯睡覺寫作業都跟我一塊兒,差不多半個哥哥”

“是吧,這麽親密?”

“那會兒小嘛,後來上初中他們家換了房子,就搬走了,葉叔和章姨對我可好了,每次到我家來一大堆一大堆的拎東西”謝茨打開話匣子就關不上。開始喋喋不休的講起他和葉守雲小時候的事情。“剛開始他到我家的時候,我們倆老搶玩具,他玩什麽我搶什麽”

“他搶你的娃娃?”

“我才不玩娃娃,他搶我的變形金剛和坦克,後來葉叔就買兩份,他就沒跟我搶過東西了”

傅志淩笑了笑“我說嘛,就你這性格,女孩子都不跟你玩兒吧”

“也不是啊,好像有那麽一兩個女孩兒跟我玩兒”謝茨小心翼翼的問“是不是,你們男生都不喜歡我這樣的女孩子?”

傅志淩轉過頭望着她“誰跟你說的?”

謝茨松了口氣似的說“高中畢業聚會的時候,我問我們全班男生,你們有沒有人暗戀我?”

“大家哄堂大笑,都把我當爺們兒。”

傅志淩低低的笑起來“你真當着所有人的面問你們班男生,有沒有人喜歡你?”

“是啊,不能這麽問嗎?”

傅志淩揉了揉眼睛“你真行”

謝茨笑笑說“從來沒人喜歡過我嘛,我們班的女孩子都有人喜歡,就我沒有,我問一句還不行啊,結果丢臉丢到美國去了,我問我一個要好的女同學,她說可能是因為我曬太陽曬得太多,皮膚比較黑,結果我整個暑假都在偷用我媽的美白面膜”

“傻瓜,即使真的有人對你有意思,也不敢當着那麽多的人承認啊”

“那有什麽?喜歡就說呗”

“有的時候,男人很膽小的。”

“那你喜歡我嗎?”

傅志淩刮了刮她的鼻子“當然,我當然喜歡你”

謝茨傻笑着,一直從餐館到醫院。連隔壁老太太員嗓子仿佛也沒有那麽刺耳了。

連着四天,葉守雲都沒再出現在謝茨面前。他把東西放在護士站,那護士交給她。連他究竟是什麽時候來,什麽時候走的,謝茨也不知道。

王朝陽倒是天天來看她,順便跟她倒倒苦水,犯罪學聽得昏昏欲睡,聽刑法幹脆睡了半節課,不過秦小玲最近好像有情況,但她嘴嚴”

她替謝茨削了個蘋果,謝茨一臉嫌棄的說“一個蘋果都被你削掉一半了,你幹脆讓我吃蘋果核好了”

“我靠,你到底吃不吃,還嫌我,自己削”說完把剛剛削的蘋果送到自己嘴裏,毫不客氣的咬了一大口。

謝茨斜了她一眼“我暈,真自己吃了,有沒有人性啊,我現在是一殘障人士,行動不方便”

“你手殘,又不是腦殘”

“對,我手殘,你腦殘”謝茨邊點頭邊說。

“嗯,這還差不多”王朝陽占了大便宜似的邊啃蘋果邊心滿意足的說。嚼了兩口才覺得不對勁“你剛說什麽來着?我腦殘?你才腦殘呢,靠!”

謝茨嘿嘿笑着,把王朝陽帶來的筆記翻了翻。“這是秦小玲記的吧?”

“嗯,你怎麽知道?”

“看看人家的這字,再想想你自己寫的那字,雞抓出來的似的”

“放屁,再侮辱我我明天不給你送吃的了”王朝陽往花瓶裏添了點兒水,今天傅志淩送來的是馬蹄蓮。她說“你們家傅志淩真浪漫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按理說,白小石也應該很浪漫才對啊,從來沒給我送過花,狗尾巴草都沒收到半根,這麽一對比,真傷心”

“我回頭跟傅志淩說說,讓他點撥點撥白小石,把你的要求傳達一下”

謝茨出院時,總算見到了好幾天沒露面的葉守雲。他交了住院費,讓醫生開了一堆促進骨愈合的營養品。拎着一大包東西跟在謝茨旁邊。謝茨則抱着傅志淩頭一天送來的花,出了院。

傅志淩當天有事來不了。說忙完再去看她。

大學的第一學期在北京城的一場暴雪中落下了帷幕。

傅志淩讓家人買了兩張北京到哈爾濱的軟卧,送他們回去。倆人在候車大廳依依惜別,抱了好大一會兒,葉守雲越坐越遠,後來幹脆遠遠的坐到另一排去了。

回家的路上,有個老太太本是隔壁包廂的軟卧上鋪,葉守雲特意跟她換了。沒人說話聊天,謝茨回家的整個旅途因而漫長無比。晚上餓了想吃方便面,給隔壁的葉守雲發短信:“餓了,泡方便面去”

等了二十分鐘沒反應。

謝茨拖着鞋過來找他,本以為他睡着了才會對自己不理不睬,沒想到葉守雲整個人裹在被子裏,眼神清明,正在看書。

她一巴掌拍過去“哎!給你發短信怎麽不回?”

他斜着眼望了望她“沒空”

她裝可憐的揉了揉肚子:“我好餓,你行行好,去泡個方便面吃呗”

“想吃自己泡”他的語氣冷硬,修長的手指将書翻得嘩嘩響。

謝茨繼續耍賴,伸手扯他的被子“給我泡一下嘛,又不會掉你一塊兒肉”

“我在看書”

“泡一下再繼續看嘛”她繼續扯他的被子。

他把書合上,瞪着封面上的那幾個大黑字半晌,擡起眼簾,不茍言笑“我又不是你男朋友,你憑什麽這麽支使我?”

謝茨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見他這麽嚴肅是什麽時候了,知道再鬧下去只會自讨沒趣。她怏怏地收回手,嘴裏小聲說道“無情無義”

沒想到謝茨這四個字會激起葉守雲如此大的反應。他将書重重的拍在床上。從鋪上氣勢洶洶的跳下來,他用手指着謝茨的鼻子,語氣極重,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嘣“誰都可以說我無情無義,你,不可以!”

說完,他啪的一聲,把門拉上,上了鎖。

謝茨訝然的面孔被擋在門外。他拉過被子擋住臉。被她氣得太陽穴突突的跳。

跟葉守雲關系比較近的人,一致認為他這人比較傲氣,只對極少數的人上心。不喜歡的人,絕對不想見第二面。不喜歡聽的話,絕不會給人說第二遍的機會。但這極少數人裏,怎麽算,都有謝茨的份。

謝茨居然說他無情無義!

這個世界上他最在乎的人,居然說他無情無義。

他咬牙切齒的發誓,以後要再這麽慣着她的毛病,他就不姓葉!

也許他自己都忘了,這誓,都不知道發了多少遍了。

臨下車,葉守雲拿了她的行李,沒有等她,自顧自的走了,直接打了車回家了。

等她到家,行李已經送到了。

謝茨的寒假在還沒放假前就早早做好了安排,人剛到家,好幾個以前在一起溜冰的男同學就登門邀她出去溜冰,見到她還挂在脖子上的斷手才作罷。胡吃海塞的過了一個星期,葉守雲過來探望周巧言好幾次,都避開了謝茨。拎了幾大包的燕窩海參。周巧言要留他吃飯,他也沒吃,幾次都匆匆走了。

這一天吃晚餐時周巧言做了葉守雲送過來的海參,提起說“嘗嘗,守雲前兩天送過來的。”

謝軍夾了一筷子,嘗了一口“還不錯,好吃”他扒拉了一口米飯,接着說“光看見人家往我們這兒拎東西,你也讓小茨給人家回個禮,免得說我們家不知道禮數”

謝茨用左手使勺子吃飯,姿态別扭,想舀點兒酸菜粉絲裏的粉絲,老舀不上來,憋着氣說“唉呀,送來了就吃嘛,也不是頭一回吃人家送的東西,再說,他家裏全是這些玩意兒,他就是順手拿一點兒”

謝軍皺起眉頭“唉我說這丫頭,讀大學讀得不知好歹了?”

“本來就是嘛,葉守雲都跟我說了他家的營養品老吃不完”

周巧言喝了一口湯“行了,今年拜年的時候,讓小茨走一趟,回點兒禮吧,禮數得周全”

謝軍突然想起什麽“對了,那小子今天中午還來過一趟”

“他來幹嘛?”

“給你送了些黃瓜籽粉,說他姥姥說的,促進骨愈合,好得快”

謝茨握着手機,一邊打字一邊傻笑,筷子叼在嘴裏。

傅志淩:“小丫頭,在幹什麽?”

謝茨回:“小丫頭在吃飯”

“手好點兒沒?”

“好多了,過兩天就去拆石膏”

“我想你,你什麽時候過來”

“有多想?”

“特別特別想”

“我也想你....”

“省略號是什麽意思?”

“不告訴你”

周巧言敲了敲碗“吃飯,吃飯!吃完飯再發”

謝茨仍噙着笑,她媽說的話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爸半個身子傾過來,想偷看她的手機。她忙合上蓋子。“幹嘛呀?”

傅志淩又複了過來“寒假都幹了些什麽?”

“啥也沒幹,天天在家看電視,手這樣,溜冰也溜不成”

“等你好了,我帶你溜去”

“等我好了,天兒都暖和了,沒冰了”

“溜旱冰,會不?”

“不會,你教我”

“我教可以,得收學費”

“我沒錢”

“我不收錢”

“那你要什麽?”

“我要你。KISS”

謝茨趕緊擡頭做賊心虛地看了看爸媽,明明只是短信裏的一句話。她卻連耳根子翥紅了,就好像她真的隔着這千裏百裏的距離,親了他一下。

2003年跨年的鐘聲剛剛敲響,謝茨家的電話伴着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主持人的倒記時聲準時響起。周巧言看都不看,邊磕瓜子邊說“肯定是守雲,小茨,接電話去”

謝茨套了一件寬大的T恤,左手拿了根冰棍,把電話接起來,夾在右邊肩膀上“喂,新年好啊,終于肯跟我說話了?”

葉守雲坐在自己卧室裏握着電話,笑了一聲說“新年好,吃餃子了嗎?”

“沒,吃冰棍呢”

“半夜三更吃什麽冰棍,大瘸手好點兒了嗎?”

“好點了,再過幾天應該可以拆石膏了”

“嗯,你哪天去,我提前打個電話給我姥”

“初四再去拍個片兒”

“我去接你”

“你最近忙什麽呢,也不來找我玩兒”

“忙着考駕照”

“你不是早就會開了嗎?”

“是啊,但是還得考個照”

“嗳,我媽讓我初二上你們家拜年,你別出去了”謝茨吃完了冰棍,叼着木棍子說。

葉守雲在那頭好像輕輕笑了一聲。謝茨耳朵尖,馬上問他:“你笑什麽?”

“初二是嫁出去的女兒帶老公回娘家的日子,俗稱回門。你初二給我拜年是什麽意思?”

謝茨瞄準了放在角落裏的垃圾簍,把小木棍子往裏擲進去,将電話從右肩頭換到左手:“我要上門蹭飯的意思,順便把你PSP還給你”

“行,那你後天什麽時候過來?”

“上午吧,在你家吃午飯”

“你一個人來嗎?”

“是啊,我爸媽要去我奶那兒”

“你不去看你奶啊?”

“我也去,回家的時候去你家”

“那我上哪兒接你?”

“去我奶家吧”

“保健路那兒是不是?”

“嗯,是”

“給叔叔阿姨帶好”

“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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