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想把錢還給小崔,可是又舍不得,她每一個錢都是辛辛苦苦攢的,指望将來能帶阿襄離開洛陽,找個小村子安家用。

這可真是為難死人又羞死人了,元佶掐着手心,她臉皮還不夠厚,很難為情。

“你要實在有愧,不如賣給我當童養媳,要不把你家阿襄抵給我,咱們兩清,這樣你看成不成?”

見她如此糾結,崔林秀也頗替她為難,于是出主意,還伸了個指頭戳她破相的臉啧啧補充:“你看我都不嫌你醜!”

元佶給他一說便當真很慚愧,覺得自己這張臉确實,上對不起爹娘基因,中對不起自己,下對不起小崔一番厚意深情厚誼。元氏一族美人輩出,不論男女個個是雪膚深眸,鮮豔美麗,唯有自己一張饑荒臉,給小崔打擊也心悅誠服,她面帶羞慚點頭稱是:“身體是靈魂的衣服,我怎能是計較一兩件衣服的人,你嫌吧沒事兒,我承受的住。”

崔林秀給逗樂,手上騰不出空,擡了只膝蓋頂她屁股:“你不賣乖會死!”

元佶往前一撲差點跌一跟頭,穩住了,她回頭瞪了瞪,沒脾氣。

她知道小崔是故意那樣打趣,為的是開解他,不讓她有負擔。面上倔強不肯軟弱,心裏卻是感動的,還有一點被人理解體貼的委屈酸楚,若是換了上輩子的自己,心髒不夠強大,稀裏嘩啦眼淚都該下來了。

拉起元襄穿過人流,她嘴裏低低嘟哝:“你不賣賤會死。”

崔林秀大步跟上,接了話不要臉調笑,手肘推了推她胳膊:“這話就不好聽了,我可是真心誠意,給我當媳婦怎麽了!”

腦中自動浮現出一大和尚跟小蘿莉卿卿我我,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景象,元佶一陣惡寒:老子口味真重。

這小崔也真沒勁,成天撩撥人幹什麽!

元襄就喜歡上集市看熱鬧,他兩只墨綠的大眼珠兒一眨也不眨的,頭卻會四處轉,探究觀察,果真就比在屋子裏靈活多了。賣番藥的攤子前,商人還在弄猴,元佶抱着他看,伸手指,教他說話:“阿襄,這個叫猴子,知道猴子嗎?”

元襄嗫喏着嘴唇,呀呀着兩個字:“歐歐,歐歐。”

元佶锲而不舍:“猴,猴子,不是歐歐。”

“歐歐,歐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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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林秀閑閑在側,嘻嘻而笑:“你該多帶他出來玩,小孩子都得玩,他就是悶壞了。”

“他不肯讓別人帶,我自己又沒空整天帶着他。”元佶有些無奈。

她每天要在廚房幹活,元襄一刻也離不了人,非要步步緊跟她,否則就要鬧,元佶沒法照顧,只得将他關在家裏。

元襄在那不住的“歐歐,歐歐”,像小狼崽叫喚似的,崔林秀笑道:“還不是給你慣的,你把他給我,我保管給你教出個威武勇敢的男子漢,乞纥族的男孩子生下來就會騎馬射箭,就沒有哪個是長在女人手上的。”

“阿襄不是普通小孩子,他耳朵聽不見,身體也不好。”雖然小崔總是勸,但元佶并不能被說服。

其實在心底裏,她也不想讓元襄舞刀弄劍,她壓根不指望阿襄能有多大本事出息,只希望他能平安無虞的長大。哪怕蠢一點也沒關系,他姓了元,這輩子只當平凡普通才能沒有危險的活下去,至于其他都是虛的,比不上性命重要。

崔林秀不以為然:“兒子也不聽娘的話,更何況你還不是他娘,他将來怎麽樣,不是你能決定的。”

元佶假裝沒聽到,小崔一直是個不甘平庸的人,很有點向往名利的心。

但她是不想跟權力場扯上任何關系的,兩人便都默了。小崔笑眯眯,元佶面癱臉看弟弟歐歐叫,元襄小鳥兒一般張了手臂,邁着裹的胖乎乎不甚靈便的小腿,撲出去要抓猴子。

忽而人聲大噪,灰塵大作,一行人馬搖着鞭子嗷嗷大叫,踏着塵土策馬疾馳過來。

十餘少年皆金鞍玉辔,羽箭雕弓,着貂裘戴錦帽,帽上飾着錦雞翠羽。為首那公子哥兒出類拔萃插的是朱羽,左護衛手臂擎着蒼鷹,右護衛牽着灰犬。這麽氣勢洶洶縱馬入集市,如狼入羊群,頓時馬蹄聲犬吠聲貨攤掀翻聲,商販行人驚呼亂跳之聲,整個市場炸開了。元佶只見着馬蹄生風,朝着藥攤子直沖來,那猴子吱哇一聲,空中蹿起數尺,驚叫道:“阿襄!”

“元佶!”小崔大吼,元佶挪着腳奔去抱元襄,卻忘了自己腿上有傷,一瘸一拐哪裏跑的快,剛邁出兩步,一陣劇烈的沖擊迎身打上來,好像撞到了一塊鐵板,“咚”的一聲,她整個人就一團破布一樣飛出去了。

“什麽東西擋道,還不滾開!”混着鞭子破風爆響,又是一記馬蹄踢上來。

身體重重砸在地上,窒息的感覺立刻洶湧吞沒了意識。她覺得嘴裏腥甜,全身的骨頭好像同時碎掉,頓時抽搐不動了。

崔林秀幾乎沒吓掉命來,手中的羊皮藥包早飛了滿地,他拼命推開行人,張牙舞爪沖上去。元佶昏昏綽綽感覺到他手摸到自己身體在搖晃,張嘴道:“我的腿好像斷了。”說話發不出聲,只吐出一大口血來。

她伸手去摸自己腿,摸到滑膩膩的濕潤在溫熱流淌,破碎的骨茬刺到了手心。

轉頭去尋弟弟,元襄倒在血泊中,頭磕在了石坎上,血潺潺而出,一根竹竿從他小腿穿過去,竹竿連着倒翻的架子。

元佶頓時就哭了,眼淚洶湧,集市上人如潮水般圍攏過來,她崩潰的哭叫道:“誰騎的馬……我X你媽啊!”

“小國舅騎馬撞死人了。”

“真可憐,兩個小孩子,好好兒的在街上走路。”

“市集上不得縱馬,小國舅這樣無法無天,光天化日縱馬傷人,真沒人能管他了嗎?”群衆們低聲議論。

元佶啞着嗓子嚎啕痛哭,整個精神都崩潰了,絕望痛苦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開開心心出來逛集,剛買了皮子裏料,要回去給阿襄做衣服,買了藥給阿襄治病,還沒歡喜夠,全毀了。想到自己受了這麽多的苦,想到自己憧憬的生活,一心一意呵護的未來……她越想越氣,越氣越痛苦,痛苦到完全心碎,這七年裏受的所有苦,所有的忍耐,壓抑和委屈在這一刻再也抑制不住的爆發。

熱鬧鬧的集市轉眼間成了命案現場,那兇手卻哄鬧馳騁而去,好像沒事兒人一般,除了背後議論,也無人敢攔駕或者多嘴半句。有個番蠻藥師熱心腸,趕上來幫忙包紮治傷,指揮群衆:“快弄兩個擔架來,把人擡到鋪子裏去!”

酒肆老板娘是個漂亮的啞巴,表示自己店裏有地方可以安置,招呼着擡進店裏。食客紛紛上來瞧熱鬧,幫忙的幫忙,譴責的譴責,讓開道路。崔林秀臉色灰白,渾身是汗,排開衆人,小心托着元襄放到窄小胡床上。

然後又是元佶,元佶一條右腿已經被踩爛了肉,露出了白生生的骨頭。

崔林秀狠了心一咬牙,将她交給藥師:“兩個孩子,麻煩諸位替我先照料一下,我立刻就回來!”陰沉着臉,他一挽袖子,從店鋪裏就手抄了根大棍,單槍匹馬出市集北追去了。

原來騎馬領頭那少年姓樓,叫阿蠻,乃是當今樓太後的親弟,平日裏就張揚跋扈,是個洛陽城第一位的纨绔,滿京城沒人敢得罪他。崔林秀卻不管那許多,他抄近路至小夏門,正好将樓蠻子一行截住,揚手一個大棍甩出去,正中馬腿。

大紅馬一聲嘶鳴,跳蹿起一米多高,直接躁了。

那樓蠻子被打了個人仰馬翻,栽倒在地,還沒回過神爬起來,崔林秀一個跳上去,先将他一腳踩倒,提了領子反過來,一氣抽了十來個嘴巴,樓阿蠻吓得屁滾尿流,抱頭驚惶慘叫:“哪裏來的瘋子!你好大膽子!知道我是誰嗎?”

崔林秀朝他臉揍了一拳,鼻血四濺:“你誰?說來聽聽?”

“我,我,我是太後的親弟弟……”

“那沒錯了,打的就是你。”接着又是一拳頭,樓阿蠻慘痛大呼:“救命!救命!”哪知他那幫狐朋狗友全是貴家公子,吃喝玩樂還行,遇上真拳腳全犯了慫傻了眼,你推我我推你,全在三尺之外跳腳:“喂喂!大膽狂徒,還不放開樓公子!”

崔林秀哪裏不知道這幫人的身份還有秉性,回頭一揚眉睥睨:“誰要來打一架?在下奉陪。”

樓阿蠻嚎破了嗓子,一衆衣冠貴少沒人敢替他出頭打一架,只得鼻血眼淚橫流,連呼:“英雄好漢饒命!”

崔林秀是一頓暴打,然後将他丢上馬,直接馳回集市,衆人哄然聲中,他利落下馬,提起人往酒肆裏一丢:“樓公子,你的人在市場縱馬,違反禁令,還傷了我兩個朋友的性命,今日的事,你不給個說法,咱們是沒有完的。”

元佶懷裏抱着小元襄,哭的慘無人樣:“小崔,我阿襄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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